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浮被抬回了披香殿,雲夢齋是暗著的,只有她住的地方亮堂的徹底。宮女們給她留著燈,大概是覺得她必定不會被留在宣室殿。想想真諷刺。她很是不耐煩的撥弄了一下頭發。
宮人沒來迎接之前,轎子是不會落地的。約莫等了個幾分鐘,她才听見柳綠的聲音︰「娘娘。」
穆浮用她水蔥似的長指甲撥開轎簾,柳綠神色有些哀戚,大概是為她可惜吧,又或是覺得兔死狐悲,唇亡齒寒。
「我困了,扶我回去歇著。」
「那奴才們就先行告退了。」
抬轎子的太監見她下了轎,便笑嘻嘻的說道︰「小的們先回去了,娘娘也早先安寢。」
穆浮將抬轎子的人掃了一眼,除了打頭那個說話的,剩下無一不是垂著頭,臉上也有困乏之態。宮人們臉上的皮就如同一張人皮面具,你瞧著他在笑,但是心里是幸災樂禍還是不以為然,誰都不知道。
「真是勞煩公公們了,這深更半夜的,柳綠,打賞公公們。」
「是。」
本來還怕娘娘直接讓他們回去,正想要怎麼提醒娘娘,好在娘娘心里還是有譜的。
幾個人听見有打賞瞬間就來了精神,臉上神色雖然依舊有些倨傲,但好歹那倨傲之下也帶了些許笑顏。
看來從古至今,人都是無利不起早的動物啊。穆浮心里嗤笑,臉上卻是假笑。
好容易打發走這些人,穆浮覺得自己真是倦的一句話都不想說了,剛剛在路上的時候就听見說何崢就召了楊妃,她心里本來就不舒坦,听了這個消息,更像是一塊石頭壓在心口,這個何崢,就這麼拿自己不當人。心里又懊喪,自己怎麼就穿到了這樣一個不受待見的主的身上。
穆浮穿過來之前也姓穆,單名一個浮字,是家中老二。父母在計劃生育的潮流之下,硬是頂住壓力要了三個孩子。本來家里面中間那個孩子就容易被忽視,更何況她下頭是個弟弟,從小聰明懂事,她女乃女乃喜歡弟弟,外婆喜歡姐姐,爹媽更是個抱著寶貝兒子就不撒手的。她剛穿過來的時候,既難受也不難受,但出了今天的事之後,她卻是實實在在的覺得,在家里千不好萬不好,也比這個拿人不當人的破地方強上千倍萬倍。
回房之後被宮女伺候著稍微洗了洗,柳綠見穆浮臉色不太好,正想開口勸幾句,胳膊卻被王嬤嬤打了一下,她回頭看王嬤嬤一眼,兩個人對視片刻,柳綠也就明白了王嬤嬤的意思。
到嘴邊的話也變成︰「娘娘也早些睡,明日一早,還要給皇後娘娘請安呢。」
見柳綠忐忑的樣子,穆浮也就語氣軟和的跟她說︰「我知道。」這點識人的眼力穆浮還是有的。她認定柳綠是個可靠的人。王嬤嬤嘛,也還行;在宮里模爬滾打這麼多年的老宮女,知道一榮則榮一損俱損,若說柳綠是跟這具身體的原主打小一起長大的情分,那王嬤嬤的忠誠全來源于她的生存經驗與智慧。
穆浮在床上翻翻滾滾嘆了幾口氣,不過畢竟不是土生土長的古人,神經也大些,沒過多久就睡著了。
第二天一大早穆浮就被王嬤嬤叫醒。天還未亮,就要起床梳妝給女BOSS請安,穆浮不得不感慨古人生物鐘之規律。如果要是自己做皇後,肯定不會讓人天天大清早的過去給自己請安,實行單雙日再加個雙休最好了,方便了自己又實惠了別人,但顯然現在這位皇後娘娘這具身體原主人的姐姐並不這麼認為。要知道在規矩森嚴等級制度明確的古代,能被人請安也是一件光榮之至的事情。
穆浮膚白如雪。記得原來看古代小說,很羨慕古代女子瀑布般的長發跟高聳入雲的發髻,但等穆浮能真切體會到的時候,卻發現壓根不是這麼一回事。
雖說沒有明文規定說不可以梳高髻,但是比起低髻,高髻更需要華麗的珠釵做裝飾,也顯得過于高調。正室太高調,有不穩重的嫌疑,而她們這些妾室,除非風光得意如盧妃楊妃,不然梳個高髻就是討打。天馬行空之余,穆浮給自己訂了一個無厘頭的目標,那就是在有朝一日有資本有底氣讓人給她梳一個墮馬髻。
好在穆浮的身份是昭儀,可以在這樣索寒日子乘轎子去椒房殿。她不是最早一個到,不過好在有柳綠跟王嬤嬤,不至于讓她做最後一個。
楊妃今日穿的有些花哨,而盧妃依舊打扮的那麼華麗。
被打板子之後,穆浮讓柳綠重又教了她一遍請安的規矩。好在穆浮能言善辯,又或者之前這具身體的主人就是一個善變的人,所以柳綠她們雖然對她的轉變有些許疑惑,卻沒有對她產生懷疑。
一一見過了皇後,盧妃跟楊妃,穆浮卻覺得皇後今天看她的眼神有那麼一點不一樣。穆浮寒毛直豎。
皇後今天似乎心情欠佳,沒過多久就讓眾人散了,穆浮本來也準備起身,卻听皇後道︰「穆浮,你留下。」
沒叫穆昭儀,直接叫的穆浮。
