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手之城 第16章 異鄉故人

作者 ︰ 吳光宇

2001年9月6日,星期四,亞利桑那州。

這是一片古老的土地。數億年前,這里是沙塵滾滾的大漠,之後在石炭紀到二疊紀之間,這里曾是汪洋一片,在其後的三疊紀和侏羅紀里,這里又曾經是一片低地沼澤。如今,它又回到了沙漠狀態。

離霍爾布魯克已經很近了,清晨的風涼爽而宜人,周圍已經變得荒涼而廣漠,視力所及,紅沙黃土礫石遍地,公路筆直盡指天際,大地時而血紅,時而銀灰,路邊天際隔一段就有一根細細的電線桿孤單地豎立在這片荒原之上,時不時幾叢燭台掌從車邊閃過。

徐行的車子轉進了木化石國家公園,仍然是沙漠,仍然是丘陵起伏,不同的是,地上零零落落地倒伏著長短不等的一些粗大樹干。z

游人們蹲在樹干邊發出聲聲驚嘆,原來這些樹干內部不是木質,而是五彩斑爛的寶石!徐行慢慢地走在這些樹干之間,時不時俯,輕輕捏起一顆木化石,放在眼前認真地看著那內部的花紋。

「快來看!我找到的這幾個寶石,真的好漂亮!可以帶回去麼?」一個小女孩子兩手握著的都是地上零碎的木化石。

「照你這種拿法,人家兩億年才培養出來的木化石,你兩年就把人家拿光了。」她的父親開起了玩笑,又拍拍她的肩膀,指指游客中心前面的告示牌「擅自取走平原上的木化石者,每塊罰金2500美元。」她的父親戴著一副眼鏡,身材高大頭發褐黃濃密,有些學者的氣質。

小女孩子一字一句讀完告示牌上的字,轉過頭來,望向父親舉起了手︰「哇!我手上抓著上萬美金呢!」聲音清脆嬌女敕惹人發笑。

「我的車里還有一千萬美元呢!」徐行暗暗想著,他都差點忘記了要拿那些錢做什麼了。

「爸爸,這些近乎寶石的木化石是怎麼形成的?」小女孩接著問道。

父親的手里捏著一顆木化石看了一會兒,然後對著孩子說道︰「兩億五千萬年以前的三疊紀時期,這里還是一片低窪地,在內華達州那片高山上長著一些現在已經絕跡的針葉林木,在一次暴雨過後,山洪泥石流帶著大棵的樹木沖到山下,……」

「這些樹干隨著河流一直向著東面漂流而下,一直漂到這里,停留在今天亞利桑那州的平原上。」父親的語調輕悠,他的思緒已經被帶到了那遠古的歲月,女孩也听得十分入神。

「隨著河水而來的泥漿,覆蓋了這些樹干,這些泥漿富含火山灰,經年累月,積以時日,樹干中的水份和木質細胞逐漸被火山灰中的 、鐵、銅取代,在木質組織間逐漸產生一種近乎寶石的結晶,慢慢地取代了原有的木質組織,形成了今天的木化石。」父親低頭看看手中的木化石,深深地吸了口氣,點了點頭,十分地感慨。

「哇,真是好神奇!」小女孩驚呼。

看著女兒對手中寶石愛不釋手的樣子,父親也笑了,接著說道︰「你要知道這些化石向人類展示他們的美麗的過程更加神奇!」

「是什麼?」小女孩抬起頭,好奇地等著父親的回答。

「這些樹化石原本長眠幾英里的地下,幾百萬年來的頻繁爆發的火山以及地震引起的地殼運動,使得這片土地被抬高,形成了科羅拉多高原,然後經過幾百年的風雨的沖刷,這些深藏地下的樹化石才顯露出來,還有更多的還在地下呢!」

「哇!」小女孩已經驚訝得說不出話來了。

「中國人有句俗語,只要有恆心,連鐵杵也能磨成針,而最有恆心的就是大自然了,只要有適當的化學條件,以及足夠的時間,任何事情都可能發生,木頭變成了石頭,單細胞生物也演化為人類!」父親模著孩子的頭慈詳地說道。

站在一旁的徐行靜靜地看著手中那一顆顆晶瑩的木化石,想起了那個老師也說過同樣的一句話,也不知道他是不是還活著,是不是還那麼愛吃白煮雞蛋!

