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玉眉頭微微一蹙,還未來得及多想,寧國大軍的騎兵的馬蹄之聲已然近在耳畔。
目視著蘇逍與蕭致彥相繼勒馬,蘇玉匆忙上前迎上蘇逍,正要開口詢問,卻听到蕭致彥沖著自己高喚了一聲︰「蘇二小姐!」
蘇玉側頭望向他,便見蕭致彥將手中那面寧國大旗直直向著自己拋了過來,爽朗笑意柔和了他線條堅毅的面龐︰「還請蘇二小姐替我拿一會兒這面旗幟,一路上一直舉著它,我這胳膊都要酸得抬不起來了。」
將那面足足有一人多高的旗幟穩穩接在手中,蘇玉再轉過目光去看蘇逍時,卻現他已然從馬上翻身躍下,此刻一雙清亮的眼眸正笑意盈盈地看向自己,口中道︰「ど妹!」
「大哥!」蘇玉嘴角上揚的弧度再難掩飾,淚水在眼眸中打轉,這幾日的擔驚受怕仿佛都隨著蘇逍這一聲輕描淡寫的呼喚而煙消雲散,「你終于回來了!」
蘇逍佇立在戰馬旁沒有動,隔著幾步遠的距離對著她打趣道︰「我的小祖宗,你莫要再哭了!一會鼻涕隨著眼淚一起流出來,我不要隨你在這幾萬大軍面前一起丟人!」
身旁傳來蕭致彥的一聲極低的輕笑,蘇玉淚眼汪汪的怒瞪了他一眼,自己卻也破涕為笑。用手胡亂地將臉上的淚痕拭去,蘇玉幾步走上前去想要仔細看看蘇逍究竟受沒受傷,卻在這時被蕭致彥從側方攔了一下。
蘇玉疑惑看向蕭致彥,便見他做了一個害怕的表情拉著蘇逍後退了一步道︰「你手中握著的是軍旗,莫要拿著它靠近人,這軍旗這麼長,揮一揮便能誤傷到人。」
蘇玉的視線在蘇逍與蕭致彥兩人面上逡巡了一圈,眸光微微一動,不由將手中軍旗粗長的旗桿握了握,卻止了腳步再沒有上前。
蕭致彥深深看了蘇玉一眼,這才轉過身來,身後的寧國大軍已然全部到達,此刻正陣列整齊地佇立著,雖然滿身疲憊,但人人面上俱是一派興奮與激動。
蕭致彥將手抬起,原本還一片躁動的軍隊霎時間便安靜了下來,皆轉過頭來看向蕭致彥,目光炯炯。
「這幾日兄弟們幸苦了!」蕭致彥一手抱拳,對著眾位將士行了一禮,口中高聲道,「此間一役大捷,睢陽老賊敗退,正是天佑大寧!」
原本井然有序的軍隊突然爆出足以震破蒼穹的歡呼之聲。
蕭致彥的臉上亦沾滿了血污,唯有一雙桃花眼清亮攝人,朗聲笑道︰「兩夜三天激戰,大家必已十分疲憊,歸營之後該吃的吃,該睡的睡,待到黎山山路暢通之後,我們便班師回朝!」
將士們的歡呼之聲竟比方才還嘹亮了幾分。
隨著士兵們相繼解散,蕭致彥卻收斂了臉上的笑容,輕輕嘆了一口氣,神色沉斂看向蘇逍問道︰「你現在覺得如何?」
蘇逍瞥了蘇玉一眼,搖了搖頭道︰「我還好。」
蘇玉眉心一蹙︰「大哥你究竟怎麼了?從方才開始,你們二人的表現便十分不對。」
蘇逍終于向著蘇玉靠近了兩步,眸中閃著一絲復雜的光芒︰「我受了些傷,我們先回軍帳,到了軍帳中我再慢慢說與你听。」
一番話畢,蘇逍竟還對著蘇玉笑了笑,這才越過蘇玉率先向前向前走去。
只是在蘇逍與蘇玉擦肩而過之時,蘇玉分明感受到一股濃濃的血腥味在鼻尖蔓延,厚重得叫人無法呼吸。
