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重新任命出兵將領的懿旨抵達秦府時,蕭致彥正在秦硯的臥房中與他手談對弈,听到懿旨的內容,執黑雲子的手抖了抖,點漆一般的瑪瑙石從手中滑落,直直砸在鋪滿密密麻麻雲子的棋盤上,發出「啪嗒」一聲。
秦硯斜睨了他一眼,接過了懿旨,向宮侍道了謝將人送走,這才緩步走回來。
秦硯站在蕭致彥面前,居高臨下道︰「看見要輸了便來這一手,以為將雲子弄亂了這局便可以不算,這招你都用過幾次了?」
說罷,秦硯將蕭致彥丟下的那枚黑子重新拾起,修長手指在棋盤上輕滑,將被他弄亂的棋子一一重新擺好。
蕭致彥習以為常地看著這一幕,這回卻沒有耍賴說秦硯擺錯了,只是盯著他的動作辯解道︰「我這局也未必會輸,做什麼要弄亂整盤棋子?」
秦硯默不作聲看了他一眼,蕭致彥咧開嘴爽朗一笑,伸手從棋盤上拾了五個白子出來︰「你讓我五子,我便有機會贏回來,我們還能多下一會兒,如此甚好。」
秦硯眼楮眯了眯︰「你方才難道沒有听見太後懿旨,此次出兵我是監軍,你現在不趕緊討好我,難道不怕到時候我給你穿小鞋?」
「咱行事光風霽月的秦大人哪能是這樣的人吶!」
「對別人興許不會,對你可就不一定了。」秦硯眉目溫和道,「畢竟是我的好兄弟,我又怎能像對待旁人那般對待你。」
蕭致彥將那五枚白雲子直接扔到了裝白子的竹木棋罐中,安逸地伸了個懶腰道︰「既然你都說了我是你好兄弟,那如何待我我都心甘情願了。」
秦硯雖然時不時自己也耍個賴,但蕭致彥相比于他就是一個十足的無賴,秦硯賴不過他,只好慢悠悠地走過去重新坐在床榻上,喟嘆了一口氣道︰「為何與我一同出征的不是蕭致越將軍,這樣一路上還能少受些壓榨。」
「誰敢壓榨秦大人,我操著蕭山軍幫你將他剿了去。」蕭致彥一面說,一面神色疑惑地打量著秦硯的面色,最終將視線放到了他的月復部,「不過話說回來,我收到牙璋時並不知道此次的監軍便是你,難道你的傷勢已經大好了?」
秦硯搖頭道︰「隨軍出征是我自請的,之後我便再沒有入宮,太後也並不知道我受了傷。」
「你一個文臣不好好呆在凌安城中耍嘴皮子。」蕭致彥嘖嘖道,「真是個沒事找事做的。」
「敢情在蕭少將看來我就是一個耍嘴皮子的。」秦硯挑眉道。
蕭致彥神色一正︰「秦大人哪里只會耍嘴皮子,還下得一手好棋不是?」
蕭致彥又將棋盤上的幾顆白雲子熟門熟路地丟回竹木棋罐中,大手一揮豪爽道︰「繼續來,我今日一定要勝你一局!」
秦硯笑得風雅無比︰「那還不如讓我直接認輸來得輕松。」
「又耍嘴皮子了不是?」蕭致彥從自己的棋罐中掏出一枚黑子,細細摩挲著道,「你小子真會享受,這棋子是瑪瑙做的罷?模起來就是比我的那副順手,出征的時候記得將它帶上,若是得了空我們還能廝殺一盤。」
出征必然少不了連夜趕路與隨時待命,到時候怕是連覺都不夠睡,哪里有閑暇時刻與人下棋對弈,秦硯知道蕭致彥是在開玩笑,便也沒有答話,反而將他放在棋盤上的手按住︰「你為何不問問我隨軍出征的原由?」
蕭致彥停了逡巡著棋盤目光,抬起頭來看著秦硯道︰「若是這個決定是你親自做的,必然有合理的原由。」
「你也太過信任我了。」秦硯嘆了一口氣道。
「難道不是?難道是蘇家的二小姐也要隨軍出征?」蕭致彥狐疑道,剛說完便搖頭自己否定道,「這完全不可能,以蘇老將軍那隔岸觀火的態度,放出來一個已經夠他肝顫幾日的,不可能一下放出來倆。」
蕭致彥頓了頓,渾身上下打了個激靈道︰「難不成你是放心不下我?」
秦硯默不作聲從棋罐中掏出幾顆白子,將它們唰唰從自己這面一路鋪到蕭致彥那面去,最後一子落下,秦硯抬頭看向目瞪口呆的蕭致彥道︰「我贏了。」
蕭致彥張了張嘴,「你你你」了半天說不出來一句完整話來。
秦硯的書童白青在這個時候端了一碗熱騰騰的藥汁過來,看到神色憤慨的蕭致彥與氣定神閑坐在那里把玩著棋子的秦硯,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
「公子,蕭少將這是又輸給您了?」
蕭致彥趕在秦硯面前開口道︰「這回我可一點都沒有輸,是你家公子一連落了五子。」
秦硯溫潤笑笑︰「我只是將你方才從棋盤上拿走的白子補回來而已。」
