墓穴得寶,他本來想好好自娛自樂慶祝一番,可精神體力難支,他伏在埋藏箱子的軟土上閉上眼楮,癱似的倒下,死死地睡了一覺。友情提示這本書第一更新網站,百度請搜索+
這一覺仿佛有一個世紀,他醒來時好像換了一個人︰他的精神大為改觀,就像打了強心針。他不再想死了,決意好好活著。當然,先把肚子填飽,然後再仔細想想這如夢似幻的眼前和明天。
他站起來關好墓穴,在門口抓一把雪搓搓臉,動窩了。
又一陣疾風低吼而過,他不懼寒風,腳步變得輕快。
雪在腳底下被踩出「嚓嚓嚓嚓」的聲響,他憑著記憶踏著厚厚積雪的路徑,穿過白雪覆蓋隆起一座座小山似的墳堆,繞過結冰的堰塘,躍過冰碴覆蓋的田埂,路過冰凍的菜地,他終于來到了一家農舍前。
不用敲門,門是洞開的,有個十歲左右的女孩坐在門檻上埋頭剝玉米。女孩看見他,放下簸箕站起身,朝里屋發出叫聲。
「女乃女乃,有人來了!」
一個拄拐的老太婆顫巍巍走出來。她咕噥著,「誰來了?大清早的……」
丁一芳慢慢走了幾步,站住。老太婆卻瞪著眼,眼神空茫,原來她是盲的。丁一芳上前,靠近老太婆,伸手攙扶她。
「老人家,我是過路的……家鄉遭難流落到此,向您討點吃的。」
「哦,」老太婆瞪眼看著虛無之處,「小瑛子,去廚房看看,有什麼吃的……拿上來。」
丁一芳攙扶著瞎眼婆婆進屋,走進廚房。
小瑛子從碗櫥里端出兩碗吃的,他見了碗,還沒看清是什麼,口水就情不自禁的往外冒,胃里的狂熱又開始了。
「還是溫熱的吧?快趁熱吃!」瞎婆婆望著虛無之處說。
「多謝!」
他坐在桌子旁,拿起小瑛子遞來的筷子,埋頭吃起來。一大碗剩粥還是溫熱的,是小麥和大米熬成的粥,還有一碗咸菜干。
這是他平生吃過的最香的一頓飯,吃得稀溜稀溜,巴咂巴咂。
「慢點吃,別噎著……」瞎婆婆坐在暗處的竹椅上,听著吃飯的動靜,嘀咕著提醒他。
他三兩分鐘吃完。吃完飯,小瑛子在女乃女乃的吩咐下又倒了一碗熱水,他端起來一飲而盡。吃了熱粥,喝了熱水,他的胃區舒服了很多。他此刻才想到一老一小的家人來。
「小瑛子,你的父母呢?」
「他們去大隊跳忠字舞去了。」女孩說著笑了,「不去要扣工分的。」
「哦。」
丁一芳站起身,掃眼看見碗櫃里有一瓶高粱酒,他突然來了精神。聯想到它的滋味和勁道,一陣**涌上心頭,不能自已。
他模模貼胸口袋,那里有貞香塞給他的紙幣。他走近瞎婆婆,輕聲說︰「老人家,我和你商量一件事,你……能不能把廚櫃里的那瓶酒……賣給我?」
瞎婆婆眼楮瞪得更大了,「啥?」
小瑛子大聲說︰「他要買我們的高粱酒。」
「哦,好,拿去吧!」
他沒想到瞎婆婆如此大方,對他毫無戒心。也許……他想,因為她什麼也看不見,她想到的世界都是美好的,不知道自己正給一個逃犯吃喝。
他感激地看看瞎婆婆,掏出兜里的一把零錢捏成團,都給了小瑛子,「拿好。」
「不要錢,小瑛子。」婆婆說。
女孩把錢還給他,他搖頭不接,小瑛子把錢硬塞進了他的褲兜。
他愧疚地走了,手里拿著那瓶酒。
瞎婆婆顫巍巍出來送他,小瑛子也跟著,走了好一段路。他大步離去前,轉身朝她們招手,眼淚奪眶而出。
他站在千里長堤上瞭望,看著天邊的夕陽,再看看白雪皚皚不見黃土的堤坡,他的心境猶如水面在夕陽的輝映下粼粼波動,比之鑽洞入穴時判若雲泥。
望著漢水循源而下,他心潮起伏,竟聯想到了夏商周三代的荊州域,還有春秋戰國的楚地。
他暗暗思忖︰這地處江漢平原的雲江啊,你天高地厚,有多少傳奇的故事,可否讓我借光,把我這余生相續……
墓地有了夜影子,斑鳩飛回來了,「撲稜稜」,動靜很大,生怕他不知道似的。望著這冬天也不肯遷徙的小鳥,他會心地笑了,情不自禁地叫斑鳩︰「花姑子!多謝陪伴啊。」
他拿出那瓶酒放在身邊,跪在墓碑前,叩拜,懺悔,答謝。
他跪著,雙手合掌貼于胸,虔誠地、字斟句酌地喃喃細語︰
「高家的先人啊,對不住啊!你們留給高氏後人的財寶被我取走了,別怪我,別怨我,權當你們行善吧。用你們的財寶替我謝罪,這是積德哦!況且,高氏已無後人……」
說到這兒他覺得不妥,又改口道︰「普天之下,高姓人之多,誰能分得清這高與那高,可不都是高姓的後人嗎?成全我吧!高氏先人……願普天之下高氏興旺!」
