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否見見賀大人。」
這是鄭韜提出的請求。
宋喬有些窘迫，她好像說了什麼大話，賀章哪里是她想見就能見的啊，她可是沒忘記沒多久之前她還在街上吼了賀章啊。她轉眸，笑道︰「四郎有沒有想過進京？我過兩日便回去了，你可以和我一起。」
她想將人拐回去幫她賺錢啊，就像他說的那樣，御人是需要錢的，可是她現在一窮二白，哪里會有人願意依附過來。所以鄭韜這個小少年在她眼中是金光閃閃自帶發光的。
「我考慮一下。」鄭韜思索了幾息說道。
他原先只將眸光和精力全都放在了鄭府這一小塊地方，雖然也想著入京，卻是準備等到科舉的時候，那便是三年之後了。但是現在，他覺得自己開闊了許多，便想著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可是……
「賀大人還在碧淵城吧。」鄭韜又將話題轉了回去。賀章是從碧淵城內走出去的，鄭韜對他向來關注，本便想著若是將來入得京城拜入他的門下。只他听說賀章雖然會對學子指點一二，卻從未真正的收過門生。他雖然對自己的學問很自信，卻也是有些忐忑的。
雖然人人都知道這些時日賀章會在碧淵城待上一段時間，但他是為祭奠亡妻而來，並未有人會不識抬舉的去打擾。但若是真的有人去上門請教，賀章也不會真的將人拒之門外。
是以每年這個時候碧淵城內總會舉行兩場詩會邀請賀章參加，鄭韜曾遠遠的見過他，卻從未曾上前討教過。
他並不想太過的暴漏于人前。
但是他確實是將賀章視為偶像，有能夠單獨相處的機會，他為何不用？但看到宋喬有些猶疑的眸光，他挑眉道︰「怎麼？」
宋喬不自在的咳了一下，勾唇道︰「也許回京了吧。」
鄭韜也不再說話，只那麼定定的看了她一眼，便扯扯唇角算是露出了一抹笑容。然後宋喬覺得自己被鄙視了，她咬牙揮手道︰「跟姐走。」動作里頗有幾分英勇就義的意味。
他們二人不過將將達成一致，她也向他透了低，她雖然不知他找上自己具體為何，但她卻也是不怕他會將自己怎樣的。關系最牢靠的人不就是知道彼此之間隱藏的密碼嗎？
她覺得自己和鄭韜之間奇異的形成了一種默契，都因為討厭鄭 和鄭家人而形成了同一戰線。
但眼下，鄭韜的請求，她雖然也是可以拒絕，但卻實在是不好意思。但賀章那兒，宋喬實在是沒把握再次見到他，會不會被直接轟出來，那樣就難堪了啊。
她很怨念，這沒眼力見的鄭四郎，為什麼崇拜的是賀章那個面癱，而不是德高望重的父親。
父親是個愛才的，他一定會將鄭韜收為入室弟子的。
兩人是坐的店里的馬車，從後巷離開的。待到了賀府之後，宋喬命周正去敲門，也不說宋喬，只道他家小郎求見賀大人。
依舊是平兒開的門，圓圓的臉蛋從門後探出，待看到周正之後，笑嘻嘻的裂唇道︰「又是你啊小哥。」
周正模模腦袋，按照宋喬說的那樣回話，心中卻想人家都認出自己了，也不知道管不管用。
平兒轉眸，唇角帶上狡黠的笑容，大方的點頭道︰「那小哥和那位郎君等一下哦，我去喚我們郎主。」說完便咚的關上門，蹦跳的往主院里跑。
明明就是上次那個小娘子，她走了之後，老夫人還碎碎念的道自家郎主怕是對那小娘子有興趣呢。
這下又找上門來了，老夫人肯定會很高興的。
此時賀章正陪在賀老夫人的身邊說著家常話兒，他明兒一早便要回京了，此去便是大半年的時光，獨留下年歲漸高的母親，他總是不安心的，是以他正試著勸道︰「阿娘，你先跟著我回去住段時間，待不適應京城的季候再回轉也是可以的。」
賀老夫人搖頭，笑著道︰「前些年我也不是沒去過，但總覺得那兒同我格格不入，總覺得是飄在外面，心里沒個底。你父親，阿婉，琳娘他們都在這兒，我走了也不安心呢。」
