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蓓蓓沉默了幾秒,跟了上去。
她太了解麗珣了,每當她開始焦慮躁動、不停轉移陣地的時候,那就是一種心虛的表現。
「哦?是嗎?真的沒什麼嗎?那妳為什麼要逃避我的問題?」
「我哪有逃避?我只是想倒杯水而已。」轉身,蘇麗珣努力擠出一抹若無其事的笑容。
然而看在孫蓓蓓的眼里,她只看見一雙飄忽不安的眼神。
「麗珣,」她深呼吸,更正確來說應該是嘆氣,「妳听我說,麥可只是在利用妳、騙妳掏錢出來,那男人本就不愛妳。」
「吼,妳又來了,」蘇麗珣仰天哀嚎,轉身面向流理台,將馬克杯扔進洗碗槽里,「我真的搞不懂,妳為什麼就是不相信麥可?」
「妳要我相信那個混混?」她冷笑了一聲,口吻里滿是嘲弄,「好啊,那我們來算算看,打從妳跟他開始交往的這兩年來,他從妳這里挖了多少錢了?嗯?有沒有五萬美金?這還只是我看到的,私底下妳拿給他的呢?」
「蓓蓓……」
蘇麗珣低下頭,疲憊地抹著臉,「我現在真的不想跟妳討論這個……我剛才已經說了,那是投資他朋友開的汽修廠,他也說了會有兩成的紅利,妳不要老是把麥可想得那麼混蛋—」
「麗珣!」孫蓓蓓近乎崩潰地吼道︰「妳別再護著他了!旁觀者清,OK?我知道麥可是什麼樣的咖、我也知道他私底下都在搞什麼鬼。我拜托妳、求求妳清醒一點好嗎?」
「那妳自己又清醒到哪里去?」對方突然轉身,開始反擊。
「先前跟妳一起廝混的那個李斯特,他就很完美嗎?哈、哈,我告訴妳,我沒妳想得那麼笨,該知道的事情我還是知道的,就只有妳自己裝瞎擺爛、不願意承認而已。」
孫蓓蓓心一寒。
「……妳這話是什麼意思?」
「Comeon,妳是真的不知道還是選擇性失明?」
「把話說清楚!」
「你們交往之後還不到三個月,他就背著妳到處亂搞,妳居然不知道?」蘇麗珣冷笑,繼續咬著她的痛處,「如果妳想知道的話,我可以告訴妳名單有哪些。哦,對了,上次妳去沙龍剪頭發,妳要他先上來公寓這里等妳,妳知道他對我說了什麼嗎?」
孫蓓蓓不確定自己想不想知道答案,但是對方很快就破梗了。
「那個下流胚居然對我說︰『嘿,妳是我喜歡的菜,蓓蓓大概還要再兩個小時才會回來,我們或許可以趁這個時候……嗯,妳知道的,找點樂子』。」
她宛如被巨雷轟頂。
瞬間,四周的聲音抽遠,她完全沒听見麗珣後來又說了什麼,她只知道,自己曾經崇拜、迷戀的大學學長,居然背著她四處勾引女人,而其中一朵野花還是她最好的朋友……
「為什麼不告訴我?」她回過神來,冷冷地看著蘇麗珣,對方卻一副當她在說笑話的樣子。
「告訴妳?告訴妳說李斯特在家里勾引我?妳瘋了嗎?妳那時候還在熱戀期,怎麼可能會相信我的話。」
「我信啊!我一直都相信妳!」
「哦,所以是我的錯嘍?」蘇麗珣指著自己的胸口。
「我不是這個意思……」孫蓓蓓煩躁地以手爬過前額的頭發,「天啊,我到底要怎麼說妳才會听,我答應過妳爸媽,要在紐約好好照顧妳的,但是妳現在卻……」
「蓓蓓,我成年了,OK?妳是我的朋友,不是我的褓母,也不要每天都表現得像是我老母一樣,行嗎?」
只有老母才會天天挑剔女兒的男友。
說完話,蘇麗珣臭著一張臉回房了,整夜沒再出來過。
而孫蓓蓓很後悔,但後悔的不是打開天窗說亮話這件事,而是三年前造成這景況的決定。
「妳要去紐約念大學?」
