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秋察覺到冷亦修的目光,也扭過頭去看,只見一身白衣的容溪靜靜的站在那里,溫風拂來,她的衣角翻飛,如盛開在夏日里的清蓮,發間只別了幾枚圓潤的珍珠,珍珠的光澤和如水的發,仿佛是這世間最動人的黑與白。
她的眉梢微微的挑起,如展開的鳥羽,黑沉沉的壓在那一雙冷光四射的眸子上,那雙眸子微微眯起,卻依舊擋不住里面的寒光迸發,只是她的臉上清冷沒有絲毫的表情,只是那麼靜靜的看著。
除了冷,沒別的,像是靜靜停于九山雪巔上的鳳,輕輕的收起了利爪,靜靜的俯視著你,讓你這個擅自闖入她領地的人,自覺的退出去。
容秋看著這樣的眼神,突然打了一個寒顫。
許久不見容溪了,怎麼……怎麼會變成這樣?還是那張臉沒有錯,可是臉上的神情和那眉宇間的睥睨天下的神態,讓她覺得眼前這個人,分明就和之前的容溪有著天差地別。
她張了張嘴,剛想要說什麼,只听容溪淡淡的說道︰「墨跡完了沒有?完了就跟我來。」
她的眼楮盯著冷亦修,說完轉身就離開,直接把站在一邊的容秋給當成了空氣,冷亦修怔了一下,情不自禁的跟著她出了門,而容秋瞠目結舌的看著這一切,半天才反應過來,自己居然連一句話都沒有說上。
她握了握拳,快步走到門口,看到冷亦修跟在容溪的身邊似乎正在說著什麼,她不由得咬住了嘴唇,眼楮里噴出怨恨的火來。
「你這是要帶我去哪兒?」冷亦修快走了幾步,跟著容溪身邊問道,他說不出來為什麼,但心里就是喜滋滋的。
「去看一下我收拾的那個院子,你不是答應要給我一個?不是要反悔吧?」容溪沒有停下步子,說出的話淡得像是白開水。
「當然,我怎麼會後悔?」冷亦修笑了笑,溫潤的風揚起容溪的發,她只是松松的挽了一下,卻愈發的優雅動人,那種淡淡的清香再次縈繞而來,比剛才的脂粉香舒服很多。
「那就好,」容溪腳下的步子越發快。
「那個,容秋回來了。」冷亦修一邊說著,一邊偷眼看著容溪的表情,可惜,她的臉上依舊是平淡的,什麼也看不出來,倒是她身邊的孝兒微微皺了一下眉頭,用力的抿了抿嘴唇。
「我看到了。」容溪的話散在風里,就像是沒有說過一樣。
「她……」冷亦修吞了一口唾沫,心里突然有些微微的緊張,這個面對著敵人的千軍萬馬都不曾皺一下眉頭,不曾露出一絲緊張的戰神將領,此刻有些緊張,「她說,願意為側室……」
孝兒猛然停下步子,瞪大了眼楮望了望冷亦修,又緊張的看了看容溪,容溪卻依舊沒有停下腳步,只是望著不遠處的空處,目光微微一凝,「那是你的事。」
冷亦修的心突然沉了沉,他有些模不清容溪這句話的意思,她想說明什麼呢?這是自己的事兒,所以和她無關?那麼,在她的心里,自己也終究是和她無關的嗎?
他微怔了一下,但是,又轉念一想,這是不是代表容溪在生氣?她生氣說明她還在意的?她在意就說明她對自己是有情分的?
這麼想著,他又快步追了上去。
容秋等來等去也等不到冷亦修回來,她看了看天色近午,慢慢的站起身來,向著府門外走去,府中的人客客氣氣的把她送走,在她踏出府門的那一刻,身後的大門轟然關上。
她回首,看著高高的門楣,銀牙緊咬,眼楮里迸出懾人的寒意。
她坐在門口的軟轎,轎簾輕輕的放下,快速的向著容家而去,走到街角的時候,轎子突然停下,容秋在轎中沒好氣的問道︰「怎麼了?為什麼停下?」
「回二小姐,有人……攔住了轎子。」轎夫的聲音低低的說道。
「是誰這麼大膽?敢攔容家的轎子?」容秋本來就心情不爽,一听這話,更是心中火起。因為今天是出來給冷亦修送早膳,又是許久沒有見面了,所以,她不想有其它的任何一個女人搶了自己的風頭,即使那些丫頭的姿色遠不如自己,她也不願意有第二個女人出現在冷亦修的面前,所以她今天連一個丫環也沒有帶。
此時,轎夫不能動她的轎簾,她也不想看是什麼人,只是口氣冷冷的說道︰「告訴那人,眼色放亮些,這是容將軍府中的……」
「秋兒。」一個男人的聲音打斷了容秋的話,那聲音低沉緩慢,帶著絲絲的疼痛。
容秋先是怔住,像是在仔細的辨別那聲音,然後,胸腔中的怒火更加旺盛的升騰起來,她差點挑起轎簾沖轎而出。
然而,下一秒鐘她卻輕輕的挑起了轎簾,臉上盡是溫婉委屈之色,眼中更是迷蒙的水光,聲音輕柔道︰「是你?」
來人看到她如花的面容,又是這般的表情,心中大痛,上前一步,說道︰「秋兒,你……」
「一言難盡,」容秋打斷他的話,拿起手中的帕子輕輕的壓了壓眼角,「張洋哥哥,你怎麼會在這里的?不如……隨我一起入府再說吧。」
張洋微微猶豫了一下,但他的猶豫怎麼敵得過容秋那溫情脈脈的目光?還有她委屈的神情,她到底遭遇了什麼?張洋無法放心的下,最終點了點頭。
轎夫垂首站立在一邊,一言不發,只是垂下的眸子中閃過幾分不贊同,這二小姐還真是繼承了二夫人身上的那股勁兒,當初要不是她爬上了老爺的床,又怎麼會從一個丫環成了側室?
