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畢清楚地記得,當豪哥帶著四五個保鏢沖進來的時候,整個黑鴨子舞廳里,上百號人,鴉雀無聲。就像是豪哥主持大家來開追悼會似的。
豪哥長得並不是一副土豪樣。
相反,他還有點兒斯文。
他高高的鼻梁上,夾著一副金絲眼鏡,皮膚白皙,說話和不說話,他臉上始終都帶著微笑。只要他能認真唱好那首《在那桃花盛開的地方》,就沒人懷疑他不是蔣大為。
相對于蔣大為,豪哥有點微胖,甚至當他微笑的時候,臉色還能看見兩個萬梓良一樣的酒窩。
「不是八哥兄弟的,請大家往這邊站一站!」
這是豪哥進來開口說的第一句話。
他個子不高,所以說話的時候,是站在一個圓凳子上大聲講的。那形象,就好像秋收革命時,站在窮苦農民中央,做思想動員的毛爺爺。
豪哥這麼大聲地一說,大家身子都抽動了一下,但又都沒動。
很顯然,豪哥還缺少一個毛遂給他自薦自薦。
「這是我們豪哥,大家請按他的話來。」
說話的那個人,是站在豪哥旁邊說話的保鏢。他足有一米九幾,而且很壯,壯的像一頭大水牛。他那彪悍的身材,放到nba里,艾弗森也只能仰望他。
不過,保鏢就是保鏢,說話水平還是不能達標。他的話,一听就是江湖氣息濃重,什麼叫「按他的話來」啊?
但,有時候,你不得不承認,對于社會上的一些低層人士來講,這種簡單通俗的話,還真是挺起作用的。
這不,就連八哥的那幫兄弟,被他這麼一說,還真的就「按豪哥的話來」了。
于是,人群迅速分為兩大撥。
一撥是無辜群眾,他們本來也就是花五塊錢來這里泡泡妞、出出汗什麼的。甚至有幾個禿頭的老中年,才剛瞞著老婆進來,就被小畢和八哥的人這麼一鬧騰,全給攪黃了。
另外一撥,毫無疑問,是八哥的弟兄。
他們一共大約有三十來號。一個個手持砍刀鐵棍的,眼看著被小畢就要先下手為強,擒賊擒王了。一時半會兒,他們也鬧不明白,自己該怎麼弄了。
于是,大家全部的目光,隨即又從豪哥身上轉移到小畢和八哥這邊來。
小畢摟著八哥,站在舞池中央,他那把明晃晃的西瓜刀,緊緊貼著八哥的經脖子。
遠遠看去,就好像他倆是在里面跳交誼舞。只不過,他們跳的這個舞,是傳說中的《殺殺人跳跳舞》。
小畢的西瓜刀已經被鮮血浸紅了一半,而且鮮血也把八哥弄了一身。
說實話,大多數來這兒跳舞尋找刺激的人,都沒見過這麼悲壯慘烈的場面,一個個都嚇得跟親臨鬼片現場似的。當然了,對于有些有重口味需求的觀眾來講,花五塊錢的門票,能看一場現場宰人,也是很劃算的。比坐飛機去西班牙看斗牛都過癮。
「小畢,別沖動,不要亂來啊……」
當大家都在欣賞流血現場直播的時候,蓮姐從人群里竄了出來。
她尖利的說道︰「你先把這個人放開,讓豪哥跟他們交涉,沒事的……」
說實話,蓮姐的這兩聲動員,對小畢實在是太重要了。這簡直是救他于水火,起碼從精神上是這樣的。
因為,當豪哥那麼風塵僕僕殺氣騰騰趕來的時候,他甚至還以為,他和八哥是一伙的,是幫八哥來搞定他的。
蓮姐這麼一說,小畢釋然了很多。起碼,自己還是有生還希望的,起碼自己還用不著這麼快就去見媽媽的。
豪哥很看來是個很理性的大人物。開始,他並沒有把注意力放到小畢身上,而是跟八哥用眼神對視了一下。
八哥現在也是半死不活了。
狼狽不堪的他,看見豪哥友善的目光,只好抬起他死魚一般的眼楮,眨了眨,然後又點了點頭。
八哥的這個點頭,很重要。而且,在場的人都看到了。
在這種情況下,老大的一個關鍵性的點頭,意義非同凡響,意味深長。
「大家都退下吧,讓我和八哥單獨聊聊,沒事的。」
豪哥說著,然後從凳子上跳了下來。
他跳下凳子的時候,凳子紋絲不動,而且動作很敏捷。行家一看就知道,豪哥曾經一定也是個練家子,沒點扎實的馬步,絕對做不到他那樣。
八哥的兄弟們還在猶豫,于是又看了看八哥。
八哥沒得選,只好又點了點頭。
「行了,小畢兄弟,這里先暫時交給我吧。你放下刀,我擔保你毫發無損地從這里走出去。」
豪哥一個人獨步到小畢跟前,道。
「豪哥,我跟你不熟,你干嘛要救我?該不會,等下,我把刀一放,你就……」
小畢現在腦子很清醒,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在說什麼了。
「不會的,小畢,相信豪哥,他說到做到的……」
這時,蓮姐也跟著過來了。她說完這句話的時候,豪哥竟然跟她溫暖地做了個目光交會。
「難道,他倆也有說不清的關系?」小畢在心里這麼一閃念。
「蓮姐……」小畢還想說著什麼。
「哥們,今天豪哥都出馬來救你了,你還……」
八哥終于起死回生地又能說話了。好像,豪哥不是來救小畢的,反倒是專程來救他的。
