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逍一番獨角戲硬生生地被人從中央掐斷,卻也不惱,仿佛真的才認出這女子一般,一臉恍然大悟狀︰「原來是你!你叫……你叫什麼名字來著,請恕在下記性向來不好,竟然想不起你究竟叫什麼。」
那女子將左手放下,面紗也隨著她的動作垂落,重新覆蓋住她下半張臉頰,面不改色道︰「我叫蘇珺。」
「蘇珺?」蘇逍自遇到這女子以來一直維系的假面終于破裂,將手腕狠狠一甩,掙月兌了那女子,冷笑道,「這可就怪了,我蘇逍自幼到如今只認識一個姓蘇名珺的,好巧不巧,就是我的長妹。姑娘你既然自稱蘇珺,又說你認識我,那我只好說,要麼姑娘認錯了人,要麼姑娘說錯了名。除此以外,我想不出其他的理由。」
這個自稱蘇珺的女子垂下眼簾,搖頭道︰「我頂著蘇珺這個名字活了這麼些年,又怎麼能不是她?」
「我長妹被人頂著名字失蹤了這麼些年,如今依然下落不明,你又怎麼可能是她?」
女子猛然抬眸︰「你是在懷疑蘇珺失蹤與我有關?」
蘇逍默然不答。
女子眸光淡了淡,不再看蘇逍,轉身面對濤濤河水,深吸一口氣道︰「前年我即將入宮前的那個七夕之節——」
听到這個時間,蘇逍的背脊不自然地僵了僵。
女子側對著蘇逍,看不到他的動作,只是聲音清冷繼續道︰「那天,你帶了我來到這座橋邊,同樣的時間,同樣的地點,將為我買的那只發簪溫柔地插在我的發間。」
蘇逍神色緊繃,如臨大敵︰「那時,我僅是同情你要代替阿珺入宮罷了。」
「同情?」女子轉過頭來深深凝視著他,突然展顏一笑,「也許罷。」
見蘇逍不自然的避開她的視線,女子眸光愈發黯淡︰「我來,只是為了向你說,那只發簪,我依然留著。」
蘇逍聞言眼眸睜了睜,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這個表情雖然轉瞬即逝,卻被女子敏銳捕捉到,上挑的眼角終于彎了彎︰「我以為你不在意了。」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蘇逍生硬道,「天色不早了,我也該去接我妹妹回府了。」
「妹妹?」女子問道,隨即了然,「原來說的是蘇玉。」
「否則你以為是誰?」蘇逍挑眉冷冷道,「告辭了。」
話畢,轉身就要順著來時的路往回走。
「蘇逍!」女子輕聲呢喃,本以為那人會裝作沒听見,沒想到蘇逍卻停了腳步,雖沒有回頭,卻似是在等她說完。
女子眸光動了動,低聲道︰「蘇珺失蹤一事,自始至終都與我無關,我因秦硯來到了凌安城,僅此而已。」
「秦硯?」前方傳來蘇逍諷刺語調,「秦硯真是無處不在。」
~
而此時,無處不在的秦硯正在西街的分岔路旁,默默注視著蘇玉與蕭致墨二人說笑著愈來愈近,面色寡淡中帶著一絲讓人不易覺察的冷凝。
待到言笑晏晏的二人終于看到前方有人時,秦硯已然距離兩人只有十來步的距離,見兩人同時停了步,秦硯無奈搖了搖頭,主動走到兩人面前。
「蘇二小姐,蕭三公子。」
蕭致墨先皺了皺眉,道︰「街頭一次,街尾一次,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
秦硯淺笑怡然︰「確實是有緣。」
感概完畢,秦硯目光掃向兩人手中各抱著的半袋巧果,凝固了一瞬,繼而溫雅道︰「不知蕭三公子可否行個方便,讓我與蘇二小姐單獨說上幾句?」
話雖是對著蕭致墨說的,視線卻看向蘇玉,見到蘇玉蹙了蹙眉,秦硯眸光黯了黯,帶著些祈求的語氣道︰「只一會就好。」
蘇玉本來想要一口回絕,可听到秦硯如此的口吻,最終冷聲道︰「有什麼事情,在這說就好。」
秦硯看了一眼蕭致墨,欲言又止。
蕭致墨嘆了一口氣,對著蘇玉道︰「我在旁邊街角處等你。」
兩人目送著蕭致墨愈走愈遠的身影,都未開口。許久未見,原本耳鬢廝磨的柔情早已變成了尷尬與忐忑。
秦硯先打破了沉默︰「今日在公告牌前的話,你都听到了罷?」
「嗯。」蘇玉面無表情的點頭,「一字不落。」
秦硯苦笑︰「認出我旁邊的那個女子是誰了麼?」
方才的事其實早就被蘇玉刻意拋在腦後了,若是秦硯不問,蘇玉便不會自己主動去想,如今順著秦硯的問題細細想來,那人雖然帶著面紗,但不難看出她的出色容貌,應是當年被秦硯帶來蘇家代替長姊進宮的女子無疑了。
