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二兩銀子
手中的珠子顏色晶瑩如珍珠,表面卻是溫暖柔軟而極有彈性,好像女人的皮膚一樣細膩光滑它的周圍帶有一圈熒光,湊到鼻尖還能嗅到一股淡淡的出塵味道。
「好清涼的氣息!」
「我方才不過只短短看了一眼,便立時覺得生氣盎然,這珠子里面綠光游動,簡直如活了一般。」
林妙妙眼中漸漸溢出些奇異的神彩。
她曾見過宮里賜到侯府的珍貴東珠,如鎖鏈般串成圓環,大的可有半寸,小的一如菽豆,可無論大小表面均有淡青色的流光,遠遠瞧著好像奪了正午日頭的光線,稍一打眼便可知其價值連城——卻遠遠不如她手中這顆,說是稀世珍寶半點也不為過!
甚至如果將它拿去城里珍寶鋪里發賣,換來的銀兩,足以抵得過林父這一整年的辛勞!
但是,林家從二十年前便已敗落,听林父說過,以前林家的珍惜珠寶都換做了財帛去衙門贖回犯了牢獄之災的子弟,消耗一空,如果她突然拿出這麼奇異的寶物,難免不被以前的一些商家大戶心生懷疑林父是否藏了林家的大量財寶,從而對林家多了覬覦。
現在的世道,皇權日漸衰落,大小官員除去會打壓商戶搜刮民脂,根本不做實事,以致于草莽之中謀財害命之徒多如過江之卿。
林妙妙搖了搖頭,重生回來的這一次,必定不能走上前世淒慘的道路,即便只有很小的幾率,她也不能冒險。況且她到現在還不明白,這東西到底是怎麼出現的?為什麼她只是觸踫了一下泥盆里的植株,便可叫終年常綠的竹葉草瞬間枯萎?——但可以肯定的是,這種神仙手段,一定不可能人人都有,更甚于,這世上,或許只有自己一個人可以做到。
那麼如果所料不錯,倘若這時候真的將東西放出去,自己剛剛發現的這個秘密,也許會暴露于人前。
林妙妙壓下心頭的熱意,抬手將珠子收進腰間的荷包里,到底是否有用,還需細細研究一番。
……
林家有個很小的院子,前幾年鐵板似的土塊叫林父不斷翻新成松軟的泥土,陶氏擱了些菜種,四個季節里起碼有三季都能長些蔬菜,地里引的東屋邊上的井水澆灌,出了房門便是一段碎磚鋪成的小路,直通林父雕木時所在的場地。
林妙妙梳好頭發,掂著裙角走出門外。
陶氏撿了柴燒火,南屋里涌起陣陣灰色的煙火,夾帶著食物的香味兒,林妙妙抽抽鼻子,心中頗為意動,這味道一聞便知定是桂花糕的香味,八月一至,院子里的桂花便開了,甜香味直往人口鼻里竄,說是香飄十里也不為過——因著自家就有材料,陶氏做出的桂花糕在整個街道都聞名。
吉雀也在一旁幫忙。
林妙妙望了望南屋,這才抬眼看向小路盡頭的小片場地。
從側面看去,林父瘦削的臉頰略有松弛,身姿卻依然挺立,好像歲月僅僅只在他額頭、臉頰、皮膚鑿下痕跡,卻半點不曾壓彎他的脊背。
他眼中雖有血絲,卻黑白分明,目光澄澈如不遠處清涼的溪水,神色是說不出的堅毅。
前世國公府上的人沒找到林妙妙的時候,她根本不曾發現,眼前養育了自己十六年的父親居然會是自己的養父,一個將養女放在心口疼愛甚至半分都舍不得打罵的養父。
——不是親父,卻勝似親父。
林妙妙眨眨眼,抬起腳根、腳尖掂著粉色的繡鞋輕巧的走過去,微微偏子,悄悄的勾著腦袋瞄眼一瞧,只是待見著林父手中的物件時,她卻登時嚇了一跳,不由咋舌道︰「爹啊……你怎麼突然要做這麼大個的東西?」
林父面色一驚,他才當真是這突如其來的一聲給嚇著了,手里頭刻刀都差點沒拿穩。好在他做這項手藝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也不會隨意劃花一道,否則這幾日的功夫可就白費了。