「聖經上不是說人類是上帝造的麼?」小女孩天真地發問。

「那是另一種解釋,……」父親有些語塞。

「為什麼有不同的解釋?真理不是只有一個麼?」小女孩並不打算就此停下自己的疑問。

「真理只有一個,但通向真理的道路有很多條,你不能因為你走了這一條而不允許別人走其它的路!」父親蹲了下來,輕聲地說道。

「哦,我明白了!」小女孩又跑向一座小橋,邊跑邊叫道,「這橋也是樹化石麼?」

「慢點跑!」父親微笑著追了過去

徐行駕著路虎車已經在這條路上飛馳,他想要去那個世紀大坑巴林杰隕石坑看看。

公路兩邊長著幾棵仙人掌,黃色的小花在清晨的微風中漸次蘇醒,沙漠的清晨依然涼爽,一望無際的沙漠平原向四周無限延伸,平原上點綴著大大小小的火山錐,偶有幾處丘陵起伏,給單調的地形增添了幾許變化。

由旗桿鎮往東,車行一小時左右,還沒有到溫斯洛鎮,就看到了「隕石坑─兩英哩」的牌子,從車里遠遠望去,只見平沙無垠丘陵起伏,黃沙中還點綴著一兩棟白色的房子。

車子在一個叫作游人中心的屋子前停了下來,要進去看那個大坑還要買票,一張票五美元。

今天的人並不多,排在徐行前面的是一輛九人座的車,車子上寫著「台灣電視台世界獵奇節目」,看來是一個攝制組在這里拍攝節目。

徐行一個人踱到了坑的北緣,五輛廂車整整齊齊地停在坑邊,車身上寫著「nasa」的字樣。他俯視腳下深達60層樓的坑底中央幻想當年隕石撞擊的那一幕,而早年人們試圖挖掘隕石時所留下的工寮就像是火柴盒一般,一些穿著宇航服的人在坑里走來走去,做著各式各樣的動作,也許是因為隕石坑的環境和坑坑窪窪的月面很像,所以這里成為太空總署的月面訓練場所了。

「珊妮,三、二、一,action!」那個導演叫道,徐行斜眼望去,五十米外那個攝像組正在對著坑里一個勁地拍著,而那個女主持人正在對著手上的麥克風大聲地說著話,而引起徐行注意的是站在女主持人邊上的那個瘦小干巴滿臉皺紋的老頭,他就是曾經給徐行上過地理課的那個老師,那個喜歡听著徐行背書自己偷吃雞蛋的老師,現在的他正俯看著腳邊的一個石塊。

「他還活著!」徐行心中一陣激動,他還記得老頭子讓他背板塊漂移學說而自己偷偷吃雞蛋的樣子,老頭子不只自己一個學生,自己也不是只有一個老師,但在島上的那些學生中只有自己活了下來,而那些老師的生死一直是個疑團,直到現在徐行才發現這個地理老師還活得好好的。

徐行偷偷注意著那個方向的動靜,他並不想去找老頭子敘舊,那並不會勾起什麼美好回憶,反而會給他們兩人都帶來麻煩。

「大家好,歡迎來到環球獵奇節目,」珊妮對著攝像機努力裝出燦爛的微笑,對著手中的話筒大聲地說道,「詩人把流星隕石描寫成九天之外泄下的一絲銀光,說它們落在地上後碎成一地晶瑩。這樣的描述真是美麗而動听,但實際上,隕石落到地面,所造成的結果只是一個大坑,和周圍的環境的破壞。」