「媽的,少廢話,再多嘴,老子……」
小畢又把刀收緊了點,嚇得八哥想說的話,又咽回喉嚨里了。
「行了,听話,听姐的話……」
蓮姐說話的時候,人不但走過來了,連手都放在西瓜刀上了。
「對啊,小伙子,你還年輕啊,別做傻事啊……」
這時,一個中年禿頭男子,終于也不再去想怎樣泡學生妹了。他作為一個普通老百姓,也勇敢地說了句充滿正能量的話。沒想到,他這麼一說,頓時,整個舞台都議論開了︰
「是啊,小伙子,不能殺人啊……」一個老婦女道。
「殺人劃不來啊,自己還是個大學生……」一個美女大學生道。
「早就跟他說過了,叫他不要帶凶器進來的啊,沒想到不讓他帶警棍,他卻帶了西瓜刀來……」那個在門口站崗的服務員也跟著起哄了。
「不要殺八哥啊,殺了的話……」一個比較軟弱的八哥的手下兄弟道。
小畢周圍,一邊喧嘩,開始有點兒菜市場的意思了。
大家的游說目的只有一個︰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听到了沒有,殺人,你無路可走,不殺,咱們還有其他辦法!」
豪哥,終于在大家都發表了一通意見後,發表自己的終極意見。
「好吧,你讓他的人先走開……」小畢說道。
「那不行,他的人,是絕對不會走開的。不過,這你也不用擔心,我既然今天來救你,也不會沒點準備的。」豪哥跟小畢說話的時候,對著窗外也使了個眼神。
小畢架著八哥,向窗口移動了幾步,他踮起腳,沖外面瞄了一眼。
不瞄不知道,世界真奇妙。
我滴個天吶,舞廳外面,居然全是豪哥的人和車。
光路虎就三部,還有幾十部太子摩托車。黑壓壓的一片人,整個師大南路都封街了。這排場,一般人只要看一眼,就能做好幾天噩夢。
「放了我們八哥吧,既然你們豪哥,今天擺了這麼大的攤子來接你的話!」
終于,那個潘長江也站了出來,發言了。
「好,豪哥,今天我賈畢就賭一把,信你的!」
說著小畢把西瓜刀一收,用力一推,把八哥推倒潘長江身上。
八哥身子一軟,還沒到潘長江身上,就趴在了地上。死豬一般。
「弟兄們,給我砍死他……」
潘長江伸手沒接到八哥,還害得八哥摔了個瀟灑的狗吃屎。
潘長江氣得簡直比憤怒的小鳥還要憤怒,他歇斯底里地叫囂著︰「砍死他……」
他這麼一說,八哥的弟兄們像得令了一樣,一個個舉著刀就要沖過來砍小畢。
說時遲,那時快。
豪哥一個箭步,擋在了小畢的前面。
他突然站定,然後把頭伸了出來,把腦袋一歪,道︰「來,來,來,沖這來……」
豪哥這麼一說,就好像布置了一張大網似的,八哥的手下,一見這大網,全都止步了。
有幾個,因為慣性收不住腳,還撞到了前排舉著刀的兄弟。這位仁兄,看不到豪哥的動作,只能躲在後面踮起腳,心里不斷地打問號——「什麼情況?」
「他媽的,太帥了!」
從那一刻,小畢對豪哥的敬佩,猶如滔滔江水,綿綿不絕。
「行了,爐子,老子還沒死呢,你們他媽的都給老子退下去吧?」
說話的是八哥。原來,他還真沒死。他搖搖晃晃站起來的時候,一些人都懷疑他是僵尸。
「老八,今天是我表弟得罪了你,改日我一定登門致謝!」
豪哥走到八哥面前,給了他一張紙巾,意思是讓他把臉上的血也擦擦。作為堂堂一個「南站十三鷹」的老八,他要是完全不顧及自己公眾形象,那怎麼行?
「你表弟?豪哥,你是不是耍我啊?這小子,是你表弟?」
八哥接過紙巾,沒擦血,而是用來擤鼻涕。
因為他剛剛哭得有點兒猛,很多鼻涕已經快流到嘴里了。
「嗯,我是豪哥的表姐,他是我弟弟。」
蓮姐一邊說著,一邊用手攙扶著小畢。
說實話,此時的小畢,也確實需要人來攙扶一下了。
他剛剛拿著刀撐場面,著實是廢體力。因為如果他稍不留神的話,八哥就有可能像泥鰍一樣溜走了。要是八哥從他手上溜走了,那……小畢甚至都不敢去想那後果。
「嗯,沒錯,這是我表妹和表弟。老八,真是對不住了啊。今天,先給點醫藥費,你對付一下。回頭,我再叫人專門去你府上道歉。到時候,你再開出個什麼條件,我們還可以再商量。」
豪哥說著,于是從包里掏出一大捆紅色的百元大鈔。
目測,有五六萬塊錢的樣子。
那五六萬塊錢,豪哥沒有直接給八哥,而是給在那個長得像潘長江的爐子。
江湖上收這種錢也是有規定的,如果老大敗了,還親自收醫藥費的話,那說明——他得金盆洗手了。
爐子跟八哥交換了一個眼神,然後跑到窗戶邊,踮起腳往外看了看。
毫無疑問,外面全是豪哥的人。
沒辦法,爐子只能耷拉著眼皮看了八哥一眼。
八哥發現,大勢已去,只好輕輕地點了點頭。
八哥的這個點頭,意味著︰這里的一切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