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定了之後,彼此先後收了線。卡羅走回了書房,看了看牆上的時鐘,已經晚間十點半多了。
他不自覺地捏了捏眉心,心里大概已經有了底——她遇上隨機犯案的機率,恐怕是目前最高的。
畢竟那里的治安本來就沒有好到哪里去,更何況她一個女孩子在那麼大的公園里夜跑,風險自然會提高。
其次,便是她個人的恩恩怨怨。
但她是一個生活很單純、甚至單純到可以說是無聊的普通學生,能制造出什麼恩怨?
有,還是有的。
卡羅的腦袋里莫名浮現了麥可.豪登的臉孔,也莫名想起了她指節上那些挫傷。
好吧,或許麥可.豪登終于逮到機會可以洗刷先前的恥辱。
當然這一切暫時只是他的猜測。
他離開了書房,把吉瑞安諾叫了過來。「放話出去,打听看看把蓓蓓帶走的人是不是麥可、豪登。」
听了這話,吉瑞安諾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又是那個臭小子?」
「八成是。」
「慢著,孫小姐和他女朋友的交情不是很要好?」
卡羅聳聳肩,不予置評。比起討論兩個女人的情誼,他更在乎的是孫蓓蓓身上是不是多了幾道傷。
「听見了就快去辦!」
「啊,是!」吉瑞安諾應聲快步跑出大門。
此時此刻,他只希望能夠在天明之前把她給平安帶回來。
孫蓓蓓是被自己的頭痛給痛醒。
她吃力地睜開眼,映入眼里的是一個全然陌生的空間,發了霉的格紋壁紙、染了髒污的窗簾,一台不時會傳出雜訊的電視機,空氣中還飄著一股食物的腐臭味……
這是夢嗎?
然後她發現自己的雙手被反綁在椅背上,嘴巴也被貼了膠帶。
那一瞬間,她什麼都想起來了。
Shit,這不是夢,是麥可那個渾蛋綁了她。她不敢相信,那家伙居然真的對她下手!
「你醒啦?」
那惡心的聲音傳入她耳里。
她轉頭,看見麥可從後門走了進來,手里還拿著一只油膩膩的雞翅膀,他舌忝吹著拇指,揮舞著雞翅,道︰「你睡了兩、一二個小時。餓了沒?」
他的口氣好像在聊天氣那般稀松平常,仿佛她後腦上腫的那顆大包跟他一點關系也沒有似的。
她狠狠地瞪著他。
「哦,真是抱歉,我朋友出手是重了一點,我會請他下次改進。」他仍是那副痞樣。
若非她的嘴巴被貼了起來,她一定會對著他破口大罵「Fxxx」之類的國際三字經。
這時,麥可將那根雞翅放到盤子上,隨手抽來一張紙巾,雙手草率擦拭了幾回,然後蹲到她面前。
「哎呀,真是傷腦筋……」他拍了拍她的臉頰,「你說我該怎麼對付你才好呢?只是修理你一頓好像太便宜你了。」
不是錯覺,她在他的眼神里看見了一絲下流的意圖。
孫蓓蓓露出了驚恐的神色。轉瞬之間,她的呼吸開始逐漸變得急促,起伏的胸脯讓麥可.豪登興奮異常。
「緊張了?嗯?」他伸手勾起她的下巴,「看你緊張的樣子,怎麼辦?讓我也跟著好興奮,不知道你嘗起來的味道怎麼樣?」
孫語搭皺了眉頭。
她真的很佩服這家伙,他怎麼能夠把雙面人詮釋得那麼成功?他在麗珣面前可不是這副下流胚子樣。
突然門被撞了開來。
「麥可!」
兩名穿著很嘻哈風的年輕白人男子狂叫著麥可的名字。他們神色恐慌、上氣不接下氣,兩眼像是活見鬼似地,一進門就直盯著孫語悟看。
「你……她……」
「搞什麼?」麥可、豪登皺著眉頭,滿臉不屑地望著兩個人,「你們是嗑藥嗑茫了嗎?一句話都不能好好說?」
「你——」其中一名男子先是吸了一口氣,而後指著麥可、豪登大罵,「他媽的!你綁了卡羅的女人,你居然綁了卡羅的女人!」
麥可.豪登表情一僵。
「卡、卡羅的女人?」他如夢方醒,回過頭來看了看孫蓓蓓。
只見她眉一挑,像是在對他挑釁一般,更像是在說︰「知道了還不把老娘給松綁?」
她腦袋里其實也很困惑,但她沒表現在臉上。