也就是說……
「她就是……太後?」
「兩年前只見過幾面,你竟還能記得她。」
「那人美得鋒利,見過了一面就不會忘的。」
「美得鋒利……」秦硯細細咀嚼蘇玉對太後的形容,感嘆道,「確實啊。」
「她怎麼會出得了宮門?」蘇玉皺眉問道,「這太不符合常理。」
「權勢大了,自己就是常理。」秦硯笑溫柔凝視蘇玉,伸出手來想將她鎖緊的眉頭撫平,可伸了一半,卻又把手縮了回去,「別皺眉,皺著眉頭就不像你了。」
蘇玉諷刺一笑︰「我們倆人都變了太多。」
「是我們的心境變了。」
蘇玉不置可否,轉而問道︰「你就敢這麼直接帶她出來?」
「她說今日是七夕之節,想出來湊湊熱鬧,順便找一個人。」秦硯無奈笑笑,「我是從來都勸不住她的。」
蘇玉早已對秦硯每次提起太後的口吻痛麻木了,如今反而沒什麼表情︰「能將太後偷帶出宮來,還在大庭廣眾之下牽著太後廣而告之,你膽量也不錯。」
「朝中文武百官雖然日日覲見太後,可又有幾人敢抬頭窺視聖顏,況且她今日還帶著面紗,沒人能認出來的。」秦硯說完,補了一句,「你就放心罷。」
「我擔什麼心?」蘇玉不可思議道,「該擔心的是你才對。」
秦硯笑意漏出眼角,清雅風流,沒有繼續這個話題,反而從袖中掏出一個紙包,執起蘇玉的手,將它放入她手中。
蘇玉拖著還帶著秦硯體溫的紙包,觸模了一下里面包裹著東西的形狀,問道︰「巧果?」
秦硯點頭。
「我不要。」蘇玉搖了搖手中另一個包裹,拒絕道,「我這里有。」
秦硯卻將手按在了蘇玉想要退回紙包的手上,溫聲解釋道︰「上個七夕節時你提過想吃我親手做的巧果,我雖然當時沒有回答,卻偷偷向冬兒學了如何做,打算這個七夕節做給你權當驚喜。」
「我們已經……」
秦硯笑道︰「雖然我也知道驚喜可能會變成驚嚇,卻還是將它做出來了,若是蘇二小姐還沒有被嚇到,還是收下我這一番心意罷。」
「嚇到倒是不至于。」蘇玉搖頭,卻不想收,「你不是同太後一起來麼?還是送與她罷。」
秦硯正要開口說話,口型擺好了卻沒出聲,反而看向蘇玉身後,緩緩道︰「你回來了。」
蘇玉詫異回頭一望,便看到方才那個站在秦硯身旁的女子正緩步向這里走來,一身白衣被她穿出雪梅一般的清冷味道。
一陣柔和清風拂來,吹起她覆面的面紗下角,露出弧度優美的下頜曲線,美得讓人驚嘆。
女子在兩人面前站定,一雙鳳眸在兩人之間飛快一掃,卻沒有開口。
「拜見太後。」蘇玉行禮的動作極小,聲音也很低。
「平身。」太後伸手虛扶了一把蘇玉,溫柔笑道,「都是自家姐妹,客氣什麼。」
蘇玉嘴角微不可見的一挑,垂下的眼眸里也閃過一抹譏諷之色。
「你們聊什麼呢,這麼開心?」這句話是太後對著秦硯說的。
「聊到了從前。」秦硯答完反問道,「你不也要重游故地,結果如何?」
「故地重游而已,要什麼結果。」太後淡淡道,「又來人了,今日這里真熱鬧。」
蘇玉早就看到蕭致墨遠遠向這里走來,恨不得沖他揮兩下手,讓他走得更快一些,好不容易等到他走近,蘇玉心里著實松了一口氣,實在不想再面對這段復雜的三角關系。
蕭致墨走近上前,歪了歪頭看著多出來的那人,問道︰「這是怎麼了?這位姑娘不是剛剛站在秦大人身邊的那一位?」
蕭致墨雖然是蕭侯的小兒子,卻身無官職,也從未上過朝,自然認不出他口中的姑娘就是如今天底下最位高權重的女人。而蘇玉只想找個理由跟蕭致墨趕快走,更何況太後出宮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自然不會將面前白衣女子的身份告訴他。
是以蘇玉拽了蕭致墨一下,裝模作樣打趣道︰「怎麼,見到了漂亮姑娘就移不開眼,這麼想問別人的名字不成?」
蕭致墨被蘇玉的話一驚,連忙擺手道︰「怎麼可能,你明明……明明知道我……」聲音到了後面已然低不可聞。
蘇玉笑笑,知道蕭致墨不會再追問,這才轉向太後與秦硯道︰「既然二位還有事商量,我們二人便不打擾,先行告辭了。」
見秦硯二人並沒有阻止的意思,蘇玉與蕭致墨行了別禮,轉身離去。
急匆匆走出一段路程之後,蘇玉才發現手中握著兩份巧果,那一份秦硯親手做出她方才死活不收的,因為太後的出現,還沒來及退還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