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玉前一陣子天天清早起來趕去校場,好不容易等到了乞巧節的休沐,自然如願以償的一覺睡到了大天亮。
溫軟的陽光透過輕薄的帷幔灑下,在屋內鋪了暖融融的一層,蘇玉在榻上翻了個身,面對里側正要重新閉眼睡下,就听房門「吱——」的一聲響動,有人踏著輕緩的腳步聲過來。
「小姐。」榻邊傳來冬兒輕輕詢問的聲音,「您還沒醒麼?」
「已經醒了。」蘇玉又翻回身來,但平躺著跟人說話總歸別扭,索性直接坐起,問道,「怎麼了?」
見蘇玉不用叫便起來,冬兒輕松不少,道︰「是大少爺吩咐我叫小姐起床的,他還說……還說……陽光這麼燦爛你還在賴床,小心嫁不出去。」
說話的聲音愈到後來愈小,最後干脆囁嚅到沒聲兒了。
蘇玉無奈嘆氣道︰「當哥的像他這樣,也難怪妹妹會嫁不出去。」
「……」冬兒見慣了這對兄妹倆的愛恨情仇,下定決心對此緘默不語,換了話題道,「那我便替小姐梳妝打理罷。」
「好。」蘇玉起身。
此番收拾倒是比往常多花了許多時間,從衣物到發飾,冬兒挑選的精細,連衣裳都換成了鵝黃高腰訶子裙,裙擺曳地。
蘇玉從中看出了端倪,偏了偏頭,看向冬兒,問道︰「這是大哥吩咐的?」
「大少爺說今日過節,讓我將小姐拾掇得女兒家一些,這樣他帶出去也有面子……」又是從尋常到低不可聞的聲音,冬兒說完,連忙解釋道,「這是大少爺的原話,不過冬兒這一年來隨著小姐見了不少大家閨秀,沒有哪一個比小姐生得好看!」
蘇玉揮手笑道︰「行了,大哥那張嘴,什麼時候不損我才怪了事了,我又不會當真。」
見冬兒又要往自己發髻上插簪花,蘇玉連忙阻止︰「快別再加了,我頭上重的脖子都酸了。」
冬兒失望作罷,見蘇玉搖搖晃晃起身,連忙扶了一把︰「小姐你小心些。」
蘇玉提著裙裾照著常速走了兩步,覺得這訶子裙也不算太礙事,背對著冬兒揮了揮手,「行了你下去歇著罷,我去找大哥。」
冬兒應了一聲,還是忍不住喊了一聲︰「小姐您慢著些。」
「放心罷快不了。」蘇玉一面答著,一面提著裙裾步伐輕盈,轉了個彎,隨即消失在冬兒的視線中。
蘇逍今日破天荒的沒在正廳里坐著等蘇玉,而是懶洋洋的半靠著半邊門框,注視著蘇玉一步一步走來,一副望眼欲穿的樣子。
待到蘇玉走近,蘇逍這才扶著門框直起身來,目光挑剔地上下一掃蘇玉,嘖嘖道︰「真的是人靠衣裝馬靠鞍,不枉我特意囑咐了冬兒一番。」
「我的丫鬟竟然被你三言兩語的支使了,蘇大少爺魅力果然漸長。」
「那是。」蘇逍得意笑道,「我蘇逍生得風流倜儻,位高權重,也算是凌安四公子之一。」
「凌安四公子?」蘇玉挑眉道,「我怎麼從沒听過這個說法?」
「坊間為給乞巧節增色,剛排出來的。要有權有勢,要文武之才少說佔其一,還要尚無家室而且儀表堂堂,很是苛刻的。」
蘇玉瞥了蘇逍一眼︰「就看你都能上榜,就知道這要求嚴苛不到哪里去。快告訴我跟你一同上榜的還有些誰?明年的今日,我會在祠堂給他們仨一人燒一炷香。」
蘇逍「哼」了一聲,一副恥與識得你的表情。
看到蘇逍又露出這幅別扭模樣,蘇玉添柴加火道︰「你也老大不小,兩個嫡親妹妹都嫁過一次了,自己卻連個妾氏都沒有,難不成這榜比的是誰年紀大且娶不到夫人?」
蘇逍被蘇玉這張利嘴氣得咬牙切齒︰「嫁過一次人你還喘上了。」
「我又不胖,怎麼喘?」蘇玉狡黠一笑,「總比年紀一把沒娶到夫人強。」
「我是不願意娶。」蘇逍從牙縫里蹦出這幾個字,然後無奈道,「你看你心眼兒小的,還總說我錙銖必報。」
蘇玉捂嘴一笑︰「你快坦白罷,今日讓我打扮成這樣,要把我賣哪兒去?」
「我的小祖宗喲,我哪敢賣你?方才就在冬兒面前損了你幾句,你就把我說成這樣,要是再把你賣了,還不知回來怎麼向父親告狀呢。」
「我什麼時候在父親面前賣過您老人家吶。」
「你還嫌賣我賣得少?哪次關禁閉不是因為你。」蘇逍無奈吐氣,扶住蘇玉的肩膀往外帶,「快走罷快走罷,本來就起晚了,還在這邊一直閑嘮嗑,再過會乞巧節都過了該回去洗洗睡了。」
蘇玉被蘇逍帶著一邊往外走,一邊詫異問道︰「你怎麼也去?」
「我怎麼不能去?」蘇逍納悶。
「你方才不是說你不願意娶?」蘇玉挑眉道。
「我又不胖,還不能趁著乞巧節出去喘幾口?」