那可是她現在的救命法寶。
「她怎麼可能是卡羅的女人!」
不過,顯然麥可.豪登不是那麼容易買帳。他嗤笑出聲,「我跟這女人的室友搞在一起一、兩年了,如果她是卡羅的女人,我一定會知道。」
「行,你帶種,現在卡羅的人馬都在外面找她……哦,順便告訴你,卡羅也在找你,他第一個懷疑的人就是你。」
「啊?」麥可亂了陣腳,「操!那怎麼辦?」
「怎麼辦?快把這女人丟出去啊!難道等著卡羅上門嗎?」
另一名男子插嘴道︰「丟?丟哪里?她已經認出我們幾個人的臉了,把她丟出去,不就等于讓她去向卡羅告狀?」
此話一出,其他人听听似乎也覺得有理。
然後大伙兒的視線全都落到孫蓓蓓的身上,並且露出一種一不做、二不休的眼神。
孫蓓蓓心想,完蛋了,她這次真的插翅也難飛。
其中一個男人抽出了皮帶,走向她。
「抱歉了,寶貝,你的一條命可以換我們好幾條命,你就委屈點吧……」
「唔、唔——」
見鬼的委屈啦!她拚命搖頭掙扎,卻根本無路可退。她知道這個男人是真的想勒死她。
她眼睜睜地看著皮帶繞上她的頸項、繞了兩圈,男人毫不手軟地勒緊皮帶。她喘不過氣了……意識開始漸漸模糊。
雖然她沒有家人、沒有男友,唯一一個摯友又一副沒她也不會死的樣子,嚴格來說,她其實沒什麼好放不下的,但……
卡羅。
她好想再見他一面,好想再被他擁抱一回。
他的臉龐頓時佔據了她整個腦海。她眼一熱,濕了眼眶,早知道自己的生命這麼短暫,她會在察覺心意的那一瞬間就把自己的心情告訴他。
不然留在心里能干什麼?帶去天堂嗎?
呵。她自嘲地苦笑了出聲,把自己全盤交出,交給命運。
幾個男人看她不再掙扎,也好似沒了呼吸,猜她已經死透,便草草將她扛到幾條街外的暗巷扔下,就不管了。
回程的路上還下起大雨,一伙人淋了半身濕,滿嘴抱怨地回到屋內,卻驚見卡羅已經坐在客廳里。當然,他不可能單獨出現,身旁還帶了五、六個彪形大漢。
幾個年輕人杵在門口,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卡羅冷眼掃過他們幾個人。
他熟悉這樣的畫面,這樣的氣氛他從來就不陌生——那是處理尸體之後的氛圍。
他表面冷靜,但事實上他幾乎快瘋了。
才短短兩、三個小時,她就已經被人處理掉?這要他怎麼能接受?
「她在哪?」他的聲音冷到簡直像是從停尸間里飄出來。
「唔……什麼?我、我听不懂你在說什麼?」麥可、豪登干笑了一聲,努力裝傻。
卡羅手一揮,一名大漢立刻將麥可、豪登架到桌子前,強迫他坐下。
卡羅走到他身旁,俯視著對方。
「我再問你一次,她在哪里?」
麥可.豪登嘿嘿兩聲,十指在桌上焦慮地敲打著節奏,道︰「對不起,大哥,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說什——」
話還沒說完。
銀光落下,一把蝴蝶刀就這麼穩穩穿過了他的手掌,插在桌子上。
卡羅完全沒有猶豫,下手利落迅速。
「不!喔!不——」一聲淒厲哀嚎爆出,麥可.豪登甚至慘叫痛哭,瞪著一把刀就這麼插在自己的手掌上。
卡羅靠了過去,在他的耳邊道︰「我可以告訴你,我非常擅長把刀剌在同一道傷口上,你知道那是什麼感覺嗎?」
「我真的不知——」
然而他話還沒說完,卡羅已經把刀給拔了出來,這又換來一陣哭天搶地。
「這是你最後的機會。」
卡羅將沾了鮮血的銀刀亮到麥可、豪登的眼前。他的神情森冷,眼楮里已經浮現了血絲,「她人在哪?」
在黑手黨里待了四年多,他從來沒有這麼想殺人過。
他向來引以為傲的自制力在此刻已經被擊成了一地粉末。幾秒又過了,他的耐性盡失,毫不猶豫再補了一刀。
「嗚啊啊啊——」
麥可又哭又叫,終于報出了巷弄的數字。
他們居然把她扔在巷子里!