心中不安之感漸重,蘇玉又側首一望蕭致彥,這才現蕭致彥也在注視著自己,面上的表□言又止。
蘇玉的心不由向下一沉,將手中的軍旗隨手向身旁路過的一個士兵一遞,幾步追上蘇逍的步伐,趕在蘇逍之前為他一把將軍帳的帳簾掀開。
蘇逍側過頭來看了蘇玉一眼,嘴唇張合了一下,卻終歸什麼都沒說,彎腰進了軍帳之中。
蕭致彥跟著二人一起進帳,四下一望將帳內掃了一番,口中問道︰「秦硯呢?」
「這個時辰,應該還在傷兵軍帳。」蘇玉回答之後,緊張問道,「大哥究竟受了什麼傷?我這便將他從傷兵哪里叫回來。」
蘇逍與蕭致彥對視了一眼。
「不用。」蕭致彥一把拉住了蘇玉的衣袖,轉身自己向帳門外走道︰「我去找秦硯過來,你在這里與你大哥說說話罷。」
蘇玉呼吸顫了顫,止了腳步,有那麼一瞬間,只覺得手足無措,甚至都不敢回過身來去看蘇逍。
蘇逍一直目送著蕭致彥的身影出帳門,這才輕嘆了一口氣,在蘇玉身後道︰「我確實……受了些傷。」
蘇玉背脊顫了顫,緩緩轉過身將蘇逍細細打量了一番,開口忐忑問道︰「傷在何處?是否嚴重?」
「在後背。」蘇逍被蘇玉這幅表情嚇到了,低聲暗罵一句,「蕭致彥那小子,就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混賬!」
蘇玉抿了抿唇,繞到了蘇逍的身後,伸了手輕輕觸了觸蘇逍的鎧甲,當手指感受到鎧甲內錦衣那一抹濕冷的觸感時,飛快地將手縮了回來,白皙手指尖那抹猩紅如火燎一般刺目。
蘇逍後背那片鎧甲上有一道很長的撕裂,然而因為蘇逍鎧甲內的衣服本就是深紅色,即便有血染在上面,從外面看來也與未受傷時別無二致。
蘇玉剛開始並沒有將它放在心上,只以為是有人從背後用利器將鎧甲劃破了,卻沒想到那一刀真的傷及了蘇逍。
看著蘇逍連腕上的護腕都忘了摘,抬起手來便要去解鎧甲肩上的環扣,蘇玉怔了怔,正想去幫忙,便听到蘇逍口中傳來倒抽了一口冷氣的聲音。
「我來幫你。」蘇玉的眉頭擰了擰,為蘇逍先將他的護腕卸下丟在一旁,才開始小心翼翼的解他上半身的鎧甲的環扣。
「我一抬手便能牽動背上的傷口。」蘇逍疼得呲牙咧嘴,卻不忘低嘲自己一句,「定然是這傷口太疼,我才將先卸掉護腕這樣的事情都忘了。」
蘇玉抿了抿嘴唇,將手上的動作放得更輕了一些。
本是十分熟悉的卸下鎧甲的動作,蘇玉卻足足花了大半盞茶的功夫才將鎧甲褪去。當慢慢掀開鎧甲下的那層深紅錦衣時,濕潤滑膩的觸感讓蘇玉都覺得自己只要輕輕一擰,那錦衣便能滴下血來。
蘇玉這才現,並不是因為錦衣的顏色太深所以看不出來蘇逍的傷口在哪里,而是因為錦衣早已被蘇逍的血洇透,若非十分熟悉錦衣原本顏色的人,又怎能看出這錦衣以前的顏色來。
「嘶——小祖宗!」蘇逍在蘇玉的耳邊咬牙切齒的低聲道,「你的手莫要抖的那麼厲害,都要撞到我的傷口了!」
蘇玉松了松緊緊揪住蘇逍衣角的那只手,錦衣雖然只月兌了一半,但從蘇逍腰部露出的那道傷口的走向來看,這倒傷口必然十分得長。此時傷口已然血肉模糊,看不出傷口有多深,卻完全看不出血水有凝結的跡象。