蘇玉「撲哧」一笑︰「那就趕胖前給我討個嫂子罷,本來就要什麼沒什麼,若是再發了福,你就孤老終生吧。」
「知道了知道了,小祖宗。」
蘇玉與蘇逍來到門口,便見到蕭致墨一襲青色錦衣,負手垂頭來回在蘇府門口踱步,步履甚快,來來回回如一陣小颶風一般。
見到蕭致墨這幅緊張焦急模樣,再看看身旁一副看好戲表情的蘇逍,蘇玉立刻懂了他的用意,卻裝作不明白,懵懂問道︰「大哥你是要與蕭三公子一起過七夕?」
蘇逍被這話噎了一口,一面嗆咳,一面擺手否認。
蘇玉目露惋惜之色︰「雖然大寧朝民風相比前朝開放不少,可蘇家與蕭家並非尋常人家,更何況你還是我蘇家的嫡長子……」
蘇逍一口氣終于喘上來,正要堵了蘇玉的嘴,余光便看到蕭致墨被自己的咳聲引來了視線,正一臉欣喜地看向這邊,立時住了嘴,只想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蘇玉向來面皮薄,調侃別人可以,若是遇上自己的事,她便縮的像個烏龜。蘇逍決定今日什麼都不幫她,只等看好戲就好。
果然,蕭致墨沖著兩人這邊走來,面容俊逸,眸光璨亮︰「蘇兄,蘇二小姐。」
蘇逍笑得閑雅無比︰「三弟等了很久罷?」
「我也只是剛來。」蕭致墨笑道,「那我們現在便走?我方才來時,看到西街那邊新擺了不少小攤,從吃食到玩樂,應是十分有趣。」
蘇玉正要應下,便听蘇逍道︰「你們二人去逛,我一個老人家,一個人去東頭逛逛便是了,不攙和你們年輕人玩鬧了。」
蘇逍刻意加重了「老人家」和「年輕人」這幾個字,听得蕭致墨與蘇玉皆面上一怔。
蕭致墨愣神的是蘇逍字面上的意思,隨後歡喜自己可以和蘇玉獨處。
而蘇玉沒想到的是自家大哥竟然真的要將自己賣了,心下萬分悔恨剛才逞一時口快,把蘇逍這小心眼的家伙得罪了。
蘇玉和蕭致墨二人面上神色變幻不定,最後定格成了兩個迥異的表情,而蘇逍卻仿佛很是高興當了一回老年人,擺了擺手說了句勿念,腳下輕功飛快消失在街道拐角處。
蕭致墨問道︰「那……我們也向西街走?」
蘇玉垂頭在心中將蘇逍暗罵了幾遍,這才抬起頭對著蕭致墨溫婉一笑,答道︰「好。」
西街果然如蕭致墨所說,熱鬧非凡,街道兩旁新擺了些臨時小攤,從賣巧果到信物首飾,無疑都是為了今日七夕專門鋪設的。
只是這些小攤還算不上最熱鬧,西街街頭有一塊公告牌,往日常常廣而告之一些凌安城中大小事務,今日卻不知為何被街上眾人里三層外三層地圍了個水泄不通。
蘇玉素來喜歡湊熱鬧,看到這麼多人翹首以盼,不由也想往里鑽,可還沒走兩步,便被身旁的蕭致墨一把握住的衣袖。
見蕭致墨臉色紅的有些不正常,蘇玉問道︰「你怎的了?」
蕭致墨向下移了移視線,避開蘇玉閃著好奇的靈動眼眸︰「那邊……沒……沒什麼好看的。」
見蕭致墨這幅模樣,蘇玉更加想知道那公告上究竟寫著什麼,可奈何人確實多,蕭致墨又拉著自己的衣袖不讓亂動,蘇玉只好作罷,遺憾地向人群中回顧了一眼,兩人打算繼續向街中走。
未想到沒走幾步,便听人群中央傳出一陣嘹亮敲鑼聲,聲音一落,人群便靜了下來,只听有一人扯著嗓子喊道︰「看完的大家伙把公告牌讓一讓 ,讓後面沒看到的人也有機會看看。」
人群應聲四散,正巧在蘇玉面前露出了半個版面,蘇玉好奇望去,一眼便看到了公告牌上寫著——
凌安四公子︰蕭致墨,蘇逍,常之——
「之」後面的字被一人背影擋住,看不分明,但蘇玉看到此處已然把持不住笑出了聲,指著公告牌道︰「大哥說他被封了個凌安四公子,我還以為他在玩笑,未成想倒是真的。你也在這榜上,難怪方才你拉著不讓我看,是害羞了不成?這‘常之’後面的字被擋住了,但我猜是常之卿罷?也是……他當年也是凌安城出了名的才子……」
正說著,擋在二人前方的人向前走了兩步,露出一張完整的公告牌,蘇玉掃了過去,笑道︰「果然是常之卿,我沒有猜錯,這第四個人……」話至一半,聲音突然如斷了線的風箏似的,沒了後文。
蕭致墨不知出了何事,詫異看向蘇玉目光所及之處,發現常之卿三字後面的名字,刺眼的熟悉,而那名字主人,一襲月白色錦衣,容色清華,正笑意怡然地看向這里。
而他身旁,還靜立著一名白衣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