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章
于明堂怔了怔。方才他心下還擔憂自己與蘇家結怨太深,若是蘇玉不同意,秦硯恐怕會改了主意。如今看秦硯以輕易說出這樣的話來,蘇玉在他心中的位置應該重不到哪里去。
「現在你以將我問題的答案告訴我了罷?」秦硯問道。
于明堂仔細觀察著秦硯的神色,警惕道︰「你先把這牢籠打開。」
秦硯從衣袖之中摩挲出一把銅匙,在于明堂的面前晃了晃之後,才動作沉穩地將它插~入鎖眼,只見他的縴長的手指輕輕一動,鎖扣清脆的打開之聲在這一片寂靜中回響。
遠處的蘇玉背脊微微一動,最終卻沒有轉過身來。
鐵鎖被完全打開之後,秦硯將鐵鎖隨意的掛在木制牢籠的環扣之上,牢門掙月兌了束縛,「咿呀咿呀」地緩緩開了一條小縫。
秦硯看著于明堂,清俊的面容緩緩浮現出一絲悠然笑意。
于明堂渾濁的雙眼驀地睜大,視線死死鎖住那半開的木門,眸中閃爍著的全是渴求與激動的光芒。
秦硯放任牢門半開著,毫不忌諱的轉身將自己清 的背部面對于明堂,對著遠處的蘇玉喚了一聲。
蘇玉轉過身來,蹙著眉頭疑惑地看著秦硯。
「蘇二小姐。」秦硯聲音依舊清冷,只是因為兩人之間的距離太遠,音調相比于往日抬高了不少,「我已大致問出寒鐵之傷的治愈方法,只是我還有一些細節需要再確認一番,現在還走不開。還請蘇二小姐回去將此事告知蕭將軍與蘇少將軍,順帶替我向白青傳個話,讓他提前準備好煉藥的器皿,待我回去之後便要用到。」
蘇玉眸光一動,視線越過秦硯掃向方才出聲音的牢籠門鎖處,那里被秦硯擋著,看不出任何的端倪來。
雖然心知此事不一定就如秦硯說的那般簡單,只是既然秦硯如此說,蘇玉自然沒有不相信的道理。輕輕點了點頭,蘇玉啟唇對著秦硯道︰「那我便先回去了。」
秦硯對著蘇玉綻出一抹清潤笑意來,只是這笑意在轉向于明堂之時,卻慢慢沉斂下來,最終化為一絲雲淡風輕。
「如今你以安心說了罷?」秦硯道。
于明堂的呼吸已然急促了起來,將手上困住他動作的手銬掙了掙,口吻中帶著急切的喜悅道︰「過來幫我將手上與腳上的鐵鐐也一起摘了!」
秦硯依言親自走入了那散著惡臭的牢籠之中,月白色錦衣的衣擺被籠內地上的污濁所染,卻絲毫不影響他本身出塵清俊的氣韻。
走到距離于明堂幾步遠的地方停住了腳步,秦硯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一雙烏黑的眼眸平靜無波。
「快些!」于明堂催促道。
這回秦硯卻沒有如他所願,只是動作斯文地蹲□來與于明堂的視線齊平。
秦硯勾了勾唇角,縴塵不染的白皙面容與這污穢的牢籠格格不入,看起來說不出的違和,他卻恍若無覺一般,將手中的那串銅匙扔在自己身旁的泥土中,銅匙相撞玲玲之聲悅耳動听。
于明堂視線貪婪地鎖住那一串鑰匙,猛地傾身向前一撲想要去夠那串鑰匙,卻被腕間的鐵鐐生生扼制住了動作。
「說罷。」秦硯聲音波瀾不驚,竟比那串銅匙還要動听幾分,「我與這牢籠的鑰匙已然在這里了,你還有什麼好猶疑的?」