「今天我們來到美國亞利桑那州的巴林杰隕石坑。在這里世代居住的,是阿帕奇族的印第安人。他們的族里長年流傳著許多關于這個大坑的神話。但直到公元1871年,才首次由白人向外界報導這個大坑的存在。」

珊妮轉過身,眼楮也隨之望向身後的巨坑,導演手一揮,扛著攝像機的壯漢就踩著平穩的步子向著那個巨坑移動,鏡頭自然已經從主持人的身上移開,對準了那個一百七十多米的深坑。

而珊妮卻跑到了那個半蹲在地上的老頭子邊上一把拉起了他,接著導演手勢一變,鏡頭又回到了珊妮身上,她笑著說道︰「今天我們有幸請到了著名的地球物理學家方世農教授,請他來為我們講講這個隕石坑的有趣故事。」鏡頭對準了那個老頭子,他咧了咧嘴示意友好,臉上的皺紋更加的深了。

珊妮沒有停止旁白︰「方教授,您好,歡迎您來到我們節目!」她把話筒伸向了方世農。

方世農對著長長的話筒說話似乎有一些不太習慣,他慢慢地說道︰「大家好,我是方世農,很高興能上環球獵奇節目。」

「方教授,您可以給我們介紹一下這個隕石坑的來歷麼?」珊妮把話筒對著自己的嘴問了一句話又伸向方世農。

方世農說道︰「大概在五萬年前,這里是一片一望無際的平原,直到有一天,在北方出現了一顆亮星,用非常快的速度奔向地球,它夾雜著震耳欲聾的響聲,和令人眩目的亮光,用高達7萬公里的時速,落向面前的這片平原,這顆主要是鐵和鎳組成的隕石,直徑不到十米,重量大概有一百萬噸,這麼大的質量,這麼高的速度,它撞擊的威力超過人類有史以來任何一次的核子爆炸。在這塊區域方圓數十公里,所有的樹木和生物無一幸免,撞擊的能量,移動了大概3億噸的石塊,擠壓、堆積,形成了這個隕石坑邊緣的高凸部份。」

「這麼厲害?!」珊妮驚訝得直吸涼氣。

「是的,你想想看,」方世農指著身後的巨坑說道,「這個形狀接近正圓的隕石直徑不到十米,而它的撞擊坑直徑有1。2公里,大到可以同時進行二十場足球賽;深有一百七十公尺,大約等于六十層樓的高度。這就相當于一顆子彈打進沙坑里,……」

「方教授,听說關于這個隕石坑還有不少有趣的故事,能給我們說說麼?」珊妮熱情地問道。

「在發現的初期,幾乎所有的人都認為,這不過是另外一個由火山噴發所造成的坑洞。畢竟在這片一望無際的平原上,早有著許多大大小小的火山錐遠近散布。但隨著愈來愈多的地質學家前往探勘,在大坑周遭發現了愈來愈多的鐵質隕石的碎片,人們才逐漸相信,這個地理奇觀,實際上是由一個天外飛來的隕石撞出來的。」方世農說道。

珊妮接著問道︰「我相信每個人看到這個大隕石坑,第一個問題就是,當初造成撞擊的隕石,現在跑到那里去了?方教授,您剛才的說法是這塊隕石已經完全粉碎了散布在這四周麼?」

方世農搖了搖手,笑著說道︰「不完全是這樣,在十九世紀末和二十世紀初,許多人花了很多時間,由這個隕石坑的中央往下挖,挖得很深,但是徒勞無功。直到巴林杰博士提出了一個理論,認為即使隕石是斜向入射,也會產生這樣一個圓形的坑洞,他檢視了這個隕石坑周遭的地形,發覺它的南緣地形特別突出,和其它部份很不一樣,所以他的結論是,隕石是從北方的天空斜射而下,深深的埋到了南邊的山壁里頭去。」