她倆讀的都是公立高中,升學率名列前茅的那種學校,蘇麗珣的成績向來普普通通,但是孫蓓蓓不一樣,她有經濟壓力,必須依賴獎學金來生存,所以她一直都很拚命。
「對啊,我爸叫我去的。」
放寒假前一天放學,蘇麗珣約了她去吃火鍋,照慣例通常都是蘇麗珣買單,否則以她一小時九十元的打工錢來看,她死也舍不得吃涮涮鍋。
「為什麼突然叫妳去紐約讀大學?」
蘇麗珣聳聳肩,把肉片丟到沸騰的火鍋里,「大概覺得出國念書就像是去鍍金吧,我也沒多問。」
「所以妳真的要去?」
「不然能怎麼辦?我說不去的話,他一定又會疲勞轟炸我。」
這倒是。孫蓓蓓笑了一笑,舉筷夾了鍋里的白菜,腦袋里想的卻是電影里的紐約市。她其實還滿羨慕的,「出國留學」這四個字不是她這種窮學生能夠高攀,但她更難過的是她即將少了一個摯友……
「妳要一起去嗎?」
突然,蘇麗珣的話打斷了她的思緒。
「啊?」她回神,一臉錯愕,「妳說去紐約念大學?怎麼可能,我哪來那麼多錢啊……」
「拚全額獎學金啊。」蘇麗珣說得理所當然,「反正妳最會的就是讀書,不是嗎?可以去試試看吧?」
那一句話,像是從烏雲縫間灑下來的一道曙光。
孫蓓蓓真的去拚拿全額獎學金的名額,而且也被她拚到了。
出發前,蘇麗珣的父親本來想出資讓她們兩個租一間還不錯的公寓,但她看到租金之後,嚇到差點心髒病。
雖然明知道那是蘇父租給女兒住的,她只是「順便」住進去而已,但那感覺還是很奇怪,就像是寄人籬下還要求住豪宅的意思一樣;蘇麗珣也幫腔,說了一堆什麼「住太好會讓人懶散」、「大學生太享受會沒有上進心」等等之類莫名其妙的理由,想讓蘇父改變主意。
最後,她們租了這間位在曼哈頓下城區、屋齡超過四十年的老公寓;隔間是兩房一廳兩衛加廚房,租金仍是不太便宜,但比起先前那間小豪宅,至少便宜了一半以上—這,就是孫蓓蓓後悔的地方。
如果當初順著蘇父的意思、住到比較高級的地段,蘇麗珣就不會有機會認識住在樓下那個癟三。
麥可.豪登的外表完全符合帥到掉渣這四個字的水平,蘇麗珣很快就被他給征服了,但是孫蓓蓓知道,這個男人的骨子里根本爛到長蛆。
她常常在西區目睹麥可.豪登躲在車上與人交易。她懷疑他在販毒或是買毒;她也勸過蘇麗珣,說她值得更好的男人,但蘇麗珣愛慘了那個金發帥哥,怎麼勸也勸不動。
每當她提起這件事,最常出現的結果就是雙方不愉快收場。
當然啦,她和蘇麗珣不會真的鬧翻,通常隔天就會像沒事般一樣地重修舊好、聊天、逛街、開玩笑。
只不過對孫蓓蓓來說,麥可.豪登這個男人就像是顆不定時炸彈,蘇麗珣與他交往的每一天都像在玩俄羅斯輪盤一樣—可能逃過一劫,也可能就這麼Bye了。
果然,人不會永遠幸運。
二月天,春節假期的前一周。當然,中國春節不干老美的事,于是她倆必須向學校請假,才能飛回台灣陪蘇家兩老過年。
出發前一晚,她倆已經收拾好了行李,正準備早早上床睡覺,搭乘隔天上午八點半的航班。
然後,事情就這麼發生了。
孫蓓蓓還記得,當時她剛刷完牙,蘇麗珣還在看電視,她說了一句「早點睡,明天還要早起」之後,大門突然被人踹開。
她倆嚇得驚聲尖叫,四個彪形大漢闖了進來,完全無視一旁的自己,就直接把蘇麗珣扛了起來帶走。
離去前,對方惡狠狠地嗆了一句,「敢報警的話,這女人就等著被分尸丟進絞肉機里。」
她只能眼睜睜看著蘇麗珣被擄走,整個人嚇得癱軟在沙發旁,兩眼茫然,半晌回不了神。
剛才那是惡夢嗎?麗珣被綁走了?麗珣真的被綁走了嗎?
