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小佟難以置信地瞪著他,粉拳毫不客氣地招呼過去。「你怎麼可以吐掉?紅莧可是很貴的!」
「你又打我!」他魅眸一瞪。打一次是意外,打兩次……上癮了是不是?!
「你欠打!我告訴你,你的契期追加到四年!」
「喂!」這不是土匪是什麼?一兩銀換他四年……他掂算掂算,他一日工資竟連一文五毛錢都不到!「你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她就不怕噎死嗎?
「我說了,紅莧不便宜,你吐掉那一口,大概就值這麼多。」杜小佟臉不紅氣不喘地說謊。
「你小心我上官府告你。」
「你會先被衙役帶走喔。」她好心提醒他上次打了衙役一事。「三思,一兩。」
藺仲勛聞言,不禁被她逗笑。她反應極快,他說一句,她就非得要頂一句,但也沒帶怒氣,就像是閑話家常,不過他要真是糟蹋了食物,她的拳頭絕對不客氣的招呼。
一听見他的笑聲,廳內劍拔弩張的氛圍瞬間解除,銀喜逗著一直瞪大眼像是受到驚嚇的餃子。
「我不是跟你說了,一兩哥和小佟姊只是在笑鬧罷了,就像是爹娘一樣啊。」
爹娘二字,讓斗嘴的兩人不約而同地睨向觀眾,再以余光偷覷著對方,目光一接觸到,杜小佟立刻別開眼,胡亂地收拾桌面的碗盤,吆喝著,「燒餅油條,杵在那兒做什麼,還不趕緊收拾收拾?」說著,她已經快一步踏出廳外,燒餅油條動作利落地收拾好,快快跟上。
藺仲勛托著腮,思緒還定在爹娘那兩個字上。
這群孩子的爹娘?他唇角抽搐了下。他不想要爹娘,更沒打算要孩子,但是時間一久,他好像忘了自己潛入這里到底所為何事,只因過得太開心,日子一天天地過,他倒也不急了。
他想,只要有杜小佟在,就算他依舊只能一次又一次地重生,似乎也沒那麼難捱了,到時候他可以提早找她,把她帶在身邊好生教,如此一想,他唇畔的笑意更濃,彷佛人生再重來個上百次,他都不會厭倦。
大半夜里突地一聲雷,令藺仲勛張開眼,隨即又閉上了眼。
春末夏初的天候總是時晴時雨,半夜大雨也是常有的事。才想著,外頭已經開始落下豆大的雨點,就像是石頭打在屋瓦上,聲音響得教人膽戰心驚,就算睡夢中也會嚇醒。
這雨大得有些不尋常,他翻坐起身。記憶中,這一年的五月有場大雨,屆時會讓清河泛濫,不過現在才四月底,這時間並兜不上。
近來重生的十數回里,他已經懶得改變什麼,該旱就旱、該澇就澇,他從不插手,所以時間上應該是變動不了,不過這場雨……他起身走到窗前,觀看雨勢,隔壁傳來巨響,像是有什麼重物砸落。幾乎是不假思索的,他連外衫都沒搭上,直接沖到隔壁房前,已經听見孩子們的尖叫和餃子的哭聲。
「發生什麼事了?」他推門問著,突地有水濺在自己身上,他隨即抬眼望去,就見屋頂竟塌了一角,大雨傾泄而下。
「一兩哥,我們也不知道,突然間就……」唐子征將幾個孩子抱在一塊,睡夢中被驚醒,使得他連話也說不清楚。
「快點過來,待會整個屋頂都會塌了!」見雨水不斷地沖刷,就怕上頭的瓦片抵擋一不住人雨,待會一起掉落,砸傷他們可就糟了。
說著,他已經飛身沖到床邊,右手抄起燒餅,左手抓起油條,喊著,「包子,抱著餃子跳上來,快!」
「好!」唐子征抱緊餃子,正打算跳上他的背。
然而就在唐子征踏出第一步的瞬間,上頭屋瓦掉下,不偏不倚就打在他的肩背上。
「一兩哥!」唐子征嚇得驚呼,那聲響教餃子越發放聲大哭。
「別嚷嚷,你想把餃子的魂都嚇飛不成?」藺仲勛沒好氣地回頭罵道。「上來,快點!」
「好!」
這一次,唐子征的動作可快了,一把跳上藺仲勛的背,他隨即朝前狂奔,就在他跑出門外的瞬間,身後傳出巨響,唐子征一回頭,就見屋瓦又塌了一角,而那一角就在床的正上方,唐子征不禁打了個寒顫。
要不是一兩哥趕來,他們四個恐怕會被埋在屋瓦下,生死難測了。
「發生什麼事了?」長廊另一頭,听聞巨響的杜小佟垂放著長發,披了件外衫跑來,見五個人都那般狼狽,急聲追問。