「在南邊的山壁里嗎?那麼大一塊鐵,為什麼不想個法子把它挖出來?」珊妮又問道。

「在巴林杰博士提出了這個理論以後,人們組成了挖掘隊,往南緣的山壁里,努力挖去,但是挖到一千多呎的地方,踫到了一個堅硬無比的東西,沒有任何人造的機器,能夠再往前一分一毫,人們相信,那就是當年的隕石現在埋藏的地方了。」方世農嘆了口氣,低頭看著那個深洞。

「整個隕石都在南邊的山壁里嗎?」珊妮問。

「在撞擊的那一剎那,產生了一個像核子爆炸般的蕈狀雲,原來隕石的百分之八十,都在這一次爆炸里蒸發消失,其它的百分之五在經過大氣層的時候,被大氣剝落,剩下的百分之五,散在這個隕石坑的四周,所以今天深埋在南方山壁里的隕石,只是原來外層空間來的訪客的百分之十而已。」方世農答道。

「是不是因為他提出這個解釋之後,那個隕石坑就以他命名?」珊妮笑嘻嘻地問道。

「真正的原因是他花錢把這個地方買下來了!」方世農也笑了起來。

「方教授,您對這個隕石坑談談自己的看法好麼?」珊妮問。

「一個看來微不足道的小型天體,可以在地面上撞出一個十倍于它自己大小的坑洞來,對當地的自然環境,造成徹底的破壞,」方世農接過話筒說道,「大家雖然看到的只是面前的這個簡單無比的大坑,但要時刻記住這個大坑只是一個百米直徑的天體造成的,而地球的上空有數十億顆這樣的小行星和它們的碎片!而且它們之間還在不停地踫撞,數量還在不停地增加。」

珊妮的臉色有些僵硬。

「大家也許已經知道,歷經億萬年的滄海桑田,是大自然換著新裝的緩慢過程,但相對的,自然環境也有急遽改變的時候。每當這種急遽的變化發生,不但地形地貌會在瞬間改變,萬千生物的存續繁衍,也會受到深遠的影響。所以決定生物演化的因素,除了基因突變之外,環境突變也不可小覷。外來天體的撞擊,就是造成環境突變的最主要原因之一。六千五百萬年前的恐龍滅絕就是因為墨西哥尤坦卡半島那個位置被一顆直徑一公里的小行星擊中造成的!」方世農說起來真是滔滔不絕,「但隕石也不完全是帶來災難,它們可以給地球帶來豐富的鐵和水,甚至有人說地球的生命可能是這些隕石帶來的。」

「要是流星掉下來,每顆也都砸一個這麼大的洞,不是很可怕嗎?「

「听說今天晚上有流星雨,是嗎?」珊妮問。

「這個洞是隕石砸出來的,隕石多半來自小行星帶的碎片,大號的是很可怕。但是流星來自宇宙微塵,每一粒微塵不過砂粒大小,所以我們觀賞流星雨倒不需要冒生命的危險。」方世農搖搖頭。

「教授,我們要用什麼態度來面對隕石的威脅?」珊妮問,聲音里有著濃重的懼意。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如果真的是這樣,那我們也只有認了,不過即使明天就有一顆隕石撞來,老天對我們也夠寬厚了。想想,從恐龍滅絕以來,地球上的生物有六千五百萬年的時間茁壯成長。但是看看我們人類,不過兩三百年,人們就成為地球上萬千生物中,唯一有能力自我毀滅的生物,我們到底應該擔心那一樣?」方世農嚴肅地回答。

「卡!」那個導演大聲喊道,走上來給方世農點上煙。徐行模了模下巴,有些猶豫,他應不應該裝成一個陌生人去和那個方世農寒喧幾句呢!卡利特波里島上的故人重逢,這可是極奇難得的事,而且老方未必知道自己在和這樣一個人說話。但如果讓組織知道,會不會以為自己要背叛?徐行臉上陰晴不定,心中更是甚難作決。

「方教授,恐龍真的滅絕了麼?」導演問道。

「嗯,」方世農沉吟了一陣,輕輕甩了甩頭,讓人根本看不出他是在點頭還是在搖頭。

「教授,您的意思是?」攝像師也湊過來問道,他可難得和這麼一個知名學者在一起近距離接觸討論問題呢!

