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分鐘後,飛機降落在靖都機場。
陰冷的空氣滲入到骨髓里,港島的明媚絢爛已成記憶,林崇雲推著行李架不苟言笑的走在機場通道上,身邊的閻小葉慧黠的保持著緘默,一句俏皮話之類的廢話都沒說。
在機場的停車場中挪出了吉普,林崇雲坐在駕駛室里靜了一會兒,終是開口朝閻小葉說︰「媳婦兒,我待會兒有點事要辦,你能自己先回家去麼?」
閻小葉調頭看他,挑了挑眉,道︰「回家?回哪個家?老閻家還是老林家?」
林崇雲傷神的說︰「不調皮好麼?我說正經的!你都嫁我了,讓你回家必然是回老林家了!」
閻小葉撅了撅嘴,道︰「我不要!一回家你爸肯定又要找我談話,吳姨肯定又要找我‘了解情況’,李媽肯定又要拿炖湯來灌我,我才不要一個人去面對!」
林崇雲心知這話絕不虛偽,故也不好己所不欲的去強迫,只好傻傻輪著眼,朝她道︰「那你說說看,你想怎麼辦?是回娘家待會兒?還是去店里逛逛?或者……或者……你再想想……」
閻小葉滴溜溜的轉了轉眼珠,不依不饒的撲上去諂媚的說道︰「我哪兒都不去,我要和你在一起,你去哪兒我去哪兒!」
林崇雲僵僵的落下眼簾,瞥了瞥小媳婦熱烈撒嬌的勁頭,乏力的翻了個白眼,道︰「行了,你打什麼算盤我知道。坐好。」
此君心里跟明鏡似的,媳婦這哪里是舍不得他?這擺明了是要跟著他去探究他不為人知的另一面!
念頭走到這兒,君不禁惋嘆連連︰原來坊間俚語並沒亂說,娶媳婦還真不能挑太聰明的,不省心!
今兒這一回,只怪老林家的氛圍太詭異,讓狡猾的新媳婦有借口可尋,以至于明目張膽跟他玩起了狗皮膏藥的把戲!
林崇雲長嘆了一聲,拿出了手機。既然媳婦甩不掉,那就當著她的面給白人鳳打電話好了,反正她已經模到了大概輪廓,瞞也瞞不了多久了。
片刻之後,電話接通了,送話器傳來了一腔吊兒郎當的聲音︰「林公子?我沒看錯吧?是電話串線了麼?怪事呀,咱們不是都兩清了麼!你竟然又致電給我?」
听到這把玩世不恭的聲音,林崇雲頭痛的閉了閉眼,白人鳳是什麼德行他最清楚不過了,這一席陰陽怪氣的話語背後,蓄藏的是那小子的不滿情緒。
想來只好抓住問題核心,沉聲朝送話器說道︰「對不起,人鳳。‘帝國’那件事之後又發生了許多事,所以一直沒來得及給你報平安。我現在挺好,依舊白璧無瑕、勉強前程什錦,謝謝你掛心!」
電話那頭的人沉默了一會兒,似乎在咀嚼和領會這番歉然,末了違心的說︰「算了,我們都絕交了,還報什麼平安、道什麼歉?知道你還活蹦亂跳的既沒被軍方除名也沒被開除黨籍,這不就皆大歡喜了?你給我打電話不會就為了補報個平安吧?」
林崇雲亦沉默了片刻,方才鼓起勇氣,說︰「听說你父親中風了,他老人家還好麼?我想去看看他。」
電話那頭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長得林崇雲都以為電話已經斷線了,那一端才發出了幽幽音色︰「是盛月輝告訴你的?怎麼,難道你最近又攤上了什麼事兒,鬧到要找他幫忙的地步了?」
林崇雲不理會他的揶揄,語調平平的說道︰「不是,正好我手里有婚假,就帶媳婦兒去那邊走了走。」
電話那頭再度陷入了沉默,良久才用那陰冷的嗓音噓唏的說︰「歲月真可怕!一晃眼我們都已到了而立之年,如今成家的成家、立業的立業,想必就算沒有你家老爺子的禁令,你我也顧不上彼此了……」
林崇雲卻上眉頭的頓了一頓,再次說︰「人鳳,我想去看一看你爸。」
白人鳳靜默了很久,終究是說︰「好。我發地圖到你手機上。」
林崇雲懵懂的怔了怔,道︰「我的手機沒辦法瀏覽地圖……」
白人鳳似乎分外詫異,抽了一口氣,爆發的低喝道︰「林崇雲,你是墳坑里爬出來的千年古尸麼?現在什麼年代了,拜托你把那破爛手機換換吧!」
語畢,徑自問道︰「媳婦可靠麼?發她手機上可好?」
林崇雲不明白他那麼激動是為了啥,不以為然的反問了一句︰「我林崇雲的女人會不可靠?」
白人鳳一貫油腔滑調,聞言立即譏誚,「我認識你的時候你對女人的概念除了‘媽’就是‘姨’,我怎麼知道你挑女人的眼光怎麼樣?」
林崇雲郁結的皺了皺眉頭,被他攪合得詞不達意的抱怨道︰「我怎麼盡遇到一些不靠譜的人?男的女的都弱智得不行,要不就抬杠,要不就愛貧!」
話音一落,電話內外同時發出了一陣男女和聲的喝叱——「林崇雲,你說誰弱智?」
林崇雲的左耳被閻小葉吵得嗡嗡直響,右耳被送話器里的男聲震得生生發痛,這才發現自己一時口誤,頓時窩火的喊道︰「你們倆至于嗎?一句口誤也那麼較真?就算罵你們‘弱智’又怎麼著?」
近旁的閻小葉和听筒內的白人鳳再度發出神奇的和聲——「少來!什麼話會口誤成弱智?」
林崇雲詫異扭了扭眉頭,摧眉折腰的干吼︰「奇怪!你們倆以前認得麼?怎麼這麼有默契?我原想說‘幼稚’來著,怎麼樣,這下滿意了?」
噯……世界總算安靜了一秒!