「你放心的去便是，我的身子好得很，再說不是有平兒照顧著我嗎？還有你留下的那些人，你不說我也是知道的。」
自陳婉和琳娘出事之後，賀府周圍便搬來兩戶人家，大大小小加起來十來口人，雖然看起來和普通的百姓並未有何區別，但賀老夫人卻仍是咂模出些不對味的地方。
她這兒有個風吹草動，這兩家人總會第一時間出現，噓寒問暖關懷備至，若說是鄰里之情吧，卻也太過熱情了些。
賀章沉默了幾息，只得妥協了，道︰「那便讓阿璧留在這兒陪陪你老人家。」
這下賀老夫人更不贊同了，她嗔了他一眼，道︰「阿璧他正是愛玩的年紀，整日陪著我這個老婆子還不悶著他。再說了，你又是個木頭性子，平日里除了做事便是做事，若是再沒有阿璧拴著你，那你還不得成月的不著家啊。」
總之，賀老夫人的意思便是自己過的很好，讓賀章莫要總是掛念著她。
話題一轉，她又提到了娶妻這件事情上，一臉愁容的嘆氣道︰「那林家小娘子倒真真是相中了你，可你……哎！」
「那小娘子長得美麗，听說也有幾分才氣，也不知你到底是如何想的。當初阿婉……」
看到賀章垂眸喝茶，對此事完全不上心，賀老夫人嘆氣之後又是皺眉，這個固執的孩子啊。自阿婉去了，便一直背負著愧疚的包袱，也不知何時能夠放下。
當初的事情，哪里是能夠預料的到呢！
正沉默間，平兒眯著雙眼跳了進來，笑嘻嘻的對賀章道︰「郎主，上次那個小娘子來找你了。」
說完這句話，她又嘟囔著加了一句，「還害羞呢，躲在車上不敢下來，她那個家僕還道她是個小郎呢，真真有趣。我又不是忍不出人來。」
賀章端著茶杯的手抖了一下，有幾滴落在手背上，讓他莫名的酸楚。
直覺的，他知外面的是宋喬。
只不知她為何會再來找自己，想起她在街上說過的話，賀章只覺的口中發澀。他明明對自己說過，就這樣吧，可是……越是壓抑，那萌芽竟長得愈發的迅速，不過幾日的功夫，便……
他最後只能苦笑不已，竟是產生了放縱的想法。
平兒說話時，賀老夫人一直注意著賀章，待看到他有些僵硬的表情之後，便想起了那日里那個明媚的小娘子。
宋家三娘！
賀老夫人便笑著道︰「既是來人了，便將人請進來唄。」
賀章便突地站了起來，對自家笑的意味深長的母親說道︰「我且先去看看。」
他沒忘記她那日里匆匆離去時釋然的表情，她好像不太喜歡同老人接觸，或者說她不喜歡那日的氛圍。是以下意識的，他便隨了她的想法。
說話間，便大步朝外面走去。
賀老夫人笑了笑，對平兒道︰「不若我們也去瞧瞧熱鬧。」眉目間竟是帶了幾分頑皮，讓滿是皺紋的臉上染了別樣的風采。
讓人不免覺得，這是個慈祥和藹的老太太，她年輕的時候定也是個美人。
平兒自然舉雙手贊同。
主僕二人便邁著小碎步跟著了後面。
等在那兒的宋喬只覺得時間特別的漫長，很久很久之後，?木大門方才吱呀一聲被人打開，她忙放下手中的簾子，臉上帶了幾分尷尬的神色，嗯，第一句該說些什麼好呢？
你好嗎？還是對不起？
早知道求到他這兒，當初就不把話說的那麼難听了。
這下，真是分外的尷尬啊！
鄭韜坐在那兒淡淡的瞥了她一眼，難得的染了幾分興致。他是知道賀章是喪了妻，而眼前這位的遭遇和名聲也不太好。但是，他倒是從未想過兩人是如何攪到一起的。若是皆是從京城而來，但是京城那麼大，像她這種高門貴女如此之多，賀章怎麼偏偏同她交好。
他記得賀章初初入京的時候確實曾拜在宋慕昀的門下，待後來卻是瘋傳兩人關系漸漸不睦。
這般想著，一向老成的鄭韜難得的露出了屬于少年的好奇。
被他盯得更加窘迫的宋喬模模鼻子，色厲內荏的瞪了他一眼，低聲唾道︰「看什麼看。」
話音剛落，外面便傳來賀章獨有的聲音，低沉里帶著幾分剛毅，他道︰「三娘找我有何事？」說話同以前並未有差別，好似兩人未發生一點齟齬。
