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罷,為師便帶你下山一趟。」說完徐老便招呼蕭石前往草屋再次浸泡藥液之中,繼續療養了半日。
入夜,徐老吩咐蕭石收拾包裹,自己則佇立在草屋之外賞夜。他擺弄著大煙桿,往肺里濃濃吸了一口。煙霧之中他低眉思索道,依當時情形,鐵莊說不定尚在人間。根據徒弟的描述,那位尉遲小子乃是將軍之子,想必權勢滔天。過了這麼久,他若要追究到底,鐵莊保不定早就遭遇不測。反正再去人世溜溜,也算給自己找點樂子。
所謂的包裹,其實也就一堆賣相奇丑的絕學而已。草屋內收拾細軟的蕭石,面上擔憂之色稍解。那個惡人會不會對鐵莊趕盡殺絕他不清楚,至少他做好了準備。現在令他擔憂的是胡大哥和道父一旦知道這個消息之後,會做出什麼樣的反應。更有甚者,他們現在是不是已經知道這個消息,找尉遲正報仇去了!
收拾完細軟的蕭石,急匆匆地走出門外與徐老會合。二人即刻啟程下山,星夜趕往千里之外的怒蒼山鐵莊。
遙遙夜空,一輪明月高懸,偶有劃過天際的野流星,光彩奪目,閃爍不停。同樣的明月,蕩漾在池塘里,更加熠熠生輝,別有一番風味,時不時還有鯉魚踴躍其間。
池塘旁,一排兩人多高的柳樹之下,一老一壯圍坐小桌前,就著山里的野味,把酒問青天。
看著天際劃過的流星,須發皆白,濃眉大眼,神采奕奕的老漢,手中酒從剛入夜到現在,就不曾停過。「這三四天里怎麼不見香兒,她又跑哪去了?」
胡球兒朗聲一笑︰「香兒出去彈琴賣唱了。」
「啥,又跑出去了?你說一個姑娘家,不乖乖相夫教子,成天在外拋頭露臉,這成何體統?」
一旁不停斟滿老漢空空如也酒杯的刀疤男子訕訕而道︰「道父,香兒這麼做也是為莊里多添點閑錢。」
跟香兒成親多年,對老丈人的稱呼還是改不了口,一直還是成親之前的稱謂。莊中上上下下,老老少少皆對莊主報以「道父」尊稱。
莊主原名卓弘道,這鐵莊是由他一手建立。莊主自幼父母雙亡,寄居宗門之下。怎奈在宗門之中屢屢遭受排擠,莊主不願仰人鼻息,怒而出走,出走之時,只帶了一副弓箭,一把九尺連環大砍刀,還有些許置換的衣物。
那年一氣之下十幾歲的他跑到了杳無人煙,凶險十足的怒蒼山上,沒想這一呆便是四十年。四十年里這一人一弓一刀,變成了百人百弓百刀。起初,他只想要一個小小柔軟的家,後來收容了大量孤苦無依的孩子,他成立了鐵莊,這個家已經不是他一個人的了,必須堅不可摧。幾乎莊中所有人皆由莊主撫養長大,其實跟親人沒啥分別。
「補貼家用是好事,可如今世道險惡,你說她一個女兒家在外面奔波,若遇上什麼不測,誰來照應她。」近來莊內並不太平,怒蒼可以獵殺的凶獸越來越少,收容的孤兒越來越多,年長的好手都出遠門獵殺去了,日子過得有些緊吧。卓弘道整日忙于教後生晚輩,對自己女兒難免疏忽,更何況她已經嫁給了胡球兒。
這位壯實的刀疤大漢,便是現下莊內第一高手——胡球兒。
「香兒也算粗通武藝,一般好手奈何不了她。更何況她生性寬厚,不會多惹是非。」一想到家中溫柔似水的妻子,胡球兒忍不住替她辯白,這又不是香兒第一次出遠門。香兒有次出遠門七八天才回來,所以他不是很擔心。
「若是遇上武藝高強之輩,你叫她如何應對?你就不該這麼縱容她!」不知是酒過三巡茫茫渺渺,多日未見女兒的卓弘道心血翻涌,情不自已厲聲呵斥,桌沿一角亦被他一拍而碎。
面對道父的質問,胡球兒無以應對,唯有低頭繼續喝著悶酒,悶不吭聲地把道父的酒滿上。
一陣清風吹過,似是吹走了惆悵,吹醒了神色復雜的卓弘道,他定了定神,想起了一件事︰
「小石頭他們三有消息沒?」
胡球兒搖了搖頭,舉杯一飲而盡。
「照理說也差不多了,過幾天再不見人影,就出去找找。」
「嗯。」胡球兒喝完一杯之後,再喝了三杯。他抬頭望天怔怔出神,今夜流星盈野,香兒你看見了麼?