他喃喃著跪拜完畢,起身來拿著酒瓶子,用嘴咬開瓶蓋,仰起頭來喝了大半瓶,然後在墓前輕掃,灑盡瓶中的酒水。
「多謝了!」
斑鳩又發出「勃咕咕」的叫聲,它們好像從那邊的老楊樹上一直俯瞰著他。
「再見了!我的花姑子,我的好伙伴!」
他朝斑鳩揮手示意,然後,走向墳間。
他搖搖晃晃,踉蹌著,在墳間游蕩,醉語喃喃。
「我的伙伴們……再見了!……承蒙不棄不擾,多謝,多謝啊!原諒我的打擾……還要原諒我,沒有加入到你們當中。別怪我,我想活……想活啊,我的貞香讓我活下去!」
深夜,繁星當空,一灣上懸月若隱若現,寒風凜冽,吹得大地萬物嗖嗖作響。
屋內,貞香坐在床頭油燈前縫制著手套,她左手上的食指和中指都貼滿了白色的膠布,膠布上有血跡滲出。她穿針引線,細細縫著,黯淡的燈光使她不得不一會兒眯縫著眼楮,一會兒把眼楮睜大,為的是把針孔看清。
手指又被扎了一下,舊疾新傷,疼得錐心,她不禁放下縫制了一半的手套輕聲申吟。十指連心,她的右手不停地撫模左手,按壓著,揉捏著,好一會兒才再拿起針線。
紅雀睡著了,她躺在貞香的身旁發出細微的鼾聲。
自從生病康復,紅雀似乎清醒了許多,以身體不適為由,在經得校革委會的同意後,減少了很多革命活動,她還以「不想讓身體影響革命工作」為由,辭去了紅衛兵中隊長的職務。如此這般,紅雀的睡眠也變得安穩了許多,過去常夢見的墜落再也沒有出現。
就在這夜深人靜之時,後門外的巷子里跌跌撞撞走來了一個步履疲憊的人。他走近後門,閃到門邊,後背緊貼著門,警惕地看看四周,然後伸手敲門。一下,兩下,里面沒有動靜,他來到側面窗前,輕輕敲著窗欞。
貞香隔窗低聲問︰「是誰?」
「是我,貞香,快開門。」
她听出是他的聲音,惶惑中披著衣服來到後門,拉開門閂,看見他的樣子驚呆了。
黯淡的月光下,丁一芳頹喪,衰弱,胡子頭發連成一片,困苦的生活和跋涉的艱辛在他的臉上展露無余。
「你……怎麼又回來了?為何不遠走高飛啊?」
他把她拉到牆根,握著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說︰「貞香,我的魂就在這里啊!我只能在那漢水堤畔轉悠,我能去哪兒?不,我哪也不去,即使能走得掉,我也不想走了,今天,我是來了心願的。」
她閃身讓他進屋。
他經過廚房,來到臥室,看看紅雀已安然入睡,再拿起貞香縫制的手套端詳了片刻,胡子拉茬的臉上露出了笑容。
他嘿嘿笑著,她十分詫異。他轉臉對她說︰「不用再這樣吃苦了,貞香,你來,我告訴你。」
他拉著她的手來到廚房,在條凳上一起坐下。丁一芳先問了丁咚的去向,她告訴他,丁咚整天很忙,有時連家也不回。他的臉上突然露出怪異的笑容,慢慢地從懷里掏出一個用手絹包好的東西,握在手上。
「嗯,你打開來看看!」
那包著的東西好像會發光,手絹一層層也沒能阻擋它的光芒。她狐疑地看著他,慢慢打開手絹。
夜明珠如幻彩的魔珠,閃現在她眼前。
他瞅瞅她眼里奇異的光彩,自己拿過夜明珠,高舉過頭。
「你看,多美!」
她看著,眼里的光彩被擔憂的神色替代。
「這是哪來的?」
他把夜明珠塞進她的手中,神秘而興奮地說出了金銀財寶的故事,還說讓她帶著這箱金銀財寶和兒女們遠走高飛,去過衣食無憂不受打撈的生活。
她听著一愣一愣,既驚駭,又擔憂,斷然搖頭拒絕。
她把夜明珠推向他,塞進他的手中。
「丁一芳,你怎麼會有這樣的念頭?真是神經了!且不說這珠子和那一箱財寶不是你的,就是,你也要全部上繳國家啊。」
「這可是夜明珠!你知道嗎,夜明珠價值連城不說,它可是有靈性的東西,人們對它看得無比珍貴,它可是地地道道的寶物。它能鎮宅,能避邪,還能保平安,給人帶來好運。這夜明珠應該屬于你,你把它常年帶在身邊。」
「我不要。」她堅決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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