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湄傳 第7章 第1個秋

作者 ︰ 月出

萬愛千恩百苦,疼我孰知父母?

——《小兒語》

襁褓中的沈湄無疑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孩子,因為她的父親母親竭盡一切的去愛她。

時光匆匆而過,轉眼已到了深秋,冷風開始吹起,蘭園的石路上鋪滿了落葉,用腳踩上去,發出「沙,沙」的聲音,很是悅耳。

馮憶柔天不亮就起來,開始忙著采摘新鮮的桂花。

今兒是沈湄的滿月,她要好好的釀幾壇酒,為女兒埋下一個夢。

在潯溪,每當有人家生了女兒,等到滿月時,就會釀酒數壇,埋于地下。待女兒將來長成出嫁時,再取出來招待親朋好友,那時酒香四溢,回味無窮,由此便得名「女兒酒」。

早在晉代,上虞人稽含的《南方草木狀》中就記載︰「女兒酒為舊時富家生女、嫁女必備物」。

關于「女兒酒」的來歷,坊間還流傳著這樣一個故事。

從前,有個裁縫師傅,娶了妻子後天天盼著有孩子。冬去春來,終于有一天,妻子懷孕了,他喜出望外,興沖沖地趕回家里,釀下好幾壇酒,準備孩子生下來後,擺席招待親朋。沒想到,激動之下酒釀得多了,親朋們都沒喝完,裁縫覺得丟掉可惜,就順手埋在後院的桂花樹底下了。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悠悠十幾年過去,女兒已出落得如花似玉。待到女兒找到如意郎君,準備成親的時候,他忽然想起了當年埋在桂花樹下的那幾壇酒,便取出來招待客人,不想,酒壇一打開,芳香撲鼻,一嘗之下,發現這酒入口醇厚甘鮮,非常好喝。

于是,大家便把這種酒叫做「女兒酒」,又稱「女兒紅」。

從此,街坊鄰居,遠遠近近的人家都開始興起,漸漸就形成了一種風俗。

馮憶柔懷揣著對女兒無盡的愛,輕輕哼著小曲,仔細地選取每一粒糯米,爭取粒粒都飽滿圓潤。

然後,她又不辭辛苦地跑到南湖,取來最純淨澄澈的湖水。

連盛酒的壇子,都是提前備好的,馮憶柔擔心器皿不夠精致,用一枚玉釵請來城中最好的畫匠,在壇身用彩繪畫出「龍鳳呈祥」「嫦娥奔月」「花好月圓」等吉祥圖案。

等桂花釀滿院飄香時,酒的色、香、味也達到了最佳狀態。馮憶柔小心地把酒注入壇內,細細地用紅泥封好,埋在了桂花樹下

此時已至日暮時分,忙碌了一天的馮憶柔滿足地站在夕陽下,淡淡的余輝灑在她的臉龐,說不出的安詳。

母親的慈愛大抵是不知道辛苦和疲倦的。

在沈湄出生的第一個秋,她的母親馮憶柔便為她埋下了第一個美夢。

當日,沈文彥在府衙一直忙碌到掌燈時分,今年的秋收頗豐,百姓們可以平安過冬了,他心里非常欣喜,望著新出的明月,想起了今兒是沈湄的滿月,匆忙披上狐裘外氅,叫上小廝歸家去了。