雖然二小姐的容貌像老爺,比二夫人嬌俏得多,可這二小姐的作派……怎麼能隨便出入王府中?雖然王妃是她的姐姐,但是她到王府是見王妃了還是見王爺了,大家都心知肚明,面眼下更是在這里見了外男,還直接把外男引進府中,這……這……
便是普通老百姓家的女孩子,雖然不是如同大家閨秀這般嬌貴的養著,但也不會做出如此不要臉面的事情來!
但他們始終只是轎夫,根本沒有說話的權利和立場,只听容秋又放下轎簾,說道︰「快回府。」
一路行至到容家所在的街口,容秋的聲音再次傳來︰「走後門,小心些,不要叫人看到。」
轎夫應了一聲,心中卻微微鄙夷,不動聲色的轉向了後門。
張洋一路無語,只是跟在轎子後面的不遠處,如一個游魂慢慢的蕩來蕩去,神情間有幾分憔悴。
容秋命人把轎子停在後院的假山邊,那里僻靜無人,張洋看到轎夫們退去,腳下的步子不由得加快,眼神中也帶了幾分急切。
「秋兒,你剛才去……寧王府了?」張洋的聲音里有掩飾不住的疼痛,細碎的陽光穿過假山旁邊的樹枝葉,輕輕的罩在他的身上。
「是的,」容秋垂下了頭,那一段潔白的脖頸拉出優美的弧線,她的聲音細碎,「張洋哥哥,我也是逼不得已,父親讓我去看姐姐,我……」
張洋听她是看容溪了,不由得微微松了一口氣,只是眼神中的疼惜卻濃了幾分,他上前一步,輕聲問道︰「她又欺負你了?」
容秋聞听此言,不由得抽泣了一聲,拿帕子壓了幾下眼角,再抬起頭來時露出一個勉強的笑意,眼晴卻是紅紅的,顯然是一副受了氣的模樣,「沒事的,她沒有欺負我。」
張洋見她如此強顏歡笑,心中更加難過,他喃喃的說道︰「我只當她是個溫順的,以前在府中的時候見她總是溫婉大方的,性子也是柔弱的,不成想……如果不是你告訴我她人前人後樣子不同,我還差點被她騙了。」
容秋感嘆了一聲說道︰「是啊,她現在是寧王妃了,更加得意起來,可是……寧王卻始終不是喜歡她的,她也難免把怨氣出在我的頭上。」
張洋的神情微微一滯,聲音艱澀的說道︰「怎麼?寧王……對你……還是……」
「張洋哥哥……」容秋叫了一聲,聲音中有幾分嬌羞幾分悲慟,她的目光閃動,隱約眼角有晶瑩的淚珠,「你知道的……他是他,我是我,即使是他有什麼……我也不會的……」
張洋看著眼前這個對自己「一往情深」的嬌小女子,心中像是被什麼塞滿,嗓子也有些發堵,既歡喜又難受,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可是,」容秋的話鋒一轉,面上有些為難,秀氣的眉也輕輕的皺了起來,「終究他是王爺,不是我們能夠惹得起的。」
張洋的心中一涼,臉上是濃濃的痛苦,忽然又神情中浮現堅毅,語氣堅定道︰「秋兒,你說想念爹娘了,如今也看過,不如我們……這次走得遠些?雖然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天下之大,總歸是可以找到屬于我們生活的地方的,我們找一個隱秘的小山村,我耕你織,過得平淡的日子……」
他獨自憧憬著,沒有察覺容秋眼中的那一絲厭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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