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希爾太太歡天喜地迎入家門的莉迪亞第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二樓樓梯轉角處的貝內特先生。
他平靜的和她對視,眼楮里沒有半分小女兒久別歸家的喜悅。
「爸爸,我回來了。」莉迪亞沖著樓梯上的貝內特先生屈了下膝蓋,雀躍的聲音里帶著一種讓人不由自主也要跟著笑起來的愉快,「媽媽和簡她們呢?她們去哪兒了?怎麼也不出來歡迎我?」她抱怨地嘟了嘟嘴,一副小女兒的嬌憨表情。
——上輩子她沒有恢復記憶之前,可是在這位老先生身上吃足了苦頭,後來更是積攢了無數經驗教訓才懂得了該怎樣和對方打交道。
難得在莉迪亞身上看到了幾分淑女味道的貝內特先生揚了揚眉毛,眼楮在小女兒背後金發藍眼的高大軍官身上一瞟而過,「下星期鎮上有個舞會,你媽媽帶著你的姐姐們去鎮上添置衣物去了,如果你也想要的話——現在正好可以趕上。」
「噢!爸爸!這可真的是太不巧了!」莉迪亞懊惱地跺腳,邊跺腳邊用嗔怪地口吻對自己身邊的男士道︰「這一切都是你的錯——都怪你拖慢了我們的行程!」
「是的,是的,這一切都是我的錯。」與愛人默契天成的威克姆立刻要多配合就有多配合的做出一副認打認罰的可憐模樣,不過當著貝內特先生的面,他還是忍不住辯口了一句︰「我也是擔心你的身體,怕你經受不起這麼長久的奔波。」
莉迪亞見狀輕哼一聲,揚起下巴還要說話,就被貝內特先生打斷了,他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吩咐道︰「威克姆先生也是為你好,莉迪亞,既然你在馬車上待了這麼長時間,肯定累壞了,希爾太太,麻煩你送莉迪亞小姐回她的房間里去好好休息。」他又看了眼另一位臉上難掩疲憊的女士,「還有這位太太,也麻煩你好生照顧一下,一次漫長的旅行對女士們的殺傷力實在是非常的厲害。」
希爾太太自然服從了自己男主人的命令。
福斯特上校家的女管家也感激的看了貝內特先生一眼,在提裙行禮過後,跟著希爾太太一起上了樓。
唯獨莉迪亞刻意落後了半拍,以一種貝內特先生完全可以盡收眼底的角度擔憂的往自己的未婚夫臉上看了一眼,藍色的眸子里是滿滿的緊張和關懷。
而她這樣刻意的舉動也讓貝內特先生的眼皮跳得更厲害了。
送走了女士們,改變了去往書房決定的貝內特先生重新走下樓,邀請威克姆先生坐了下來,女僕恭敬的奉上了茶點。
兩人就這樣相顧無言的坐了一個多鐘頭。
「還沒感謝你不顧奔波勞累的把我的女兒送回來,威克姆先生,」沒想到威克姆竟然有如此定力的貝內特先生帶著幾分驚訝,慢吞吞的率先打開了話匣子。「請問,是福斯特上校特意囑托你的嗎?」
同樣和面前這位先生打了不少交道的威克姆一听到這話就知道貝內特先生是打著什麼主意了,他模了模下巴,臉上恰到好處的流露出幾分窘迫來,「哦,是的,福斯特太太覺得讓莉迪亞小姐獨自一個人上路不安全,才特意派遣了他們家的女管家。而我……」他語氣一頓,胸膛也不自覺的挺了起來,「我卻不是來自于長官和他太太的吩咐,」他緊張地拿手帕抹了抹額頭並不存在的汗水,「我是自告奮勇提出的要求,希望能夠親自護衛莉迪亞小姐平安歸來。」
「顯然,你做到了,」貝內特先生眼神復雜地注視著面前的英俊男人,「由于你的慷慨,我看到了一個毫發無傷的女兒,我很欣慰。」
「這是我應該做的,」威克姆不安地干咽了兩下喉嚨,喉結一陣滑動。「有件事我覺得我應該告訴您,當然,也許您並不會為此感到高興或者別的什麼……但我覺得,我沒資格向您隱瞞這麼重要的事情。」
「你說。」貝內特先生沉默的看著眼前緊張的只差沒休克過去的高大軍官……他雖然已經有了五個女兒,但這樣的情況還是頭一次見,當然啦,他有預感,他還會陸續的面對四次這樣的場景,只要他的女兒還沒有嫁出去的話。
「就在前不久,在布賴頓,我和您的女兒萌生了一份真摯的情感,我被她徹底的俘虜了,真心實意的想要她做我的新娘,」威克姆先生舌忝了舌忝干燥的嘴唇,「感謝上帝的仁慈,您的女兒和我有著一樣深厚的感情,她答應了我的求婚……在經過一番考量後,我們決定來到朗伯恩征求您和您太太的同意,同意將您的女兒嫁給我。」