「你這傷是何時受的?」蘇玉站起身來,掃視了一下自己滿是蘇逍鮮血的雙手,抬起衣袖想要蹭蹭自己額頭的汗水,卻現袖口也全沾滿了血水,一大片一大片的洇開在她鵝黃色的衣服上,直教人怵目驚心。
蘇逍將蘇玉拉過來,用自己還未褪下來的另一邊衣袖幫她擦了擦額頭,只是他自己衣服上的血又怎會比蘇玉的少,衣袖離開時,蘇玉原本白皙的臉上便也被蹭出一道猩紅色的血痕。
蘇逍有些尷尬地垂了頭收回了手,余光瞥見蘇玉已然眯起了眼楮,連忙作出一副疼痛難忍的模樣道︰「痛痛痛,ど妹你怎麼幫忙到一半便停手了,這衣服如此掛在身上,黏糊糊的真滲人。」
「黏糊糊的不也是你的血?」蘇玉沒好氣道,口中雖然這麼抱怨著,腳下卻加快了速度,熟練地從秦硯的醫箱中翻出一把剪刀出來,解釋道,「你右肩上的傷口看起來便很深,我怕硬扯的話會將已經結痂的傷口重新撕裂,便拿個剪刀過來先將周邊的衣服剪下來。」
蘇逍面上表情一滯,疑惑問道︰「我的傷口有結痂的地方?」
「這血肉模糊的,又怎能看到?」蘇玉說完,心頭一跳,反問道,「你這傷到底是何時受的?為何不該結痂?」
蘇逍頓了頓︰「我也記不清了,不是昨日傍晚,便是深夜,當時我已殺紅了眼,哪里還注意得到時間?」
如此重的傷口,結痂慢一些倒也正常。蘇玉松了一口氣,一面將蘇逍傷口周圍的衣服先剪了去,一面道︰「你走之後我在傷兵軍帳中見到了那個叫做張奇的小兵,他與我說你這一戰打起來百無禁忌,有時甚至不顧自身安危地以硬踫硬。」
「哪有他說的那般夸張。」蘇逍無所謂地聳了聳肩,肩頭微微一動,便被蘇玉一把按住,口中斥道,「莫要亂動,小心我剪刀戳到你的傷口。」
蘇逍嚇得背脊一僵,便听蘇玉繼續道︰「那你倒是說說,你後背上這傷究竟是如何來的?」
蘇逍眸中寒光一閃︰「我以背上一道傷換睢陽老賊一條右臂,無論如何也算是我賺了。」
身後半晌沒有動靜,蘇逍詫異回頭看向蘇玉,便見到她手中拿著剪刀如定住了一般,眸中一片波濤洶涌,面上卻表情怔怔看著自己。
蘇玉深吸了一口氣,不確定問道︰「睢陽老賊?你此戰遇見了他?」
蘇逍點了點頭,遺憾道︰「只惜沒留下他的首級。」
「他既然斷了一臂,此番連日里奔波逃竄,若是沒有及時醫治,也離死不遠了。」蘇玉眸光微動,溫聲勸說道,「大哥你莫要多想了,這些日子安心養傷便是。即便那老賊不死,下次兵戈相見也必定是他命盡之時。」
「你看我身上的這道傷,哪還有什麼下次?」蘇逍輕嘆了一口氣,而後卻突然笑著搖了搖頭道,「當初答應了父親一定將二弟帶回來,我便食言了。我如今只盼著以在黎山山路暢通之後活著回到凌安城,如此這般,莫要再對父親食言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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