接著,送話器內便傳來了白人鳳絮絮叨叨的抱怨︰「幼稚?有沒有搞錯?林崇雲,你給我說說清楚!我怎麼幼稚了?我哪有幼稚了?我什麼地方幼稚了……」
噯……只怪崇雲命不好,好好一個正氣長存的英武男兒,周遭全是牙尖嘴利的妖精魔怪……
待天下太平之後,閻小葉的手機上接收到了一份電子地圖。
北京吉普照著那份地圖給出的線路駛向高速,在飛速行駛了幾十分鐘後,從距離靖都70公里處的龍江下道,直奔龍江鎮的廢舊林場。
車子進入了荒涼的廢舊林場,彎來拐去的開了半個多小時,駛上了一條盤山公路,隨後不久,一處位于半山腰的獨棟別墅終于呈現在了眼前。
在這將近1個鐘頭的車程里面,林崇雲需要不斷向手持電子地圖的閻小葉確認正確路線,否則就會迷失在枯木叢叢的林間公路上。
一路上有數不清的禁行標志和危險警告牌,當電子地圖三度指示他們闖入被禁的道路之後,林崇雲才後知後覺的發現,原來,這些禁止通行和阻止靠近的標志,都是白人鳳那家伙為保護老巢設下的障眼法。
當北京吉普在獨棟別墅前泊穩時,林崇雲抬眼審視著眼前那冬藤覆蓋的黑磚房子,心間不禁驟起感慨。
十五年前,他與白人鳳「闊別」時,彼此還是青蔥的少男,荏苒間他們已長大成人,成了庇佑羽下家人的大丈夫。
不論如何,歲月的流逝未能侵蝕那段感情,不管白人鳳在電話里的口氣如何的冷淡、刁鑽、拒人千里,他終究是幾經區區三言兩語,就把不肯輕易示人的大本營展露在了故人的面前。
十幾年間兩人各行其道,今日只憑一道電話線的連通,就敢向對方曝出自己的老底,這是何等的信賴、何等的交情?
黑磚別墅門前停著一輛黝黑發亮的加長房車,林崇雲領著閻小葉與它擦身而過,模模引擎蓋,還是熱的,想必房車的主人也是剛到不久。
閻小葉心下有些緊張,離港時盛氏的款待還歷歷在目,那是她頭一次模索到了「地下魔兵頭子」的輪廓,他很有可能就是眼前這棟別墅的少主人——白人鳳。
黑磚別墅的大門忽然洞開,兩名衣衫革履的保鏢一前一後的夾著一輛輪椅走了出來。
前面的保鏢負責打頭開門,後面的保鏢負責推輪椅前進。待這兩名保鏢走出大門,一左一右的站立在輪椅兩旁時,林閻二人終于看清了輪椅上的老者。
「林……沒想到真是你!我還以為是人鳳那小子騙我開心呢!快過來讓我好好瞧瞧你!」老者一眼看到林崇雲,頓時激動得揮動手杖,想起身前行。身旁的保鏢立即勸阻。
林崇雲心間波濤頓起,眼前分明是一名枯干精瘦的老人,哪里還有昔日那叱 風雲的流-氓頭子的影子?
白龍脊,他的頭發幾乎全白了,除了依舊往後梳得紋絲不亂,竟看不到一點點玄青……
林崇雲鼻腔酸澀的迎了上去,握住對方的手,動容的說︰「白叔叔……」
白龍脊緊緊回握他的手,細細端詳著他,贊嘆的說道︰「果然是什麼苗子就結什麼果!我家那小子就算再怎麼折騰,也生不出這般正氣凜然的氣概!林,你長大了!」
林崇雲面對著這位昔日發小的父親,耳听他對自己慣有的別稱,承接著毫不虛偽的褒贊,想到祖父當年對他痛下狠手的打擊,心中愈加的愧疚和難受,不禁眸光自愧的看向他,道︰「白叔叔,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