「威克姆先生,雖然很不想打擊你,但我還是要說——我的女兒可沒有一份能夠讓你一步登天的嫁妝。」貝內特先生十指交叉放在小月復上,望向威克姆的眼神分明帶著幾分探究和審視的意味。
年輕的軍官像是被什麼羞辱了般的漲紅了臉,他震驚的看著這位在附近頗有善名的鄉紳,良久才囁嚅著說出自己的肺腑之言,「先生,我想要求娶您的女兒,並非是為了什麼嫁妝。」
「可附近的人都知道你正是因為嫁妝才選擇向金小姐求愛。」貝內特先生慢吞吞地喝了口自己面前的紅茶。
「您說的沒錯,」威克姆臉色難堪地垂下腦袋,「那時候的我確實有過不勞而獲的想法……但後來,在布賴頓的那些日子,我的觀點徹底改變了——我不想在為了金錢去娶一位我不愛的小姐,那樣會讓我懊悔以後漫長的人生。」
貝內特先生的眼楮閃了下,威克姆的這番話讓他想到了年少輕狂的自己——那個時候的他可不正是因為經受不住貝內特太太迷人的美貌,才會不管不顧的一心想要娶她過門。
「不是誰都有後悔的機會,威克姆先生,對于你能夠審視自己的內心並且懸崖勒馬,坦白說,我十分的感動——畢竟不是誰都有像你這樣的勇氣,不過……」貝內特先生話鋒一轉,「很遺憾的是,你不抱怨我給女兒的嫁妝太少,我卻要不知好歹的擔憂你未來會給我的女兒怎麼樣的生活。」他銳利的眼楮直視著惴惴不安的青年,「當然,在這之前有個假設,假設我的女兒已經嫁給了你——親愛的威克姆先生,我不是在刻意的刁難你——而是真心的希望你能夠體諒一個父親對自己女兒的心情。」
貝內特先生嘆了口氣,「莉迪亞是我最小的女兒,我雖然無法給她上流的生活,卻也不曾讓她為三餐奔勞過,我不願意她嫁出去後因為丈夫無法養活她和孩子們而倍感煎熬,這是為人父母必須去考慮的問題,哪怕它非常的現實和讓人齒冷。」
「貝內特先生,我當然不會為此責怪您,相反,我十分的感動——」並沒有被貝內特家的男主人打擊到的軍官先生神情鄭重的說,「我知道這是您對女兒的一片拳拳誠心,任誰都沒資格褻瀆——我也理解您有關我和莉迪亞小姐未來的考量,是的,是的,現在的我一無所有,您又怎麼能肯定我能給您的女兒一份幸福安謐的生活呢,我完全理解您的心情,但是,我也請您能夠給我一個振作奮起的機會。」
「振作奮起的機會?」貝內特先生饒有興致的重復。
「是的,貝內特先生,」威克姆勇敢的直視他未來的岳父大人,「在沒有愛上您的女兒之前,我的日子過得糊里糊涂,沒有半點追求,在愛上您的女兒之後,我才發現過去的我是多麼的荒唐——我迫不及待的想要改正,但要害怕我心愛的姑娘會在我努力奮斗的中途被其他的杰出男士搶走,為此,我只能冒一次險,豪賭一回,」威克姆的聲音變得慷慨激昂起來,「我希望您能夠看在我和您的女兒兩情相悅的份上,給我兩年的時間,我會在這兩年內努力拼搏,給出我的誠意——如果到那個時候我還是不能讓您安心滿意的把您的小女兒許配給我,那我會心甘情願的放手,從此再不糾纏。」
「你的口氣很大。」貝內特先生沉沉道。
「那是因為愛情給予了我無窮的力量和勇氣。」眼角余光迅速瞥過門口一角裙擺的威克姆忍住牙酸用唱歌一樣的語調說道。
貝內特先生嘴角一抽,「女孩的青春十分寶貴,誰又能肯定到時候我的女兒不會愛上別人呢,」他把手里的茶杯擱在皮質的墊子上,「雖然這句話不該由我來說,但是——十五六歲的姑娘對待愛情的態度總是不像成年人那麼慎重,她們就像是清晨鮮花上的露珠,經常會隨著太陽的升起而蒸發。」
「別的姑娘也許是這樣,」威克姆不為所動,「但您的女兒不一樣,在我看來,那朵因我和莉迪亞而怒放的愛情之花上留駐的不是露珠,而是鑽石,是堅不可摧的存在。」他神情莊嚴的說,「貝內特先生,可能您會覺得荒謬,但我還是還要說——我和莉迪亞小姐是真心誠意的想要和對方互許終生。我們彼此相愛,並約定白首偕老。」
「噢噢噢噢!」在外面不知道偷听了多久的貝內特太太揮舞著手絹淚眼婆娑地躥進來,「狠心的貝內特先生!你還在猶豫什麼!答應他吧!答應可憐的威克姆先生吧!我相信他一定會對我們的女兒好的——他們是多麼般配的一對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