「這話說來就長了,我簡單說又怕你們不明白,說的時間長了又怕影響了你們的拍攝節目!」方世農猶豫地回答。

「不會不會,我們可以把您說的話錄下來,這以後也可以放在其它節目里做一些補充,算是額外的拍攝計劃!」導演示意攝像師把鏡頭架起來。

珊妮也笑嘻嘻地拿著話筒湊近方世農。

「恐龍最早大概是一六幾幾年被人們發現的,最早發現的是一個大骨頭,因為當時人們對于生物進化了解的知識非常少,就把它說成是一個古代巨大猿人的腿骨化石,當然現在看來很荒唐可笑,顯然不可能有這麼大的猿人。」方世農笑了笑,他的皺紋又深又密,寫滿了故事,邊上的人都听得入神。

「不管怎麼樣,從這塊化石開始,陸陸續續人們又開始發現了很多很多其他的恐龍化石,每個大陸上,許多的岩層中都發現了這樣巨大的骨骼化石,可是沒有人知道它們屬于哪一個類群,後來英國自然學家歐文把所有的恐龍化石歸到一個類群,他說這些動物叫做恐龍,意思就是恐怖的爬行動物!」方世農慢慢地說道。

「倒是挺貼切的!」導演點點頭。

「但在六千五百萬年前,恐龍突然在地球上消失了,也就是說在地質年齡小于這個階段的岩層中沒有再發現恐龍的化石。但有許多人不相信這一點,有人就認為在不為人知的角落,比如說尼斯湖或是其它什麼湖里的水怪就是恐龍,但更多的人相信恐龍已經進化成為了其它物種!」方世農的聲音緩慢而悠長,听眾們也是目馳神往。

「英國自然學家赫胥黎在19世紀時候就是發現了鳥類和恐龍長得比較像,他說這兩類動物是不是有什麼關系,然後耶魯大學的教授奧斯特羅姆開始研究從德國出土的始祖鳥化石,也研究了北美的一些吃肉的小型恐龍,後來他就得出一個結論,就是說鳥是從恐龍演化而來的。」

「這麼丑陋笨重的恐龍怎麼會變成這麼漂亮輕盈的小鳥呢?」珊妮瞪大了自己的眼楮,插口問道。

「當時的確有很多人不能接受這個假說,但是確實從科學的角度說,這是個非常好的一個假說,而且得到了很多科學家的證實,後來發現的化石也陸續證明了這一點。」方世農笑著解釋道,「現在鳥類世界有很多不同的鳥,如果你追根溯源的話,這所有的鳥都是在很久以前,現在如果預計的話,大概是一億五千萬到一億七千萬年前,由一種恐龍進化出來的。」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一源萬派,一樹萬枝,伏原千里,生生不息了!」導演突然說出一句話。

方世農微笑著看著他。

「我從書上看來的,不過忘記是說什麼的了!」導演不好意思地說道。

「這句話是脂硯齋評曹雪芹的紅樓夢時說的,」方世農笑著說了一句,「但用在進化論上也是相當合體!」

「教授懂得可真多啊!」攝像師欽佩地說道。

方世農搖搖手,接著剛才的話題往下說︰「關于鳥類的恐龍起源有兩種假說,一種是地棲說,就是恐龍最先在地上奔跑,後來它跑著跑著就飛到天上去。另一種假說就是樹棲說,就是說恐龍它是先爬到樹上,然後在樹叢之中生活的時候,比如說它在樹上往另外一棵樹跳的時候有一個跳躍,或者是從樹上往地上跳的時候,它在跳躍的過程,它有一個降落的過程,在這降落的過程中,變成了滑翔,然後在這個緩慢的過程當中,它學會了飛行。現在很多古生物學者根據化石的研究都支持樹棲說。」

