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漸濃,天空一日比一日高遠,湛藍藍難覓雲蹤跡。
收割過後的田野變得空曠,一眼望去盡是金黃的稻草垛,大蘑菇般蹲著,以一個母親分娩後安詳而喜悅的目光,注視著這些整齊的禾茬,韻味悠長。
阡陌交通,農人肩上的扁擔顫顫巍巍,似乎總無法停歇下來,有人在粗糙厚實的手掌上吐一口唾沫,用力舉起鋤頭,翻開灰黑的土壤,往地里種白菜蘿卜。襯著不遠處村里的炊煙,狗吠,好一派田園風光。
突然,一聲尖利的叫喊聲,在碩大的芭蕉葉上打了幾個滾,從村頭蘇家的院牆直沖出來。
院子里,半夏把一雙眉眼極其相似的兩個孩子護在身後,眼楮冷冷的掃了一眼跟前這個婦人。
簡氏發出方才的尖利聲音之後,不停的揉自己的手,「真的是咬人的狗不叫,有你這樣對長輩的嗎?哎呦,我的手都要斷了!」
長輩?這種藤藤蔓蔓的關系還敢說是長輩,繼祖母錢氏的小姑子,要尊敬一聲勉強叫一聲姑婆,但這是長輩做出來的事情嗎,自家爹娘不在,就直接說要把遠晨帶走,要不是遠晨自己跑過來,她都不知道還有這事。
豈有此理!
半夏也不搭理她,背過身去,見一旁的龍鳳雙生弟妹,遠晨眼里頭有驚恐,而谷芽小鼻子一抽一抽,躲在後頭不出聲。
半夏心頭一痛,伸手模模遠晨那被簡氏抓傷的脖子,眼里寒光一閃,很快隱沒在潭水一般的眼眸里,對弟弟妹妹柔柔說道,「你們別怕,先進去坐著,有姐姐在呢。」
谷芽伸出胖乎乎的小手,牽著遠晨的,「我不去,我看姐姐打壞人。」
半夏這才轉過身來,眼光刀子一般在簡氏身上上上下下的打量。
簡氏只覺得脖頸一涼,不由得就是一哆嗦,這樣的眼神,哪里是個孩子能有的,不由得有些埋怨起來,蘇錢氏不是說這丫頭平日里連話都不說一句,最是個木訥不過的,怎麼出手這麼狠辣,還沒有反應過來,手背火辣辣的疼,不得不放開那孩子。
她想了想,堆起滿臉笑,「姑婆不是壞人啊,你們不知道,遠晨是跟著我過去過好日子。」
半夏好整以暇的瞧著她,見那笑一層層貼上去般,冷哼一聲,站在她跟前,「好日子?說得還真是輕巧,這話你倒是出外頭去說,免得來拐帶別人家的孩子。」
簡氏倒吸一口冷氣,看這丫頭這強硬的架勢,居然是半點都不退讓,心下便是不喜,「有你這麼說話的嗎,我跟你女乃女乃都說好了……」
說好了?這種跟自己沒有半絲關系的女乃女乃,打的是什麼主意,也別怪她不知道,自來這地方之後,她就沒見過比繼祖母蘇錢氏更讓人頭疼的人,之前倒是忍忍也就過去了,沒曾想居然還有這樣的打算。
好,真是好得很。
半夏突的一笑,「帶我弟弟過去做啥?」
簡氏見此松了松,不過就是個丫頭,想來也是怕了,不由得說道,「這就對了,遠晨一過去,該干嘛都成,日後還能得家業呢,不然瞧著你們這,一堆一堆的人,過得很是不松快。」
笑得像是個狼外婆似的,遠晨听著,在後頭扯了扯半夏的衣衫,小手攥得緊緊的,生怕半夏讓他走,讓半夏更是心揪。
半夏卻是不動聲色,「好的怕是還不止這一點吧?」
「自然自然,就說姑婆騙不了你們,這呀……」
話音未落,就被半夏打斷了,「這怕到時候過去,遠晨連蘇都姓不了了吧,也不知道究竟是誰做下那等斷子絕孫的好事,才到了要到別人家里搶孩子的地步,既這麼好的事,還是留給你親佷子吧。」
當初,蘇錢氏是帶著兩個孩子嫁過來的,便是半夏的二伯跟四叔,而今要真的是大好事情,照著蘇錢氏那性子,怎麼也輪不到半夏一家。
換而言之,即便真的就是好事,半夏也絕對不可能,眼睜睜的看著人,把自家的弟弟帶走。
簡氏被她的話噎住,氣堵在嘴里半天都透不過來,指著她就罵,「好你個臭丫頭!生的這般牙尖嘴利可見是個沒有福氣的,真的是給臉不要臉,大人的事情什麼時候就輪到你做主了,這去不去可是由不得你!」
人參公雞?
半夏眉毛一挑,靜靜看著不出聲。
罵順了嘴的簡氏,撐著腰,「喪了良心的,你女乃女乃良心好,拉扯大了你爹,難不成就是讓你個小輩這樣氣的?真是沒人教導,要不也早該攆出去……」
「既然你說我女乃女乃還在,又說沒人教導,你就算跟她不合,也不要當面這樣說嘛。」半夏瞧著跳腳的簡氏,沉靜說道。
簡氏突然覺得,自己對著這三個孩子,被氣成這樣,就像是個笑話一般!還佔不到一絲便宜,而在半夏身後那個小女娃,甚至還用兩只手扒著眼皮吐舌頭,朝自己做鬼臉。
難不成,蘇錢氏都讓自己說服了,還對付不了這半大孩子?
想到此,她就很是憋氣,眼珠子骨碌碌轉動。
「你爹娘不教導你,我倒是看不得的,遠晨,跟姑婆走!」
遠晨躲在身後不出門,但瞧著她伸過來的手,谷芽跟遠晨都有些瑟縮。
簡氏見半夏也有些晃神,想來是怕了,她管他們怕是不怕,反正自己難不成還打不過他們?剛才就不應該那麼多廢話!
于是,簡氏直直的繞過半夏,伸出那長長指甲的手,撲過來抓遠晨。
谷芽閉著眼楮大叫,「狼外婆啊——」
半夏怒不可遏!
剛才瞧著簡氏的樣子不對,她就想著自己要如何對付,這做慣活路的村子里的婦人,她這樣的小身板是討不了便宜的,還要使個巧才行。是揪頭發,還是直戳眼楮?
還沒有想好,此時見她這般心急撲過來,手已經伸到自己身後,也不多想,就順勢抓住她的小手指用力往外一扳,伸起腳直直往她膝蓋踢去。
簡氏呀的大叫一聲,覺得小手指都要斷了,聲音還哽在喉嚨里,膝蓋又著了一下,撲騰坐在地上,不可思議的瞧著半夏。
「殺人了,殺人了——」
正在此時,正房的門桄榔打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