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鎮企業會議之後,市里果然加大了環保力度,各家企業先後上了污水、廢氣處理設備,關停並轉了一些污染嚴重的小企業。媒體對這次會議的報導,無形中給雨園做了宣傳,雨園的訂單增加許多,公司上下全都忙碌起來。
再過幾天是農歷十月初一,農村叫鬼節,藍姨想回文家莊看看,拜祭一下丈夫和祖先,藍姨來到雨園後,曾帶小雨、浩兒回過一趟文家莊,現在算來快有四年沒回去過了。
這天,吃過晚飯,藍姨來找小雨,小雨正看財務部做的下個月預算。藍姨說了她的想法,目前公司正忙,不過藍姨提出來的事情,夏雨一定會答應,夏雨說︰「好哇,我陪你回去。」
藍姨說︰「不用,小雨,我知道公司最近忙,瞧你一天到晚累的,多注意休息,讓家輝陪我回去吧,我昨天問過家輝,他答應我了。」
夏雨有些猶豫,把藍姨交給林家輝,她有些不放心,說︰「家輝呀,他行嗎?」
藍姨說︰「放心,小雨,我信得過家輝,家輝身上是有不少毛病,可他心地不壞,我早把他當親兒子了。」
藍姨臨行前,大家再三叮囑林家輝照顧好藍姨,浩兒開車送他們到a市的火車站,親如母子的兩個人踏上了南行的列車。
火車轉汽車,娘兒倆輾轉到了文家莊。文家莊是一個普通的小鄉村,也有田園的風光,也有純樸的鄉民,卻沒有雨園的富足,沒有雨園的美麗。藍姨出生在文家莊,與丈夫文清遠,青梅竹馬、兩小無猜,藍姨因家境不好,讀書只讀到小學畢業,文清遠上了大學,上大學之前,兩個人就訂了婚,文清遠畢業後分到l市,兩個人就結了婚,然後有了文雪輝,文雪輝長到兩歲,藍姨想帶一個孩子也是帶,多幾個也無妨,于是辦了家庭幼兒園,藍姨雖說文化水平不高,可她明事理,勤勞、善良,街坊鄰居都願意把孩子交給她,藍姨的幼兒園一辦就是十幾年,丈夫在政府部門工作,自已也有收入,兒子眼看高中就要畢業了,藍姨對自已的生活心滿意足,可天有不測風雲,兒子高中畢業那年,丈夫突發心髒病,去世了,藍姨的天空一下塌了,兒子心疼母親,放棄了上大學的機會,四處打工,貼補家用,母子倆總算渡過了最艱苦的日子,兒子二十四歲那年遇到了夏雨,從此藍姨與夏雨結下了母女情緣,兒子離世後,更是注定藍姨要與夏雨相伴一生了。
藍姨的父母和公婆早已不在了,但文家莊還有藍姨的姐姐、兄嫂,還有文清遠的兄嫂,當初,藍姨決定跟夏雨回雨園時,親戚朋友們都覺得背井離鄉跟一個女孩子走有些荒唐,但藍姨明白夏雨是這個世上她最親的人了,無論夏雨貧富、成敗,她都會在她身邊陪著她、支持她,夏雨是她的支柱,是她的幸福。
三年後,藍姨帶著夏雨浩兒回鄉祭祖時,鄉親們看著夏雨、浩兒象親生兒女一樣跟在藍姨身邊,才覺得藍姨的選擇也許是對的。現在看到藍姨帶一個酷似雪輝的小伙子回來,更是奇怪,藍姨驕傲地告訴大家,這是老天賜給她的兒子。
藍姨在文家莊早已沒了自已的住所,她住在姐姐丁鳳英家里,帶著文雪輝走親訪友,說著雨園的故事,也听著文家莊的故事。
許是多年不回文家莊,水土不符,許是走街串巷,勞累過度,第三天藍姨就病倒了,雖不嚴重,但咳嗽、發燒也不是一時半晌就能退去的,家輝盡心地照顧在藍姨身邊,鳳英也忙著熬湯做飯,照顧這個多年不見的妹妹。