來到府門,只見秋風中搖擺著幾個零星的白色燈籠,微弱的燭火映在朱紅色的大門上,更顯得冷冷清清,一片寂靜,倒不如往日里的熱鬧和氣派。

沈文彥皺了皺眉,有些不悅。

他邁步來到花廳,廳里靜悄悄的,先不說沒有安排宴席,就是連杯熱茶也尋不見,偌大的八仙桌上只有四五盤焉了的飯菜,透著一股濃濃的餿味,讓人還沒開始吃就先倒了胃口。

沈文彥眉頭皺得更深了,一臉不悅。

再接著看,東首椅上坐著蘇浩嵐,沒精打采的一副困倦樣,眼都睜不開;下首的沈如歌雙手絞著帕子,低著頭不說話;沈如意只顧著擺弄幾件小玩意。

站在蘇浩嵐身後的許憐兒,臉龐紅腫,稚女敕的臉上明顯印著五個紅手印。

沈文彥長嘆了一聲,臉色鐵青,感到一天的好心情都被打破了,心里說不出的煩膩。

西首椅上坐著的馮憶柔,察覺沈文彥的臉色越來越難看,起身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不必著惱,又輕聲勸慰道︰「老爺累了一天,坐下歇會吧,我讓又夏再去做幾個小菜,很快的。」