天哪,這不是惡夢。
孫蓓蓓終于面對了現實,那不是夢,麗珣被一票看起來像是黑幫的惡煞給帶走了。她本想拿起電話報案,卻又害怕報了案之後,對方真的會把蘇麗珣給殺了分尸。
于是她開始在房里踱步,然後死瞪著那支電話。
直到麥可.豪登的臉孔浮出她的腦海。
「他媽的,一定是那渾蛋惹出了什麼麻煩!」
理出了頭緒,孫蓓蓓抓了鑰匙就往樓下去找人算賬。
但,樓下更慘。
麥可.豪登的公寓大門開敞著,他趴在地上,被人打得鼻青臉腫、頭破血流,早已經奄奄一息。
孫蓓蓓替他叫了救護車。
好不容易在急診室等到他清醒,他卻一副不怎麼擔心蘇麗珣的樣子,反倒是很害怕那些人又找來揍他,直嚷著他要出院、他必須避避風頭。
孫蓓蓓真的覺得很不可思議。
當她說「麗珣被幾個看起來像黑幫的人帶走了」的時候,得到的響應居然是—
「我的天、我的天哪,如果找不回那批貨的話,我就死定了,他們一定會殺了我……我該怎麼辦?不行,我一定要躲起來,我一定要離開紐約。」
他從頭到尾沒提過蘇麗珣的名字。
出院之後,麥可.豪登隔天就消失不見了,再也沒接過電話。
孫蓓蓓無計可施,只好硬著頭皮跑去詢問他身邊的朋友,才知道他把一批黑手黨交給他轉賣的海洛因給搞丟了;他聲稱是被人搶劫,但對方認定是他私吞,于是先打斷他的手腳當作教訓,之後再綁走他的馬子,威脅他在時限之前把貨品交回,否則就等著收尸。
听到這里,孫蓓蓓就覺得完蛋了。
那些蠢貨不知道麥可根本不愛麗珣嗎?綁她有什麼用處,他早就自己先逃跑了。
「不行,我要報警處理。」她對麥可的朋友撂下這句話。
「我建議妳別這麼做,報警只會惹毛他們而已。如果妳想拿妳朋友的命來開玩笑的話,那妳報警吧。」整窩的嘻哈痞子一臉幸災樂禍的看著她。
「不然你有什麼高見?」她問。
其中一個墨西哥裔的男人打量了她半晌,才道︰「妳可以去西區打听一個叫作卡羅.曼契尼的人,如果妳見得到他的話,他可能會告訴妳一些事。」
「卡羅.曼契尼?」她在心里記下了,「他是誰?」
對方聳聳肩,一副就是「妳這外行人」的嘴臉。
于是她回自己的公寓,先是打通電話回台灣給蘇麗珣的父母,謊稱學校不給假,所以無法回去過年;接著,她花了三天在曼哈頓西區到處打听,期間付出很多心力、也付了不少情報費,最後,她向一名華人買到了那張字條。
大年初三,晚上七點。中國城,劉記,CarloMancini。
字條上只有簡單幾個字。
然後她見到了傳說中的卡羅.曼契尼。這時候她才知道,原來半年前她曾經怒言相向、破口大罵的男人,居然是黑手黨家族里的高階干部。
「哦,Shit……」
得知這個事實的瞬間,她突然驚覺,自己就是那個玩俄羅斯輪盤唯一吃到子彈的倒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