第四天就是十月初一,藍姨帶病堅持跟著姐姐姐夫、兄嫂一起去給父母上墳,家輝自然也陪在身邊。林家輝昨天晚上第一次從藍姨那兒知道「鬼節」和「清明」的故事,據說「鬼節」是放鬼的日子,所以冬天陰氣比較重,天寒地凍的,到清明,春暖花開,陽光明媚,鬼就要被收回去,所以清明燒紙要早早地燒,以免鬼被收走了,接不到你燒的紙錢,而鬼節這天燒紙,就無所謂早晚。
文家莊的墳地,零零散散分布在田里,多數墳頭有顆柳樹,那是孝子插的哭喪棒長成的。天陰沉沉的,空氣中有絲絲的寒意,仿佛鬼真得放了出來,到處都是亡靈在游蕩,麻雀排隊站在電線上,寂寂地不做聲,遠遠的有只烏鴉,偶爾「嘎「地叫一聲,更覺得田里空礦寂寥。
藍姨兄妹幾個跪在父母的墳前,一邊燒著紙錢,一邊輕聲跟父母說著話。家輝在一旁站著,看著紙灰飛揚,他在想人死後是否真的有靈魂,若有,他也該為母親燒些紙錢,好讓母親在另一個世界過得寬裕些。母親去世後,父親為母親買了最好的墓地,小時候家輝跟父親去拜祭過母親,並不燒紙錢,只放一束鮮花,父親也會跟母親說會兒話,後來他跟父親的關系越來越僵,他也沒再去看過母親,也不知父親還去不去看母親,不過他從沒忘記過母親,這個世上他最愛、最思念的人就是母親了。
兄妹幾個燒完紙,藍姨又要去為公婆和亡夫上墳,家輝陪著藍姨去文家的墳地。從丁家的墳地到文家墳地步行十幾分鐘,藍姨燒完紙錢,就坐在丈夫的墳旁跟丈夫說話。「清遠呀,不知道你在那邊過得好不好,有兒子陪你,也算有個伴兒,天冷了,多穿些衣服,我呢,你不用擔心,有小雨,浩兒,還有家輝,來,家輝,讓你清遠叔看看。」
林家輝畢恭畢敬地在墳前鞠了躬,說︰「叔叔,你放心,我會好好照顧藍姨的。」
藍姨的眼淚嗶地流下來,說︰「清遠,瞧,這孩子多懂事兒,他跟咱兒子長得多象。」
天慢慢有些放晴了,家輝和藍姨回去的時候,太陽已經從雲彩里露出了半個臉,陽光有些刺眼,照得田里亮亮的。
回到家,林家輝想起了母親的事,問藍姨怎樣才能為母親燒些紙錢,藍姨說你只要找個十字路口,畫個圈,在圈里燒些紙錢,心中默念這些紙錢是給你母親的,你母親自然就會收到。
下午,林家輝就到村口,為母親燒了紙錢,心里著實悼念了一番母親。回來的路上,他又想起文雪輝,為什麼文家的墳地里沒有文雪輝呢,他不好去問藍姨,就去問鳳英姨,鳳英姨說,在文家莊,沒結婚的男女是不能入祖墳的,雪輝的墓碑在市里。
一定是在田里受了風寒,藍姨的病加重了,一時半晌回不了雨園了,藍姨怕小雨擔心,讓家輝去村委會打個電話給小雨,說多年沒回家了,想在親戚朋友家多住幾日,晚些時候回去,電話里夏雨又叮囑家輝照顧好藍姨,家輝幾日不見夏雨,听到夏雨的聲音,倍感親切,就一直跟夏雨講他在文家莊的見聞,直到村委會的工作人員催著要用電話,林家輝才掛了電話,一個人走回去,路上還想著,哪些事情漏掉了,回到雨園再講給夏雨听。
夏雨看到一張熟悉的笑臉,夏雨走過去,那人又消失了。夢醒來,夏雨不知道她夢見的究竟是文雪輝還是林家輝。林家輝幾日不在,夏雨覺得象是少了些什麼,她是在想念林家輝,還是文雪輝,她自己也搞不清楚。
程浩一直以為自己不習慣林家輝站在姐姐身邊,現在才發現,林家輝不在,沒有人跟他斗嘴吵架,反倒覺得空落落的,原來他已經習慣了林家輝的存在,尤其看到姐姐心不在焉的樣子,他才明白姐姐身邊真的應該有個男人,這個男人就是林家輝,只有林家輝能帶給姐姐快樂,雖然林家輝依然無所事事,不過他能察覺到林家輝在慢慢改變,為夏雨而改變。