于明堂掙扎的動作猝然停止,緩緩抬起頭來看向秦硯,黝黑泥濘的臉上掛滿了亢奮。
「我說!我說!」于明堂急迫道,「根據寒鐵的記載所述,寒鐵之傷,確實以被治愈。」
秦硯幽深沉靜的眼眸眨了眨,示意自己在听。
「只是這治愈的方法慘絕人寰,即便真的成功了,那人也未必扛得住期間的割肉挫骨之痛,是以其實受了寒鐵之傷,已然跟一只腳踏入棺槨中差不多了。」于明堂一口氣不停歇道。
秦硯的眼楮眯了眯,口中輕聲咀嚼著于明堂的話,神情驀地凝重了起來︰「割肉挫骨之痛?你的意思是說……」
于明堂渾濁的眼眸突然暴精光暴漲︰「沒錯!寒鐵之傷雖然能遏制住傷口不讓它自行痊愈,但那寒毒卻並不會擴散。治愈寒鐵之傷,只需把傷口處寒的地方生生挖去!若是血肉,便挖去血肉,若是骨髓,便挫去骨髓。沒了那塊如跗骨之蛆的寒毒,自然也叫不得寒鐵之傷了。」
于明堂越說越興奮,仿佛此刻已然有人在他面前被割肉挫骨了一般︰「我雖不知蘇逍那小兒的寒鐵之傷有多嚴重,不過秦大人既然能親自放□段請求與我,他的傷口必然不小。以我來看,秦大人若是去治愈蘇少將軍的寒鐵之傷,即便他以熬過那般萬蟻噬骨的疼痛,割肉挫骨的時候寒鐵所致的傷口血抑制不住,他也會鮮血流盡最終變成一具人干,還不若一刀殺了他來得痛快!」
秦硯的眼神凝了凝︰「只有這一種方法了麼?」
于明堂從干涸的喉嚨深處出「嘶嘶」的低笑聲,听起來便讓人打心底里覺得渾身寒︰「只有這一種方法!這也是為何睢陽王會傾盡財力也要鑄造出寒鐵之刃的原因,亂我大業者,自然是有死路一條,連老天都不會給他半分生機!」
「亂我大業者?」秦硯輕笑一聲,從地上撿起那串鑰匙,動作典雅地輕撫了衣擺上的灰塵站起身來,似笑非笑地看著于明堂道,「就睢陽王那暴戾恣睢的性子,所做之事也配被稱為大業?」
于明堂的視線緊隨著秦硯站起的動作緩緩上升,最終定格在他嘴角的那一抹嘲諷笑意上,心頭突然一凜,瞪大眼眸急切開口道︰「你要做什麼?你不是說了要放我出去?還不快些過來將我的手銬與腳鐐打開!」
秦硯用修長的食指勾著那串鑰匙,緩緩將它伸到了于明堂的面前。
于明堂猛地向前一撲,帶著沉重鎖鏈的手將將觸踫到那串鑰匙時,秦硯卻動作敏捷地向後一撤。
鎖鏈與牢籠欄桿激烈的摩擦踫撞聲響起,期間伴隨著于明堂的暴喝聲︰「把鑰匙給我!你說過會放我出去!」
「我是說過會放你出去。」秦硯開口,聲音帶著淡淡笑意道,「但我卻沒有說過何時會放你出去。」
于明堂沾滿污泥的面容上焦灼之色終于破裂,取而代之的目瞠欲裂的憤恨︰「你竟敢戲弄于我?!」
「何為戲弄?」秦硯面帶不解道,「到了該放你出去那日,我自然會將你放走,你只需靜靜在這里等著便是,為何會如此憤怒?」
「唔。」秦硯眨了眨眼,容色清華的面上故作恍然大悟狀,眨了眨眼對著于明堂笑道,「原來你以為我會現在將你放出去?」
于明堂拼盡全力掙扎著伸手向前,面容猙獰到似是想要一口咬斷秦硯縴細的脖頸,飲盡他的血肉一般。
秦硯無所謂一笑,將鑰匙重新放入袖中道︰「原來于老先生一大把年紀了,竟然也會做這般的美夢。這樣的美夢,當我還是一個玩泥巴的女乃女圭女圭的時候,便不會再做了。」