沈文彥不為所動,雙眼目不轉楮的盯著蘇浩嵐,眼中的怒火在熾烈的燃燒。

蘇浩嵐卻跟沒事人一樣,用手指撥弄著發鬢上金燦燦的珠杈,手指上戴著的那顆寶珠折射出耀眼的光芒,越發顯得她滿身的珠光寶氣,滿身的流光溢彩。

沈文彥的失望感越來越濃烈,他瞧著那張色彩濃艷的臉,漸漸覺得陌生,心也越來越冷,扭轉了頭,不願再多看她一眼。

馮憶柔見事不好,不想引起爭端,更不想惹得沈文彥不痛快。

她靈機一動,把沈湄塞進了沈文彥的懷里,錦被中的沈湄扭動著小小的身體,咿咿呀呀,伸出小小的手指去觸踫爹爹的臉。

沈文彥的心一下子軟了,他看著粉妝玉琢的女兒,一臉的天真無邪,黑白分明的大眼楮忽閃忽閃的,露出讓人暖心的笑。

他非常輕柔的抱著女兒,輕聲哄道︰「湄兒乖,爹爹疼你,爹爹為你辦滿月宴,今兒咱們一定要吃好的喝好的,有爹爹在,不會讓我的湄兒受委屈的。」

旁邊的沈如意听到這,蹭的來了精神,嚷嚷道︰「爹爹,我也要吃,我也要吃,我才不吃剩菜呢,剛才憐兒提到加菜,娘還打了她,我現在肚子好餓啊。」

沈文彥微笑著點了點頭,吩咐僕婦們重整杯盤,裝飾庭院,越喜慶越好。

蘇浩嵐撇了撇嘴,沒敢說什麼,繼續閉上眼楮打瞌睡。

就這樣,一場即將發生的家庭糾紛讓小小的沈湄輕巧的化解了。

馮憶柔趁著蘇浩嵐不備,低聲對又夏耳語了幾句,又夏悄悄走近許憐兒,掩袖遞給她一盒青草膏,此膏味道清香,最能消腫止痛,許憐兒感激地沖馮憶柔福了福身子。

兩盞茶的工夫,廳堂已換了樣,大紅的燈籠映得廳內富麗堂皇,到處都是鮮花團簇,暗香涌動。紅木八仙雕花桌上更是琳瑯滿目,各色珍饈佳肴,香氣撲鼻。

沈如意拋下玩意兒,一把奔到桌前,擰下一個鴨腿,就開始津津有味地吃起來。

蘇浩嵐此刻也不瞌睡了,扭著腰肢去給沈如意擦嘴邊的油漬,輕責道︰「小饞貓,慢些吃,沒人和你搶,要等爹爹先動筷。」

沈如意嘴里嚼著東西,小臉一變,眨了幾下眼楮,右手又飛快地抓起一個大蝦,幾步跑到姐姐沈如歌身後去大快朵頤了。

沈如歌護著說︰「爹爹,娘親,你們就別怪小弟了,他都半天沒吃東西了,巴巴地盼著呢。」

沈文彥坐下道︰「今晚是家宴,不必拘禮,大家隨意些。」

又把馮憶柔拉到了身邊坐下,殷勤地為她夾菜,笑容滿面地說︰「阿柔,謝謝你給我生下湄兒這麼可愛的孩子。」

馮憶柔溫柔的一笑,仿若不勝涼風的嬌羞,沈文彥一時醉了,他很享受和馮憶柔在一起時的那份美好和寧靜。

蘇浩嵐見他倆人眉目含情,氣得直咬牙,把沈如意一把推到了沈文彥的面前,「老爺,您不能只顧著沈湄吧,如意也沒吃飽呢。」

沈如意磨磨蹭蹭的,又看上了桌那邊的蟹炒年糕,掙扎著奔過去吃,才不顧蘇浩嵐的難堪呢。

沈如歌此時只是默默的低著頭吃東西,一句話也不說。

蘇浩嵐氣得咬牙切齒,對著碗兒碟兒敲敲打打,沒有一刻安寧。

一頓飯吃下來,沈文彥覺得比在府衙還累,再也沒有力氣跟蘇浩嵐多說什麼,抱著懷里的湄兒直接往蘭園去了,還叫上幾個小廝抬著兩口大箱跟著。

蘇浩嵐望著倆人離去的背影,眼臉上閃過一抹陰狠。

倆人抱著孩子並肩走在路上,清風微微拂面,皎潔的月光透過枝椏灑在倆人的身上,斑駁搖晃。

沈文彥的疲憊漸漸散去,深情地望著馮憶柔,「阿柔,猜猜我給你帶了什麼來?」

馮憶柔抬頭看到沈文彥滿臉的喜氣和期待,狡黠地眨了眨眼,笑道︰「肯定是給湄兒的,這次又是什麼好玩意?」

沈文彥有些興奮地拉著馮憶柔走到院里,讓小廝打開大箱,見里面盛著兩顆女敕綠的香樟樹,雖然剛剛抽枝發芽,但朝氣蓬勃,清香繚繞。

馮憶柔激動地撲到沈文彥的懷里,嗔道︰「你總是那麼懂我的心,我正愁哪里去尋香樟樹呢,你就帶來了。」

沈文彥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道︰「湄兒一出生,我便讓人開始尋了,今晚咱倆一起栽下,希望能佑著我們的湄兒一生平安吉祥。」

在潯溪一帶,香樟樹又名女兒樹,具有闢邪、納福、長壽以及平安吉祥等寓意,無論誰家添了女兒,都會在自家院里栽植兩顆。民間甚至還有讓孩子認香樟為干娘的傳統,以希望孩子能像樟樹那樣長命百歲。文字首發。

香樟樹十六年成材,那時的女兒已經聘聘長成,成了待嫁的姑娘,樹香如人香,綿延不絕。

媒婆望見誰家的香樟樹華陰如蓋,就知道這家的女兒可以上門提親了,若忘了栽植,那這家的女兒可就嫁不出去嘍。

待女兒出嫁時,香樟樹還可以打成箱子以作陪嫁,那時余香仍在。

據說,民間連打箱子都是有講究的,一般做成三個,放什麼東西,放在那里,都要按著規矩。

第一個要盛六到八床綾羅綢被,放在新房,以供新夫妻日後之用。

第二個要盛新娘的手工繡品,放在公公婆婆的房間,里面還要擱置一枚珍珠,珍珠越大,就越說明你在父母心中的地位很重要,喻指女兒是父母的掌上明珠。當日的子夜時分,公婆會打開查看,一來看看新娘的手藝,也看那枚珍珠的大小。

第三個箱子做的最大,什麼都不盛,空著擱在客廳。出嫁前娘家父母會叮囑女兒,如果丈夫和公婆待自己不好,就把他家的所有財寶都裝進這個箱子里,直接回家。

沈文彥安放好懷中的女兒,讓人尋了兩把鐵鍬,趁著皎潔的月光,和馮憶柔一起把香樟樹栽到了庭院里。

倆人肩並肩地看著香樟樹,仿佛看到她蓬勃生長,看到她枝繁葉茂,看到她綠意盎然,猶如看到十六年後的女兒裊裊走來。

在沈湄出生的第一個秋,她的父親沈文彥和母親馮憶柔共同為她種下了兩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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