林家輝每天都會跑到村委會往夏雨辦公室打電話,夏雨發現自已居然開始盼著家輝的電話,有一天接不到家輝的電話,心里就會空空的,難道自已真的喜歡上林家輝這個混混了,不可以,她不可以背叛文雪輝,她不允許自已愛上別人,于是她瘋狂地工作,讓自己不要去想林家輝。
過度勞累加上天氣變化,夏雨病倒了。林家輝再往夏雨辦公室打電話,過了很久才有人接,說夏雨生病了,沒來上班。林家輝趕忙往梧桐莊園打電話,浩兒剛送走李醫生回來,接了林家輝的電話,他能听出家輝的焦急和對夏雨的疼惜,夏雨拖著病歪歪的身體來客廳接電話,浩兒能看出夏雨听到家輝的聲音時,象有一縷溫暖的陽光照耀了她,她臉上有了柔和的光芒,精神好了許多。
林家輝不敢告訴夏雨,藍姨生病了,也不敢告訴藍姨,夏雨生病了,怕她們會相互擔心,他只盼著藍姨早些好,趕快回到雨園,他更加細心地照顧藍姨,藍姨給他講文家莊的故事,講文雪輝小時候的故事,但她總是閉口不談文雪輝和夏雨的故事,傷心的事誰都不願提起,十幾天里,兩個人都感受到了母子相依相伴的幸福,藍姨的病也慢慢好起來,他們一起去市里給文雪輝掃了墓。站在文雪輝的墓前,林家輝感覺怪怪的,這就是夏雨喜歡的那個人,是跟自已很像的那個人,林家輝覺得墓里躺的那個人好象就是自已,而自已就是文雪輝,他心里默默對文雪輝說,我會照顧好藍姨和小雨,你安息吧。藍姨免不了又落了一番淚,然後娘兒倆踏上了回雨園的路。
梧桐莊園的門開著,房子、樹木、草坪一如既往的美麗,林家輝只離開了十多天,可他覺得象離開了很久,看到莊園的一草一木,他覺得親切極了,他喊著︰「我回來了,我們回來了。」老人們都從文雪園走出來,說︰「藍姨,家輝回來了。」林家輝迫不及待地問︰「小雨呢?小雨的病好些了嗎?她在家嗎?」藍姨這才知道小雨生病了,她說︰「怎麼?小雨生病了,家輝你怎麼不告訴我,她好些了沒?」夏伯母說︰「小雨沒事兒了,昨天跟浩兒出去旅游了,明天回來。」林家輝說︰「什麼?跟浩兒出去旅游了?」夏伯說︰「還有公司的員工,他們一起去的。」
原來公司早就定好趕完這批訂單就讓員工分批去旅游,昨天第一批旅游人員出發了,浩兒看姐姐的病基本好了,就勸姐姐出去玩玩,放松一下,老人們也說小雨太辛苦了,該去放松一下心情,于是夏雨、浩兒就同第一批旅游人員一起出發了。
林家輝回來之前沒有給夏雨打電話,他本想給夏雨一個驚喜,誰知道人家出去玩了,浩兒陪著出去玩了,還想給人家驚喜,還緊張人家的病好了沒有,在文家莊還天天想著人家,真是可笑,你林家輝算什麼,沒有林家輝,人家一樣開開心心,也許更開心,沒有林家輝,梧桐莊園一樣美麗,也許更美麗,林家輝只不過是個一無是處、一文不值的混混。
林家輝的心情糟透了,他下午就去了市里和他的狐朋狗友喝了個爛醉,徹夜未歸,莊園的老人們快急死了,一夜未眠。
第二天,夏雨和浩兒回來了,林家輝還沒回來,老人們說家輝去了市里,徹夜未歸,夏雨又是擔心,又是生氣。晚飯前,林家輝回來了,混身的酒氣,夏雨的火氣騰地竄上來,她原本還覺得他這次陪藍姨回鄉探親,功不可沒,還想等他回來為他接風洗塵,她原本還盼著他回來,她甚至天天在想他,可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個混混真的不可救藥了,夏雨最恨人酒後開車,當年就因為那個混蛋司機酒後駕車奪去了文雪輝的生命,夏雨覺得她錯了,她把林家輝帶回雨園真真是對文雪輝的褻du。