「既然是補,怎麼不落到原處?」蕭致彥冷哼道,「分明是報復。」
白青一面忍不住偷笑著一面走上前去,將蕭致彥對秦硯憤憤不平的視線阻隔開,遞給秦硯手中的藥碗道︰「公子,到時候喝藥了。」
「秦大人,該吃藥了。」蕭致彥跟在白青後面陰陽怪氣道。
秦硯也不惱,眼角含著怡然笑意從白青手中接過藥碗︰「有勞了,把棋盤收了罷。」
「哎,別介!」蕭致彥匆忙道,「我還沒下過癮!」
白青沒搭理蕭致彥的抗議,將黑白雲子細細分類裝回到了棋罐中,端著棋盤行了個禮,昂頭挺胸地走了。
「你家的小書童這是越來越不待見我了。」蕭致彥看著白青出門的背影道,「以前我來時他可是左一聲致彥哥哥右一聲致彥哥哥,喊得親切得很,現在連看都不看我一眼了。」
「以前你造訪我府上時也沒有像這般的原形畢露。」秦硯輕啜了一口那苦味濃厚到連蕭致彥都能清晰聞到的藥汁,面不改色道,「也沒有總欺負我們主僕二人。」
蕭致彥指著秦硯瞠目結舌︰「我、我欺負你們主僕二人?秦大人你這睜眼說瞎話的本領近日以來又更上一層樓了。」
「過獎過獎。」秦硯道。
正說著,白青收拾完了棋盤又端了一套精致的白釉茶具過來,在秦硯與蕭致彥面前各放一個杯子,白青端起茶壺將杯盞滿上。
蕭致彥低頭一看,一茶盞的清水。
「能給我換成茶麼?」蕭致彥苦哈哈道,「用清水來待客,我說你秦府不至于落魄成這樣罷?」
「公子身上有傷,服藥的時候不能喝茶,會影響藥效。」白青一本正經道。
秦硯將手中已經喝空的藥碗笑著遞還給白青,端起那碗清水喝了一口。
「可你家公子吃藥,我又沒吃藥,給我換成茶也不行麼?」蕭致彥用手輕輕彈了彈茶盞的邊緣,隨著茶盞玲玲的聲音道,「這麼好的白釉盞,不配茶喝太可惜了。」
白青為難地看了秦硯一眼。
秦硯將手中的茶盞放下,慢吞吞道︰「家中沒柴火了。」
「你用柴火泡茶?」
「沒柴火,便燒不了熱水。」秦硯看著蕭致彥,一本正經道,「沒有熱水,自然煮不了茶。」
蕭致彥狐疑看向秦硯的空藥碗︰「那你的藥哪里來的?」
「自然是煎藥的時候將柴火用完了。」白青詫異看著蕭致彥,面上的表情似乎很不明白為何還有人連這些都不懂。
蕭致彥被白青的話一噎。
「若蕭少將實在想喝茶,出門右拐去柴房,先劈柴,後煮茶。」秦硯溫聲道。
「柴夫呢?」蕭致彥問道。
「最近因為我要隨軍出,征置辦了許多物品,所以囊中羞澀。」秦硯容色清華,不帶一絲羞澀道。
「……」蕭致彥沉默一望秦硯房中各色無一不精致的擺設,「秦大人如今被稱為兩袖清風也不為過。」
秦硯點頭贊同,毫不臉紅︰「這幾日因為身上受了傷,否則我必定親自去劈柴為你煮茶,身為你的好兄弟,我卻連這點要求都不能滿足你,實在是慚愧。」
「罷了罷了。」蕭致彥匆忙打斷秦硯的話道,「一會兒等我臨回去前,幫你去柴房劈些柴好了。」
「那便有勞了。」秦硯斯文一笑,對著還候在一旁的白青揮揮手道︰「這邊便沒你的事了,先下去罷。」
目送著白青離開,蕭致彥道︰「我說你都將日子過成了這樣,當初蘇家二小姐還能在這里呆上一年多的時間,真是太沒道理。」
「她與你能放在一起比?」秦硯笑意清朗道,見蕭致彥的神情從無奈變成了受寵若驚,繼續笑道,「虧待了你也不能虧待她。」
蕭致彥的笑容在嘴角凝固︰「你快別得意,你現在也只能虧待我。」
秦硯沉吟了一下,用指尖點了點床榻道︰「跟你打個商量,我們出征的這些日子,讓你三弟別總往蘇府跑如何?」
「他又去蘇府了?」蕭致彥訝異道,「三弟這幾日忙著給父侯跑腿做事,我還以為他抽不出什麼空來了。」
「他以前沒少去蘇府轉悠。」秦硯苦笑道,「每次我去轉悠,都能看到他。」
蕭致彥听到了親眼的話,忍不住拍著桌子大笑出聲來︰「我說你方才擠兌我的時候不是挺悠哉的麼?怎麼到了蘇府連大門不敢進了?我要是你,便直接沖進門去將人扛回府。」
秦硯頗為糟心地看了一眼蕭致彥。
蕭致彥好不容易止住了笑聲,這才緩緩道︰「不是我不幫你,三弟現在愈來愈有自己的主意,而父侯對于我們兄弟幾個婚娶的事情素來不太干涉,更何況對方還是蘇家的嫡女,父侯沒有意見,我身為二哥也不好多說什麼。」
「唉……」秦硯嘆了一口氣道,「我這一走不知要多久,那確實有些難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