隸屬于宛洳院的孤島,方圓不足五里,何當歸為之取名桃夭,而她現住的這一座小樓,是王爺請了能工巧匠,費時一個月建成的臨江水榭。地方雖不大,勝在清幽別致,又借了西湖山水的天光雲影,堪稱一處世外桃源。因此,她管這座小樓叫「水雲間」。
水雲間西南角修了一座涼亭,臨著湖邊風大,于是又在亭子四周移植了一片竹林,闢出了這個綠影籠罩的所在。
如今正是初春時分,湖水的寒氣還未退卻,亭子四圍裹了多層的煙羅紗,亭子里置了一張柔軟的繡榻,繡榻前有及膝高的木幾,幾上擺著一把新擦拭過的松香焦尾琴,一鼎紫煙冉冉的香爐,一幅未完成的繡品,輪廓依稀是人物繡像,依稀是要繡一名男子。
從日出到日落,引渡過湖的孟瑄都坐在亭子外的石桌旁飲酒,一杯接著一杯,接連等了幾個時辰,那一位傳說中的「江南第一美人」清兒姑娘也未出來跟他打個照面。他卻也很有耐心,不催不問,自斟自飲,安靜地喝著他一個人的酒。
遠遠觀望的燈草,偷偷來瞧了很多次,都是如此情形,心中納罕之余,也松了一口氣。她想要去水雲間再催一催何嬪娘娘,又怕那一位聰慧敏銳的娘娘會察覺出點什麼,因此左右思量一番,她索性撂開手,什麼都不管了,讓這兩個人去彼此熟悉好了。
反正柏大人的初稿就是,讓孟公子先迷上娘娘,再讓娘娘在誤以為孟公子是王爺的情況下,同孟公子共赴巫山,再讓二人誕育子女……邪惡!好邪惡的柏大人!燈草羞愧地捂著臉沖到渡頭,搖動一艘小船,速速逃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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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漸漸從暗紅的落霞中褪冷,又一波沉沉的暮靄過去後,夜色籠罩了一座只有兩個人的孤島。清兒姑娘還是沒有出來招呼客人,已經喝下去超過十壇酒的孟瑄還是不著急,只要還有沒空的酒壇子,他就還有事可做。
他時而含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淺酌細品這兒的梅子佳釀,時而懶散地把玩手中的雪瓷酒盅,不經意間抬頭時,但見西北的夜空中有點點銀色的星芒閃動,璀璨如一樹綻放的梨花。
孟瑄一時看得挪不開眼楮,直到耳邊響起一個伴著低低銀鈴的腳步聲,並有怡人的冷香浮動在竹風間的時候,他才收回了望天的目光,轉而看款款走來的美人。
美人並不直接從他面前經過,而是繞到涼亭的後方,一雙縴細潔白的手撥開裹著亭子的重紗,蓮步輕移,移入了亭內。
呵,好有性格的美人,竟然都不跟她今晚的恩客面對面打個招呼?孟瑄不禁月復誹道,名滿江南的宛洳院的「貴賓島」居然在入夜後連盞燈都不點,未免節省過頭了。還是說現在的青樓,都流行黑燈瞎火的「辦事」,讓客人自己猜,懷里抱的美人究竟有多美?
而且這位美人將客人晾了多時,如今好容易出來了,連個招呼都欠奉,這實在跟王兄的描述大相徑庭。據王兄說,這位清兒姑娘是一朵難得的解語花,她那天成的嬌顏玉容,可以撼動一切鐵石樣的心腸,她那婉轉的弱質縴縴,能夠激起所有男人的憐惜之心,讓人暫時忘卻那一雙明眸里的清冷涼薄……
王兄描述得這樣好,顯然是親身經歷過的,但是,在王兄那兒風評那麼高,顯見美人是盡過心的,為什麼到了自己這里,美人就從解語花變成了天山雪蓮?
難道銀子沒使到的緣故?可當初自己掏出一疊銀票,交給王兄打點關節,對方卻堅決不肯收,還說清兒姑娘是個有氣節的女子,信奉「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只要溫存以待,她就像雪花膏兒一樣,一點溫水就化了。
孟瑄不解之余,又自斟自飲了兩杯,重紗掩映之下的涼亭中忽然有了動靜。他抬眼瞧過去,但見美人的玉手在琴上輕輕撥動了兩下,就帶出了一行流水般的清音,隨著紗幕淡入夜色之中,真正是「未成曲調先有情」。單听這一段清音,就知那彈琴之人絕不是一個無情的女子。
「听說,公子在對岸等了奴家五日,定要听奴家彈奏一曲?」帳子里的美人開口了。光听那道淺淺柔柔的聲音就知道,必然是一位美極了的嬌娥,才配擁有這麼優雅悅耳的聲音。孟瑄在心里這樣裁度著。
可是他並沒等這麼久,五日?這卻從何說起。
昨日同幾個軍中故舊的世家公子飲酒,席間有人揭出來他還是童子身的事,眾人均大呼不可思議,還有人疑他有龍陽之癖。這時,王兄就出來解圍說,帶他去西湖邊上逛三日,保證再回來時,已士別三日刮目相待了。
因為席上說「龍陽」的那個人還在一旁虎視眈眈,他少不得依從了王兄,心里卻想著,西湖邊上可親近的美人再多,也是朱唇千人嘗的女子。他大好男兒,潔身自好,將來自然有相等門第的好女子來婚配,怎麼能被溫柔鄉里的流鶯迷了雙眼?不過轉念又一忖,這倒也無妨,橫豎王兄領進了門去,也不能全程監督。自己不過多喝幾杯酒,多打賞美人幾兩銀子也就是了,對方還來揭穿自己不成!
後來王兄領到了地方,還沒渡到彼岸,先口沫四濺、慷慨激昂地描述了一番那清兒姑娘的好處,引得自己也對視野中的那座孤島生出兩分敬畏之心。生怕自己過花叢而片葉不取的心意,會傷了那位柔情似水的美嬌娘,因此心里還稍微忐忑了一回。
今听她說什麼為求見一面,足足等了五日,他心知這中間有誤會,也不便解釋太明了,唐突佳人顏面,于是舉杯遙祝道︰「听聞清兒姑娘的焦尾琴冠絕天下,方才輕叩琴弦,已叫人心馳神往。孟某今日得見姑娘,真是幾生有幸的事,為此當浮一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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