「先到我房里歇下再說。」盡避已經離開危險地帶,藺仲勛還是把四個孩子直接帶進他房里。
杜小佟苞著進屋,一會就連銀喜也跑來查看。
「看來是這老宅年久失修,禁不起這場大雨。」銀喜查看之後,滿面愁容地說。
「房里都出現瀑布了,里頭床褥衣衫也浸濕了,怕是連桌板都不能用。」
「人沒事最重要。」杜小佟頭也沒回地道,一一檢視孩子們的身上是否有傷,確定無恙後,才將哭得抽抽噎噎的餃子抱進懷里哄著。
「一兩哥受傷了。」幾個孩子異口同聲地道,有志一同地指著他的肩背。
因為藺仲勛luo著半身,所以杜小佟目光一直閃避著,省得瞧見不該瞧的,誰知道傷竟是在他身上。她回頭望去,嚇了一跳,就見他的肩背像被什麼利器給砸中,硬是刮出一道又深又長的血痕,眼下還汩汩地淌著血。
她趕忙把餃子交給銀喜,抓起手巾輕拭他的傷口,然手巾一下子就被他的血給染紅。「這口子極大,這……銀喜,到鎮上找找有沒有大夫。」
銀喜還未應聲,藺仲勛已經涼涼地道︰「三更半夜又是下大雨的,誰會願意到這兒看診?」
「可是……」
「上次阿……」他頓了下,改口道︰「上次不是有位爺兒送了我不少東西,我瞧里頭也有一些不錯的金創藥,就擱在櫃子里,你幫我拿來撒一撒就好。」說來阿福最好的
一點就是細心,要他準備專治手腳皺裂的清玉膏,他連上等金創藥也備上幾瓶,如今剛好派上用場。
只是較令他不解的是,不曾受過傷的他,怎會見紅了?難道,定數正悄悄改變著?
「是嗎?那……」杜小佟有點慌,然而走到櫃子前要取金創藥時,瞧見孩子們一雙雙無神又驚懼的眼正望著自個兒,只能強迫自己定了定神,沈聲道︰「銀喜,時候不早了,把孩子們帶到我房里,先讓他們換下衣衫,拿咱們這陣子縫制好的新衣給他們換上,晚一點我再和你湊合著睡。」
「好,我知道了。」銀喜抱起餃子哄著,使了個眼神要孩子們跟著她。
幾個孩子離開時,還不住地朝房里望去,像是心系著藺仲勛的傷,又像是在擔憂著什麼。
「一兩,是這個嗎?」她從櫃子里取出素白小瓶。
「嗯。」以往宮中操演,分成兩隊,他偶爾下場和單厄離比試,最終總是打得他那一隊落花流水,然後單厄離就會向御醫要金創藥,他看過幾回,大致是錯不了。
「可、可是血還在流,是不是得要先止血?」看著又深又長的口子,血都浸濕了他的褲帶,杜小佟拿著藥瓶的手有點微顫。
「撒下就會止血了,你盡避撒便是。」
「那那那我撒了喔。」
「小佟姊,我說這是怎麼了?看你宰山豬時,眼眨也不眨的,怎麼現在要你撒個藥,你就結巴了起來?」難得有機會挖苦她,教他不由低低笑開。
杜小佟瞪了他一眼。「既然你都這麼說了,我還有什麼好客氣的。」話落,瓶塞一扯,她整瓶地倒,直到藥末鋪滿口子,終究還是心軟,低聲問︰「疼不疼?」
以往學廚藝時,她也曾切過手,上藥時總抽痛得教她齜牙咧嘴的,那痛意像是鑽子往深處鑽下去,痛得恨不得把痛處切掉。
「……還真有點疼。」他嘴角抽了下。在他重生的幾百回里,他根本不曾受過傷,如今,才教他明白了何謂疼的滋味。
「就說呀,這麼深的傷口,怎麼可能不疼?」杜小佟說著,不住朝傷口上吹氣。
「給你吹吹,這樣有沒有好些?」
那溫熱的氣息拂過,讓傷處泛開陣陣麻栗,稍緩了痛,但卻教他愕然的回頭,適巧對上她滿是擔憂的水眸。
她擔心他?那個老是伶牙俐齒與他杠上的小佟姊,竟會毫不遮掩地顯露擔憂,莫名的,好似連傷都不疼了,那吹在他背上的氣息像股暖風,滲進他的體內,像是滿足了他一缺少的那一塊。
半晌,杜小佟僵硬地轉開眼,望向窗外沒有稍停的雨勢。
以為她擔心雨勢,藺仲勛故作輕松地道。「別擔心,這種雨大概就是一晚,明兒個一早,咱們再找人修繕便成。」
「這場雨會停,但五月的雨才是真正的可怕。」她低聲喃著。
藺仲勛驀地抬眼,懷疑自己听錯了什麼。
五月的雨才是真正的可怕?她……為什麼會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