手下忙將刻刀放在身前的石桌上,林父抬頭看了閨女一眼,想要責備卻提不起氣來,無奈的嗔了一句︰「你這丫頭……」他手心手背全是灰塵木屑,伸不出手來,只得用胳膊肘踫了踫林妙妙,以目示意了一下燒火房,父女倆感情好的悄聲提醒道︰「你娘剛做了點心,特意把最好的那份留給你,還不快去趁熱吃了,涼了可就沒滋味了。」
林妙妙眉頭一挑,她知道林父一定沒舍得吃,全留給自己了,等一會兒取了糕點總也要叫他多吃幾塊。
笑眯眯的答應一聲,林妙妙卻沒有依言往南屋去,反而顯得饒有興致的看著石桌木屑堆里埋了半邊身子的木雕——西瓜大小底座,頂上蜂窩一樣破開數十只洞,里頭是空的,看形貌,卻是與以前所見的焚香爐子極為相像。
「爹,這是香爐吧?」
對于香爐,林妙妙所知也不多,不過她前世也耳濡目染的學人家焚過香料,大抵知道一般香爐都是瓷制的,大約只用糊出個模子,塞了泥巴火烤就能成。
普通農戶燒不起香料,但富貴人家里,大抵也就把瓷器做的精巧一些,極少有用木頭做料。
林妙妙微微皺起眉頭,父親手藝是頂尖的,可真正識貨的人身份高的很,少有人會把目光投向普通商販;而那些堪堪能買得起的人,恐怕注重實用要多于物件的精巧,不見得會喜歡。
以往林父做的都是小玩意兒,哄孩子用的,小到襁褓里頭的嬰孩,大到□□歲的小孩,最是喜歡這種東西,因此林父每個月集上擺起攤子,總能賣出十幾個。
不知這次為何突然雕起了大工藝。
見閨女頭一次對自己的成果感興趣,林父顯得很高興,他站起來俯使勁兒吹了吹桌上的土,用干巾擦了擦香爐的表皮,平滑的爐壁在林父粗糙黝黑的手中更加細膩光潔,若要放在以前,林妙妙是決計沒有這份眼光的,但她後來經歷了許多事,也鬧了不少笑話,才明白鑒賞一件好物件的時候,最主要去看的不是它的用料,而是它的雕工。
便是一只泥坯,用精巧的手藝做出來,也價值連城。
在林妙妙看來,林父的手藝,比高門大戶里珍藏的也不逞多讓,之所以到目前為止林家沒有發跡,只是因為林父還沒有遇上伯樂罷了。
「前兩天你搬去城里的陳叔回山采貨,說起錢制香鋪的牛掌櫃嚷著要掏件香爐,咱們這件若是給他瞧中了,起碼淨賺二兩。」林父一說起來就笑得合不上嘴,掰著滿是疤痕的手指頭,連連道︰「到時候給咱閨女買匹布,做兩件漂亮衣裳,給你娘買些水粉也能夠用了,還有吉雀那丫頭——跟著咱們也吃盡了苦頭,若非她爹娘一直堅持跟著林家,這丫頭去了哪家大戶做丫頭,都能過上好日子。」
「以後就能多吃幾頓好的。」
林父嘆了口氣,眼中卻多是笑意。
林妙妙低下頭,微微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她指甲掐了掐手心,復又抬頭,眸色復雜的看了林父一眼,只道︰「爹,就算這次不成,還有我呢,家里總能越來越好。」
林父朗聲一笑,只當她是小孩子家說話,沒放在心上。
林妙妙心下苦笑,她雖然對十五歲這年的記憶記不太清了,但大體還是能模模糊糊記得一些大事,比如他們家一直沒能發跡,更從沒一次性得過二兩銀子。
只怕林父這次……是沒能賣出去的。
她心中倒是不怕家里會因為這次變得更苦,畢竟還有她在,總有法子改善家里的條件,只是她有些怕林父受了打擊,大病一場,記得林父的確曾生過一場病,並且從那以後,身體就越發容易受寒,甚至後來的肺癆也是因著前頭沒去了病根引發的。
微一抬眼,陶氏正端了盤子往這邊招手,林妙妙眼楮一亮,揚起嘴角快步跑過去,拈了一塊放到嘴里,甜糕入口即化,清新又爽口,林妙妙又伸手稍稍抓了兩三塊,掉頭跑回來便一下子填進林父嘴里。
陶氏單手叉著腰,隔著磚路撲哧笑了一聲,後來板著臉假裝慍道︰「你們父女倆倒是感情好。」
林父閉著嘴巴嚼了兩下,直模著頭傻笑,心里頭其實有些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