卡羅听了,心痛如絞,眉頭忍不住鹽起,再也無法保持面無表情。
他只帶了吉瑞安諾前往,其他人則留下來。那幾個年輕人後來被如何對待,卡羅不確定也沒興趣知道,他只是一心一意急著把孫蓓搭給找回來。
然而,當他找到她的時候,他的心也碎了。
她就像是個壞掉的洋女圭女圭,被人丟在暗巷里,任雨打、任風吹,甚至和一堆垃圾袋疊在一塊兒。
他蹲了下來,讓她躺在自己臂彎里,手輕觸著她的臉龐。
她的頸上還留有紅色的勒痕。那畫面讓他胸口一陣劇痛,他眉心深鎖,忍不住癌身緊緊抱住她。
他一直以為只要防範他的敵人就好,卻忘了她也有她自己的敵人。他好氣,氣自己為何如此大意,氣自己為何當初低估麥可.豪登的瘋狂。
突然,他看見她的唇瓣似乎輕輕抖動了一下。
他愣住,眨了眨眼。那是錯覺嗎?
他這才意識到是自己先入為主地以為她死了,沒有親自確認她的生命跡象。他立刻將食指與中指置于她的頸動脈處。
雖然只是微弱的脈搏,但她還活著。
她依然還活著!
「吉瑞安諾!」他回頭,在雨中扯嗓大吼,「叫救護車!她還有呼吸!快!」
然後他轉過頭來、輕拍她的臉頰,試圖喚醒她的意識。
「蓓蓓?蓓蓓?」他以不熟練的中文,親昵、溫柔,一遍又一遍地呼喚著她,
「你听得見嗎?蓓蓓。」
事實上,她也的確听見了,只不過她以為這一切都是幻听與幻覺。
她努力睜開自己的雙眼。
夜很黑,雨很大,但卻沒太多的雨水打在她臉上。她發現自己躺在卡羅的臂彎里,他俯身擋在她的上方,幾乎擋去了大部分的雨勢。
他已淋得濕透,眼底滿滿是擔憂。
「……卡羅?」她氣若游絲,吃力地抬起顫抖的手臂,輕輕在他的臉頰上觸模著。
「我在。」他回握住她冰涼縴瘦的手掌,見她稍稍清醒,他幾乎藏不住那股慶幸的喜悅,「你忍著點,救護車等一會兒就來。」
「你是真的嗎……還是我的幻覺……」她不敢相信老天爺真的听見她的呼喚,將他給帶到了她的面前來。
就算只是垂死之際所產生的幻覺也無所了。
「是真的,我就在這里,」他將她的掌心貼在他的臉頰上,輕輕磨蹭,「對不起,我來得太晚了,對不起……」
他被這場大雨淋得又濕又冷,唇色已經隱約發紫。想到他總是意氣風發、從容瀟灑,孫蓓語竟心疼他此刻的狼狽。
她的睫毛輕顫,淚水混雜著雨水從眼角滲了出來。
「卡羅……帶我回家……」她乞憐地望進他那雙褐色的眼里。
「好,」他一口答應,「等你出院了之後,我再——」
「我不要去醫院,你不要丟下我……你別丟下我不管……」她緊緊揪著他的衣服,開始語無倫次地低喃。
「我不會丟下你,」他將她擁入懷里,輕哄著,「我答應你,一秒鐘都不會讓你離開我的視線,好嗎?」
他能感覺到她的身體在他懷中顫抖得厲害。
「別離開我……」她的意識又開始模糊了,「不要丟下我……」
充滿安全感的懷抱令她心安。
究竟是昏過去了,還是沉入了夢鄉,他分不出來,總之,他只知道她又閉上了雙眼,直到救護車抵達巷口外,她沒再睜眼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