眾人仔細聆听著,心知這麼近距離地感受大家風範可不是常有的事。

「恐龍的骨骼和鳥的骨骼有極多相似之處,在習慣上也有共通之處,比如恐龍和鳥都是產卵的,也都是會孵卵,這些我們都有化石為證,其它生物就沒有這麼多共源的特征了。」方世農接著剛才的話題說了下去。

「這麼說鳥類就是恐龍的後代了,那科學家們還要做什麼呢?」珊妮好奇地問道。

方世農搖頭笑了笑,解釋道︰「其實雖然這個假說基本上有了定論,但科學家們要研究的是這個進化過程中的每一個細節,精確復原它的演化歷史,了解每一個進化點的成因,比如說恐龍是什麼時候開始在樹間跳躍,什麼時候開始長出了羽毛,這羽毛可是鳥類特有的,如果現在隨便逮個動物,珊妮,你閉著眼楮我拿只鳥給你,你一模有羽毛,就知道是鳥,你不會說它是耗子。」

「教授,你不要打這麼惡心的比方好不好!」珊妮用力甩著手,好像手中真的有一只耗子似的,大家都笑了起來。

「好吧,總之呢因為毛是很獨特的一種東西,因為有它,所以你也不會說它是烏龜,因為大多數烏龜是沒有毛的,除非身上長了草或是長了蘚。」

「咦,那為什麼平時別人都說我太龜毛呢?啊喲!好痛!」攝像師插了一句,接著慘呼一聲,原來是被導演一巴掌打在後腦勺上了。

「讓你胡說八道!」珊妮沖他白了一眼。

「教授,別理這個沒文化的家伙!」導演擠了上來,「您接著說。」

方世農搖著頭,輕聲笑了幾下,繼續說道︰「世界上不知道有多少科學家為了找到一種帶著羽毛的恐龍費盡了心思,這里還發生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丑聞!」

「丑聞?!」大家的精神高漲百倍。

「你們做媒體的一听到這兩個字就興奮,真是沒有救!」方世農長嘆一聲。

「教授,我們也是關心那個帶羽毛恐龍啊!」還是珊妮有辦法。

「這個事件叫作古盜龍事件,就是在1999年的時候,《國家地理》犯了一個很大的錯誤,這在它一百多年的歷史上應該說是最嚴重的錯誤,」

什麼錯誤呢?大家全都豎起了耳朵,包括徐行在內全都凝神細听。

「那是在1999年10月,《國家地理》雜志刊登了一篇文章,報道了一種叫古盜鳥的早期鳥類化石,化石來自中國的遼西,非常有趣的是,這種鳥類長著一條恐龍的尾巴。當時古盜鳥被稱為連接恐龍和鳥類中間一個缺失的環節。該報道稱古盜鳥前邊部分是很進步的鳥,它有很強地飛行能力。但是它身體的後半部是個典型的恐龍尾巴。所以恐龍變成了鳥類並學會了飛翔。這是鳥類起源于恐龍的最好證據。一時間,世界各地的許多媒體爭相報道。」

「後來呢?」

「後來一個中國古生物學家在同樣的地方發現了另一塊小盜龍化石,證明那個尾巴是一只小盜龍身上的,所謂的古盜龍的鳥類部分其實是一種食魚鳥類,叫作馬氏燕鳥。」

「怎麼這麼巧?」

「那是因為這個叫徐星的人也被邀請到美國來看過這塊化石,他剛回到國內就發現那塊小盜龍化石,所以這件事就這樣被捅開了。」

「他們怎麼會請中國人來幫著看,那個徐星是不是很厲害?」珊妮問道。

「美國人一向自以為老子天下第一,國家地理會去請一個中國人來是有點怪啊!」導演也深有同感地說道。

「其實這塊化石是從中國走私來的,被猶它州一個叫賽克斯的博物館長在圖森化石展銷會上買到,花了他八萬美元,他讓自己的朋友科瑞來看這塊化石,科瑞是加拿大的古生物學家,他幫著聯系了國家地理雜志,然後突然發現基于這塊化石的所有研究都無法發表,因為它是走私來的,上面沒有任何中國研究機構的化石編號。」

