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過了一炷香左右的時間,很短、卻又很長,窗外寒冬的淒冷夜色愈發的暗沉陰霾起來,自東方開始、有一片烏雲漸漸向整片天空籠罩,氣氛,瞬間淡薄陰郁到化不開。
面色冷厲,臉上表情明滅不定,百里流宸唇線緊抿,起身之後、就陰沉著臉色大步往灕院外走去。
百里楨霆急忙跟著起身,喚道,「宸兒,你要去哪里?」
「去找她!」聲線冰冷涼薄的徹入骨髓,百里流宸冷冷應了一聲,腳步沒有停頓分毫,只是眼角清冷陰鷙的薄光微微閃爍了一下。
她——自然是指流月。
百里楨霆的臉色霎時間蒼白的有些難看,緊抿的唇角微微動了動,似乎是有什麼話要說,但最後終究還是什麼都沒有說出口,無奈的深吸了一口涼氣後,百里楨霆抬眼看向百里流宸清瘦干淨的背影,道︰「宸兒,不要和容傾起正面沖突。」
百里流宸的腳步頓住,眼角往後傾斜時,面無表情的應了一聲,「嗯。」
溪雲初起日沉閣,山雨欲來風滿樓。
出了百里丞相府的大門,東方那片陰郁如潑墨般的暗沉已然傾覆了整個夜色天空。深冬又是深夜,大街上沒有一個人影,周圍也都是暗沉沉的一片,燭火早已熄滅,唯有百里丞相府大門前的兩盞燈籠還在隨著獵獵寒風搖曳中、幽幽泛著淒慘的橘色冷光。
百里流宸剛踏出相府大門,就听見身後宴戈急匆匆的低喚聲穿了過來,「等一下大少爺、大少爺,您等等宴戈。」
宴戈?當日他從西岐戰場上救下來的那個受了重傷的異族女子?听到這個莫名的叫他感覺熟悉的訝異的名字時,百里流宸心思陡然變了好幾變。
他百里流宸向來就不是一個什麼心懷大慈大悲的人,疆場馳騁、戎馬生涯的十幾年,心腸早已冷硬石化,他手上沾染的鮮血可以蜿蜒成一條河流、葬身在他劍上的亡魂早就已經數不勝數,可偏偏,就在那時,他動了此生唯二不多的柔情和惻隱之心。
當日,他之所以會救下宴戈,只因為、宴戈有一雙很漂亮的眼楮……和流月一樣漂亮的眼楮。
唯一不同的、大概是那種叫做氣質的東西。
不管是當初在西岐戰場上,宴戈用那樣絕望淒楚的眼神兒看著百里流宸、還是之後百里流宸救下她,宴戈眉眼間的氣息都是柔軟無害的,而流月的抬眼蹙眉間,卻盡是桀驁不遜的冰冷殺意。
——場景轉回那日的西岐戰場。
皎冷的上弦月垂掛在枯樹梢尾,襯的夜色越發的濃重而蕭瑟,荒涼的戈壁灘上寒風獵獵,黃沙漫天,飛沙走石,烽煙四起,時值兩軍交戰之際,免不了的血流滿地,哀鴻遍野。
一身銀亮鎧甲的百里流宸端坐在馬背上,面無表情的看著兩軍廝殺,當那彎刀似的上弦月被陰郁暗雲籠罩、對面西岐大軍後出現了一個臉罩面紗、姿態婀娜嫵媚的女子時,百里流宸的眸色一動,正想策馬直奔過去,他卻听見有人在他腳下痛苦的低喚了一聲,「救、救、救救我……」
百里流宸依然面無表情、低下頭去,看了那女子一眼。如若是平時,他肯定不會管宴戈的死活、甚至直接策馬飛奔而去,如此一來,即便宴戈不會直接死于戰場上,也會被百里流宸的馬踩踏至死。
可是,僅僅是那樣漫不經心的一眼,卻叫百里流宸生生的愣在了那里。
彼時的宴戈,還是一身西岐未出閣姑娘的打扮,滿臉血污和狼狽下,唯有一雙清冷的眼渦明亮漆黑的沒有分毫雜念,觸及進去、似乎有一汪干淨清澈的潭水在無聲無息的流動,干淨的灼痛雙眸,清皎的仿若永遠都不會暗。
莫名的熟悉,莫名的心動,像極了流月。百里流宸靜靜的看了宴戈許久,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宴戈幾乎沒了氣力,喘|息了好半晌,聲音顫抖不穩的吐出三個字,「……宴、宴戈。」
話落,宴戈便一歪頭昏了過去。
坐在馬上,縱然面色還是一如既往的清冷無異、波瀾無動,可百里流宸的心思早已千變萬轉,看著馬下那個渾身血污、滿身狼狽的女子,他終是沒忍心,翻身|下馬之後,小心翼翼的抱起了宴戈。
號角聲四起,就在百里流宸心生惻隱的這短短半盞茶不到的時間里,西岐女子已經用琴音譜出的幻術控制了大半的天嫠士兵,眼看著形勢急轉直下,天嫠副將江亭坤面色郁郁的小跑過來,氣喘吁吁的道︰「將、將軍,西岐幻術實在是太厲害了,我軍抵擋不住……」
因為方才百里流宸是背對著江亭坤的,所以江亭坤並沒有看見他懷里的宴戈,待百里流宸轉過身來時,江亭坤頓時就噤了聲,不敢置信的瞪大眼楮看著百里流宸懷里的宴戈,結巴起來,「將、將、將、將軍……?」
他們將軍的懷里竟然抱著一個西岐女子?一個不好的念頭自江亭坤的腦海里升起,難道,他們主將也被那西岐妖女琴音操控的幻術給控制了?