刻意將口中方才于明堂形容自己的那幾個字重重一讀,秦硯似是想到了什麼,眸光微微一黯。
只是這樣的表情轉瞬即逝,快得還未來得及讓人捕捉住,它便消散于這惡臭難忍的牢籠之中。轉過身去,秦硯向著牢籠門口處步履悠閑地走了幾步,便听到身後傳來于明堂拼盡全力的掙扎之聲。
只是手腕粗的鐵鐐自然沒有如此輕易被掙月兌,于明堂帶著悲戚與憤怒暴喝了一聲︰「秦硯你欺我至此,此生必定不得好死!」
這句話中的每一字如聲聲泣血,听的人膽戰心驚。
秦硯頓住了腳步,轉過身來靜靜看了于明堂一眼,而後才緩緩道︰「不得好死?待我壽終正寢之時,我定會將你的話翻出來笑著品味一番。只是惜到了那個時候,你已經不知道被埋在何處了。」
于明堂掙扎的動作倏然一頓,這般的姿態僅持續了一瞬,便換來了更激烈的扭動與拉扯之聲。
泛著猩紅血絲的的眼眸中不甘之意如熔岩般爆裂而出,于明堂哀嚎道︰「我于明堂與你遠日無怨近日無仇,你為何要這般對我?!」
「無冤無仇?」秦硯面上淺笑清雅,眸中卻冷光四溢,「也許是因為這段日子活得太過無趣,我也需要找些消遣。」
于明堂一雙眼眸倏然睜大,無論如何也無法想象自己听到的竟然是這樣一份不倫不類的答案。
秦硯安靜地注視著于明堂原本激烈掙扎的動作漸漸頹廢下來,緩緩開口道︰「方才得了寒鐵的治愈方法太過喜悅,我竟然險些忘記了此番前來還有另外一個目的。」
一句話畢,秦硯沒有留給于明堂時間反應,緊接著繼續道︰「于老先生在外瀟灑了這麼久,應該還未忘記自己的兒子于思遠罷?」
于明堂身體一顫,緩緩抬起頭來,面上表情森然怖道︰「你這個時候提他做什麼?我一人做事一人當,思遠自始至終都不知情!你若是真的牽連到他,我于明堂做鬼都不會放過你!」
秦硯搖了搖頭,看著于明堂笑道︰「于大人當年為了一己私利進言屠殺別人滿門的手段,我還不屑于去學。于思遠不僅不會被此事牽連,相反,待到我們班師歸朝之後,于思遠怕是還要被太後重重地賞賜。于老先生怕是不知道,當初若不是于思遠將你與睢陽王暗中勾結的信件呈上來,我們怕是不能這麼快地將你揪出來,睢陽王也不會如此輕易兵敗,如今下落不明。在這件事上,于思遠是立了大功。」
于明堂被因為掙扎而被勒出血痕的手腕顫了顫,隨著他的頭一起緩緩垂了下去。骯髒的頭將他面容擋住,讓人看不清神情,于明堂口吻帶著悲愴道︰「原來……真的是他……」
秦硯神情寡淡地注視著面色頹廢滿口碎念的于明堂半晌,轉身毫不猶豫地出了牢籠大門,在那鐵鎖重新在面前扣上的那一霎那,秦硯終于忍不住闔了眼眸,輕嘆了一口氣。
「一百六十七人。」秦硯的心中默念,原本清涼的瞳色漸漸荒蕪了起來,如無底的深淵一般,「一百……六十七人……」
作者有話要說︰哇,謝謝shaoss和小妍子的祝福,麼麼噠一百遍!≧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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