「所以他們就想了辦法,讓中國方面也來個人一起參加進來?」珊妮插了一句嘴。

「兩方面是做了一些協調,反正最後這塊化石被還給了中國方面,雖然它是人為拼接的,但被拼接的兩部分都是珍貴的化石。國家地理花錢又丟人,而那個賽克斯則丟掉了一個最重要的贊助人。」方世農簡單地做了一個結尾,對于這個丑聞他並不想多說,科學家也是人,也會犯錯,對此他有著深刻的理解。

徐行慢慢地走了過來,他低著頭,看著地上,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他徑直向著方世農走去。

「方教授麼?」徐行問道,他確信方世農不可能認得出他,因為他比那時又變了不少。

「我是,您是哪位?」方世農果然不認得徐行了。

「我許多年前听過您的課,您當然不記得我了!」徐行笑著說道。

「是什麼時候?」方世農看著眼前這個高大帥氣的男子,有種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覺。

「很多年前了,我也記不太清了,不過我還記得您當時給我上課時的情形,您的課上得真好!我還記得您喜歡吃白煮雞蛋!」徐行由衷地夸道,面上露出淺淺的微笑。

「謝謝,你是哪個學校的學生?史坦福?還是劍橋?」方世農腦子有些亂,他開始覺得自己應該認得這個學生,但怎麼也想不起來。

徐行微微笑了笑,說道︰「我是個旁听生!」他仍然沒有說自己是哪個學校的。

「對不起,我們在拍節目!」導演走到徐行的面前說道。徐行看了他一眼,導演就像被冷水澆頭一般打了個寒噤,臉上露出一絲驚懼,向後退去。

「是你們!是你!」方世農突然叫了起來,他指著徐行,臉上又驚又喜,但又帶著深深的恐懼。

「老師,是我!」徐行的聲音很溫和,有一種讓人鎮定的力量,方世農突然不說話了,他的胸膛不斷起伏,好像一種按壓不住的激情時時刻刻要爆發出來。

「不用擔心,我不是特意來找您的,只是剛才我在隕石坑邊上看到了您!」徐行繼續說著讓方世農寬心的話。導演已經退回了原位,珊妮奇怪地看著徐行和方世農,而攝像師已經把攝像機交給導演,準備沖過來了。

「我沒有事!」方世農向著攝制組的其他人揮了揮手。

「我也沒有事!」徐行嘆了口氣,他不知道自己的出現會給方世農帶來這樣復雜的情緒,「我看我還是先走吧!」

「你打這個電話可以找到我!」方世農拿出一張名片遞給徐行。

徐行只是輕輕掃了一眼,並沒有接,然後微微點了點頭,轉身便離去了。

「哇,這家伙好囂張啊!」攝像師揮著拳頭走了過來,臉上全是憤怒的表情。

「是啊!方教授,他居然連您的名片都敢不接!」珊妮伸手接過方世農的名片,「給我好麼?我可有不少問題想向您請教呢!」

「我只是給他看看,」方世農臉上露出一絲奇怪的微笑,「他記得住!而且一輩子都忘不了!」

「看一眼就記住了?這上面電話地址郵編電子信箱有十多個呢!」珊妮翻來覆去地看著那張名片,她才不相信有人只是看一眼就可以把這上面的東西記上一輩子。

「他可以一個小時內畫出一張詳細到城鎮的世界地球!」方世農輕輕喟嘆,微微笑著說道,「他是我最好的學生!」

「真的假的!我連在家里都會迷路!」珊妮打量著方世農那張滿是皺紋的臉,怎麼也看不出他是說真話還是在說笑話。

「那是你家太大了!」攝像師接口搶白道,導演也笑了起來。

而一旁的方世農卻沒有回答,他只是遠遠地看著徐行離去的方向緩緩地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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