天際劃過的野流星,依然閃耀不停。
兩日後清晨,獨狼胡球兒備好弓箭與砍刀,早早就從山下的鐵莊出發,往怒蒼雲深不知處登去。
世之奇偉瑰怪常在于險遠,而人之所罕至焉。怒蒼山越上,異獸越少,不過卻越加凶險。
之前山腰時常有斷翅虎出沒,現在所剩無幾。獨狼躋身通玄之後,單手便能轟殺一虎,一來二去,所向披靡,以致剩余的斷翅虎一聞到他的氣息就躲得無影無蹤。
這次他的目標是棲息在雲深不知處的那頭元禍天狼。
元禍天狼身長八尺,狼頭豹身,一身銀裝素裹的狼毛,利勝鋼針,遇險之時可以無端激射。最為凶險的莫過于狼頭之上的向天犄角。青赭犄角汲取天地之氣,隱隱有風雷纏繞。
胡球兒還在修身巔峰之時,曾誤打誤撞闖入雲層深處。那時方成功擊殺完一只斷翅虎,信心倍增,斗志昂揚。豪情萬丈之下,嘗試著單挑群虎,不料險象環生,差點有去無回。拼命奔逃中爬至雲巔,發現雲深之處,高聳入雲的參天大樹下方,立起身來趴在樹上的一只狼頭豹身的野獸。此獸正以如此詭異的方式在閉目養神。狼頭上青赭犄角附有古怪符文,符文周身紫電流轉。
他于邊緣之處覷準天狼頭顱,疾似流星飛射一箭,結果羽箭飛至天狼腦門之際,數道轟天雷鳴霎時降下,青光炸裂之後,飛箭斷裂,箭頭竟然硬生生勁射而回,比之去勢更加猛烈。胡球兒避之不及,被快若電閃的箭頭劃傷臉頰,從此落下一道長長刀疤。
十數年來胡球兒日夜yin浸武學,參透境界,終于有所突破,躋身通玄。通玄之境可納天地元氣,運使元素之能。通玄之人能根據自己的稟賦溝通天地元素,並將之化為己用。小至凝水為冰,呵氣成風,大至凝意為神,化天地萬物為皆為兵刃。
在晉入此境後,胡球兒頓生明悟,元禍天狼居然具有通玄之能!當初若他以修身巔峰,硬憾天狼,說不定現在早就是山間一具無名荒骨。畢竟一境之差,實有天淵之別。
今天他要讓這頭元禍天狼付出代價。胡球兒身影瞬動,繞著大樹奔馳,他奮力揚弓,弓上無箭,弓與弦之間卻有氣流爆旋,旋風雲流驟現,雲流凝成飛箭之體,轟鳴電射而出。
一支快似一支的雲流飛箭矯若驚龍,圍織成綿密箭網,旋閃呼嘯,鋪天蓋地席卷而去。宛若洪荒巨獸張開吞天之口,誓要將元禍天狼猛嗜其中。
伏于樹上的沉眠異獸忽感殺機臨身,一雙怒睜狼眼精光乍現,向天犄角驀然增大數倍,上空烏雲浮現,陣陣風雷激蕩!元禍天狼陡然戰栗,一身素裹銀裝憑空消失,宛若炸雷,凌空爆射。
無數雲流與怒雷電光交織,迸發出最燦爛的光華!
怒蒼雲層深處,天雷交閃,雷光滾蕩。遠遠望去猶如一條紫電蛟龍汪洋恣肆,游走其間。
怒蒼山下,離鐵莊不遠之處,一老一少漫步而來。
「這座山叫啥來著?」奔行一天兩夜的徐老出乎意料地對這座大山產生了莫名的興趣。
「怒蒼。」越是臨近鐵莊,背著包裹的蕭石越是惴惴不安,不知情況如何。
「怒蒼?這個名字取得好。」徐老驚奇的一笑,繼續琢磨著這座險峻的山峰。
跟萬仞深山一比,此山不夠雄奇,卻更險峻;靈氣不夠充沛,可越往山峰邁去,則越發濃厚。
怒蒼山體貫雲而上,不知其高。雲深不知處的山尖,遠遠望去猶如一把利刃憤怒地刺入蒼穹,欲與蒼天一爭高下,實在不愧怒蒼之名。就不知怒蒼山下之人,是不是都具有怒蒼之性。他轉頭望了下前方的蕭石,暗暗思索道。
「你說過鐵莊收留了很多像你這樣的孤兒?」踩踏著輕緩的步伐,徐老收回了投擲遠方飄渺的視線,轉而移往近在咫尺的鐵莊。
「是的。怎麼了?」蕭石不禁有點納悶,徐老今天的話多了不少。
「沒什麼,沒什麼,來趕緊把包裹給我。」徐老眨了眨霎時發光的雙眸,接過包裹,搓著手,心下竊喜,說不定這次要賺大發了。隨即他加快了腳程,一下便把蕭石拋之身後。
遞過包裹的蕭石一見此景此情,心下一陣疑慮,這種感覺好像在哪里見過。不過他還是趕忙跟了上去。
二人日夜兼程,終也到達此行終點—鐵莊。
鐵莊大門氣勢恢宏,匾額之上鐵莊二字一看就不是當世名家所作,字跡略顯古樸,不過走勢卻遒勁深沉,筆鋒崢嶸而崔嵬,似極了兩把出鞘的利劍,隱隱有劃破蒼天之意。
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思,急不可耐的蕭石匆匆向緊閉的門口跑去。隨著吱呀一聲,鐵莊深黑透亮,硬如鋼鐵的大門,緩緩打開,莊中之景一下便躍入二人眼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