百里流宸眸色清冷的瞥了江亭坤一眼,只道︰「下令三軍,撤退十里。」
「撤、撤、撤退……?」滿臉的不敢置信,江亭坤兩只眼楮瞪的簡直要把眼珠子鼓出來了似的,嗓音顫抖哆嗦了半晌,江亭坤深刻的覺得他們主將一定是被西岐的幻術給控制了、或者是……瘋了!
然而,天嫠三軍還是撤退了十里。
那是百里流宸自十四歲開始出征、戎馬征戰了十幾年、生平第一次在戰場落了下風。倒不是因為西岐的幻術太過厲害,當時,西岐派出的只是區區一個幻姬,憑著百里流宸的內力,足以將其擊殺而不受幻術的分毫影響。
戰局情形之所以會變成這樣,只因為、百里流宸動了惻隱之心、救了敵軍的一個女子!而身為將帥者,是決計不能在戰場上心慈手軟的,他犯了大忌,所以,兵敗至此,甚至是之後身中西岐暗毒——七日絕。
于是再後來,便有了流月和容傾當著天嫠西岐六軍上演重頭「激qing戲」的一幕。
思緒紛飛、場景轉回。
想到流月那個叫人頭疼、叫人憂心的小丫頭,百里流宸微微闔上眼簾,無奈卻又chong溺。如此,便完美的遮掩了寒眸中一閃而過的柔情繾綣。
——流月呵!
轉過身去,百里流宸微微眯了眼楮看著從不遠處氣喘吁吁的小跑過來的淺色身影,待那抹小小的身形近至眼前時,百里流宸的寒眸再度眯緊了一分,聲色清冷的听不出分毫喜怒,「你身|上的傷好了麼,不是讓你在房間里好好休息、為什麼自己一個人跑出來了?」
宴戈連大氣都沒來得急|喘一下,就急急的雙手將油紙傘遞給百里流宸,指了指空中那極其細密的雨絲道︰「大少爺,下雨了,您帶上傘吧!」
百里流宸微微愕然,循著宴戈的視線往外瞅了瞅,果然,下雨了。
明明很冷的天氣,可是居然下雨了!
「你跑出來就是為了給我送傘?」百里流宸帶了幾分探尋的視線看向宴戈,宴戈不敢抬頭直視百里流宸那幽冷深邃的仿若能看透她的心思的清邃目光,只是臉色驀而一紅,羞赧的點了點頭,「嗯。」
百里流宸伸手接過油紙傘,撐開,而後背對著宴戈冷冷的說了一句,「你身|上還有傷,先回去休息吧!」
話落,拔腿就要走。
「大少爺?」宴戈急切的低喚一聲,似乎是覺得有些造次了,便又慌忙的低下臉去,聲音輕微的細若蚊蠅,「……可以帶宴戈一起去嗎?」
百里流宸方才舒緩開的眉頭再度皺了幾分,轉回身|子去、眼神兒冰冷的看著宴戈,「帶你一起去?」
「嗯。」被百里流宸那利劍般的視線掃過,宴戈小臉更是羞紅了一片,雙手手指局促不安的攪|弄在一起,訥訥道︰「宴戈、宴戈絕對不會給大少爺添麻煩的,宴戈只是想、想和大少爺在一起!」
如此赤luo而明顯的表白愛意、如此嬌美可人的姑娘,若是普通的男子,可能早就魂飛魄散了。但百里流宸終歸還是百里流宸,他可以在戰場對宴戈存了些微的惻隱之心,卻終究沒有辦法將那溫柔繾綣駕馭在理性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