嬪妃們神色各異。要知道,穆昭儀雖然是皇後娘娘的妹子,但卻是個庶妹,雖然听說兩個人打小是住在一個院子里的,但關系也就那樣。等進了宮,皇後對這個妹子也一般般,雖然有些時候也會刻意安排穆昭儀侍寢,但這位穆昭儀……不但腦子不清楚,還十分的不爭氣。
果然。穆浮心里叫苦不迭,卻又好奇皇後為什麼留她。她安然坐了下來,不論如何,喝口茶先。
等嬪妃們三三兩兩的出了椒房殿,皇後不動聲色的看著穆浮,便道︰「昨日皇上召幸了你,你卻未留住他,穆浮,你再這樣下去是不行的。」
她與這位皇後接觸的日子也不算短了,所以穆浮壓根不覺得這位長姐願意自己得幸于皇上。她不知道皇後為什麼變臉變得這麼快,經過這些日子的旁敲側擊,她也大約知道了穆家的景況。世襲罔替的侯府,出過人才也出過草包,但歸根結底就是一沒什麼特色的豪門。
皇後穆淳的生母在穆淳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穆浮小穆淳一歲,是姨娘的女兒,這位姨娘不是穆家的人,是皇後生母帶過來的陪嫁。穆淳的生母剛死沒多久,穆淳跟穆浮他爹就娶了別的女人,而現在那個女人的大女兒已經十六歲了。
而且穆浮打小就是跟穆淳住的,嫡女跟庶女住一個院子,真可謂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但是那位穆家的當家太太就這麼做了,而且穆淳她爹居然還沒有異議。柳綠的娘呢,跟穆浮的那位姨娘有些親戚關系,這也是為什麼柳綠她能對穆浮這麼忠心耿耿的原因,也是為什麼老實巴交的柳綠能告訴穆浮這麼多□□的原因。
這具身體原主的生母是個怎樣的人已經不可考,想來穆浮也不會腦殘到拐彎抹角的問柳綠這種問題,但可以肯定的是,這位姨娘不簡單。在那位繼室的手腕之下活了那麼久不說,還能讓穆淳知道當年她娘逝世與只得了她一個女兒的真相,而且據柳綠所說,就連穆淳她外祖,都被這位姨娘說動,點頭同意將這件殘忍的事情告訴穆淳。
不過讓穆浮不明白的是,為什麼穆浮會入宮。按理說那位姨娘是在穆淳入宮之後就去世了的,穆淳將傷心欲絕的穆浮接進了宮。之後就發生了那件事情,那位姨娘才剛剛去世,但因為不是正經主子,不必戴孝,穆淳也正是以此為理由,讓皇上封穆浮為昭儀。
所謂強扭的瓜不甜,何況一個女子,在生母剛去世的情況下,居然能對皇帝做出此等膽大包天並且放浪至極的事。即使是21世紀的男人都有很大可能對這樣的女人避之不及,更何況是古人。
穆淳讓她入宮,又不希望皇帝喜歡上她,甚至在一開始就讓皇帝對她有了嫌惡之情。穆浮將這些零零散散的事情拼湊起來,迄今為止卻只得到了一個穆淳這個人絕不像表面上那樣溫和賢淑的結論。
穆淳甫一開口,穆浮心中便警鈴大作。她立馬低下了頭,佯裝出羞愧又沮喪的樣子,說︰「是嬪妾不爭氣。」
「雖然你入宮以來,我對你多有冷落,但是我的心你是明白的。」
听柳綠說在穆家的時候,穆淳不受父親待見,繼母又是個佛口蛇心的人,所以生活很不好過。還據說那個時候,穆淳跟穆浮姐妹倆關系還是挺好的。現在想想,自己能從柳綠口中套這麼多消息,理由居然是自己小產之後精神恍惚,許多事情都記不得了,而且又天天做夢,總分不清自己記得的是真實還是虛幻;她真不知道是自己太有才還是柳綠太老實。
但柳綠又說了,穆浮自從入了宮,穆淳在私底下對她也不差,面上卻是淡淡的。後來有一天穆浮突然之間就發了狂,在之後,孩子就沒有了。柳綠說她突然之間發了狂的時候,還問了穆浮兩句說︰「娘娘您那時候是怎麼了,大晚上的哭也不做聲,只拉著奴婢的手,還不讓奴婢叫人?」
所以穆浮斷定,那時候這具身體的主人必然是知道了些她不願意知曉並且不願意承認的事情,而這具身體原主人之所以小產,必定有這件事有關。而這件事是連柳綠都不知道的。
穆浮把頭埋得更低了。
「你過來。」
皇後看著穆浮,眼神慈悲。那眼神就是姐姐看妹妹時該有的眼神,既怒其不爭,又哀其不幸。並且帶著無限的哀傷。不得不說,穆淳是一個很好的演員。
穆浮老老實實的走了過去,就這個時候,穆淳立即抓住了她的手,道︰「你的身子,我還是不放心。今兒你就在我這里用午膳,之後我再叫宋太醫過來好好地替你瞧一瞧。」
穆浮心里打了一個突,臉上卻裝出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很是動情的喊了聲姐姐。
她預感穆淳一定是要算計自己,越是這個時候,越不能讓穆淳知道自己已經開始懷疑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