林家輝的舌頭還有點硬,還有幾分醉意,真不知道他怎麼開車回來的,他看見夏雨,打招呼說︰「喲,夏總,旅游回來了,您的護花使者呢?」
夏雨說︰「你喝成這個樣子,還開車,你不要命了?就算你不要命,別人還要呢。」
林家輝說︰「夏總,我是死是活與你何干?」
夏雨說︰「你真是無藥可救。」
林家輝說︰「是,我無藥可救,我一無是處,我一文不值,我哪兒能跟你的文雪輝比,我連你的浩兒都比不上。」
夏雨喊︰「閉嘴,我不想看到你,你給我滾。」
林家輝象個孩子一樣哭了,「你讓我滾,你知不知道在文家莊,——我天天想著你,知道你生病了,——你知道我有多擔心,——藍姨也病著,我不敢告訴藍姨你病了,怕她擔心,——我也不敢告訴你藍姨病了,怕你擔心,——我又擔心藍姨,又緊張你,——好不容易藍姨好了,我急匆匆地趕回來,可你不在,浩兒陪你出去玩了,——我覺得自已真可笑,沒有我,你一樣過得快樂,你根本不需要我,——好哇,你出去玩,我也出去玩,我出去玩有什麼錯,你憑什麼讓我滾,——對,我該滾,在雨園我算什麼,我只不過是文雪輝的影子,可能連文雪輝的影子我都不配做,——我算什麼,我什麼都不是,什麼都不是。」
林家輝坐在梧桐樹下,哭得聲音很大,說話斷斷續續。大家都站在周圍,不去打斷他,讓他講出心里話,每個人眼中都有了淚光,但心里卻覺得欣慰,大家明白了他為什麼要出去喝酒,明白了他心中的苦,明白了他對夏雨的一片真情。
夏雨也流了淚,說︰「浩兒,扶他回房休息,我去給他熬醒酒湯。」
第二天,林家輝酒醒了,他大概記得昨天發生的事,他記得最清楚的是夏雨說,不想見他讓他滾,他覺得很傷心,也很沒面子,整個人變得沉默了許多。
星期天,浩兒約家輝出去散步。
已經是農歷十月中旬了,剛過了立冬,天氣有些冷了,路邊的樹木落了葉子,田里的冬小麥安心地等著過冬。
浩兒說︰「家輝,你知不知道,你不在的時候,姐姐成天心不在焉的,每次接到你電話,她都會很開心,出去旅游是公司早就定好的事,大家也都覺得姐姐太辛苦了,勸她出去放松一下。」
林家輝說︰「你在安慰我?」
「不是安慰,是說出事實,你剛來雨園時,無論你做什麼,姐姐都不會生氣,那時候她真的不在乎你,可現在,你出去喝個爛醉,徹夜不歸,酒後駕車,她在生你的氣,也在擔心你,這說明她已經開始在意你。」
「浩兒,你在幫我嗎?你不是討厭我,不習慣我跟夏雨在一起嗎?」
「你不在的日子,沒有人跟我吵架斗嘴,我覺得象少了什麼一樣,看來,我已經習慣了你的存在,你不在反倒不習慣。」
「真的?對不起,浩兒,那天回來,听說你陪小雨出去玩了,我還吃你的醋,我還在心里罵你呢。」
「我知道你在吃醋,算了,我也吃過你的醋,我們扯平了。你記著,夏雨是我的親姐姐,我希望她幸福,只有你能給他幸福。」
「可是,她什麼時候才能接受我呢?」
「這麼多年了,姐姐沒有接受過任何男人,可見文雪輝在她心中有多重要,所以你不要著急,你要給她時間,給她時間就是給自己機會。我對姐姐和文雪輝的故事了解不多,可我知道那一定是刻骨銘心的愛和痛,姐姐內心的情感世界沒有向任何人敞開過,她心里的苦沒有對任何人講過,之前的事情我不知道,自從姐姐回到雨園後,我看著雨園公司從零到現在,她真的很不容易,可是不管多苦,她都一個人扛著,她身邊真的應該有個男人,家輝,你一定要對她好。」
「我知道了,浩兒,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