宋喬張張唇，柔聲道︰「不知賀大人可否有時間，我……想像您推薦一個人。」
她的聲音里一如既往的帶著疏離，賀章微微勾唇，咽下一絲苦澀。笑自己一把年紀，竟是如同少年郎方方感受愛情一般，因為心上人的一舉一動，而產生各樣的情緒。
這般在胡同里隔著馬車簾子說話的感覺並不好，宋喬想了想，終是覺得自己要勇敢面對。她……反正她也沒少在賀章面前裝腔作勢，就這樣吧。
如此，她便起身，示意橙玉和自己一起下車，她們倆既然下車，鄭韜也不好就這般坐在上面，他雖然想要在個高雅的地方正式的拜見偶像，但現下……其實他也未曾預料到宋喬會如此隨意的直接帶著他找上門來了，只當時他並未想那麼多。
現下方才反應過來，一張拜帖未下，便上門打擾，真的是沒什麼禮數啊。
但這也側面的表現出宋喬和賀章的關系不一般呀！一旦嚴謹的人放開了想象，那腦洞開的不要太大哦。
宋喬不知鄭韜心中早就將她編排了許多，否則定要恨得咬牙。
賀章便站在那兒，看到宋喬跳下來，他便心中一動，雖然面色不變，余光卻是將她上下打量了一番。下唇上有淡淡的齒印，眼下帶著青黑，面色也有些慘白，整個人更是消瘦了幾分。
哪里還有上次見面時的精神十足面色紅潤。
他便忍不住的蹙眉。
鄭府……她是否在那兒遇到了什麼事情？他同鄭家並未有什麼交情，那鄭 曾經也想著同他交好，但他對這人並不看好，是以未浪費那些精力。便是鄭 上任這碧淵城幾年來，也只是年節上有些禮節上的往來，而這些也僅僅是看在宋蕭的面子上。
他記得宋蕭對這個妹妹是十分疼愛的，可為何她會如此？
若不是遇上十分不順心的事情，她不會做咬唇這個動作的。
看來不僅僅是宋蕭發現她這個小習慣了，便是賀章也發現了。
只下一瞬，又從車上跳下個眉清目秀的小郎君，賀章的眸光變了幾變，最終是黑沉沉的，整個人都冷了幾分。
鄭韜身量漸長，已是比宋喬高上半個頭，他雖然面上稚女敕，但眼神卻是堅毅，緊抿的唇角更是讓他顯得成熟了幾分，是以他同宋喬站在一起，竟是說不出的和諧。
落在賀章的眼中，自然便覺得無比的刺目。
「婢子見過賀大人，賀大人萬壽無疆身體安康。」橙玉笑著蹲身見禮，只……
宋喬流汗，這什麼亂七八糟的祝詞啊，都跟鄭卿學的什麼啊，溫柔淡定的橙玉你去了哪里？
賀章輕笑一聲，道︰「不用多禮。」
「那哪成啊，您是婢子的救命恩人呢，橙玉還想著待有時間去廟中上香的時候，為您點上一盞長明燈呢。」橙玉恭敬的笑著道，神情無比的認真。她對賀章是真的感恩的，是以每次見到他都笑的十分開懷。
「……」賀章只得勾唇笑笑，眸光卻投向了宋喬。
宋喬剛巧抬眸，四目相對間，她好像看到他眸中的控訴……控訴她完全不知道感恩嗎？
其實她一開始是真的感謝他來著，無論前世還是今生，救她的都是他？可是……誰讓他是監斬的儈子手呢！
雖然今世會有所改變，這件事情也許不會發生，但是，她總覺得心里好像梗了什麼東西似得。
宋喬拍拍橙玉的肩膀，無奈的道︰「賀大人知道你心存感謝，所以你沒必要每次見到他都要重復一次，這樣人家會很尷尬的。」
橙玉撅撅唇，便退在了一邊。
還我溫柔可愛听話的小橙玉…………
看的賀章輕笑了一聲，眸中波光輕閃。
三人說話，鄭韜被晾在了一旁。
他卻有時間將二人之間的神色給悄悄打量了一番，確定了心中的猜想。
這賀章對宋喬竟是男女之情嗎？
他雖然不過情竇初開的年紀，心中卻早早的藏了人，是以對這樣的眼神並不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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