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話音剛落,侍立在兩邊的侍女都相繼上前。凌霄素來在伺候主子這件事上功夫下的極深,從前她只覺得這人做事認真,一絲不苟,但現在卻覺得這女子實在是心機深沉。
不過若不想現在這些事情,換了一身衣裳,又帶了一身相近的衣裳,穆浮出了宮,坐上專門過來抬她的軟轎。當今聖上不好,連帶著宮中的妃嬪不多,而高位者更是少之又少,就像何崢所說,皇後有孕,楊妃抱恙,盧妃犯了錯,如今宮中,確實是她一人獨大。
對于楊妃抱恙一事穆浮亦是前去查證過,曉得她真是因為季節的緣故有了過敏反應,是故放了心。要說穆浮現在最怕的,鐵定不是皇後,而是楊妃。不過話且說回來,穆瑾就要出嫁,想來這幾日又免不得要去椒房殿那邊听她說話抱怨了。何況穆浮也很想曉得那位姓張的宮女現在在穆府過得如何。
披香殿離宣室殿並不太近,听說披香殿當初是皇後親自選址之後指給穆浮的地方,想來這地方也是瞧上了這看似風景極佳實則全沒性價比的地理位置吧。
在宮中浸yin久了,看事情也不像剛開始那麼簡單。一路上她雖未挑開簾子,卻听見了許多聲娘娘吉祥娘娘萬安什麼的,這些聲音里頭多少帶著酸多少帶著妒她自然無從曉得,不過也沒什麼要緊,若一個人想要與你過不去,日子久了,也漸漸會露出馬腳。
到了芙蓉池,她並沒見到何崢。反倒是見到了平常那些在御前伺候的宮女,親自替她沐浴更衣,其中有那麼一兩個,言語間的諂媚與討好表露的十分明顯。
「這些花,有的是在暖房直接采摘過來,有的是御花園里新開的。還有娘娘擦身上的汁子,都是今兒下午才調出來的,這香味獨特,只因皇上說了,讓調香師不拘著古法新法,好聞便是,而且特意要求要做獨一份呢。」
小丫頭一邊跟她捏肩膀,一邊給她闡述她現在多享受的星級待遇。她在水里泡了會兒,又被這些小丫頭拉過來捏肩膀擦汁子的,這池邊亦焚著香,也不曉得為什麼,這香也不似平日的檀木或沉水那樣帶著重重的木頭氣,反而是有清新的果香味。
驚羨于古人智慧的同時,穆浮也開始驚羨于自己的運氣。誤打誤撞,不過是磕了個頭,哭了一哭,雖然心中揣度著何崢的性格與軟肋,卻不曉得自己竟猜的這麼準。
不是不自得,但除了自得之外,她竟也未能免俗的患得患失起來。
那宮女見穆浮不說話,也開始揣度她心中所想。兩個正各懷心思,就听幾個細細軟軟的聲音道︰「參見皇上。」
不得不說,穆浮此時的穿著十分香艷。那種若隱若現的香檳色軟紗,里頭未著褻衣,頭發也是悉數散下,長發如瀑,她站起來,因被蒸汽燻的殷紅的嘴唇,再加上點漆雙瞳。
「皇上。」
「你……你先換身衣裳吧。」
「是。」
卻沒成想何崢見她是先是愣了一會兒,之後便一板正經的說道,穆浮心中也是覺得可樂,這麼想來,古代人還是挺保守的。
那身衣裳是穆浮特地吩咐下去做的。古代女人的衣服樣式都太過陰柔,從用料到暈染到花樣,或是顯得小家碧玉,或是顯出天成嫵媚,所以她特意讓人給她做了一套看起來稍稍中性的衣服,因為不是十成十的男裝,所以尚服局那邊倒也沒有反對。
「皇上怎麼突然過來了?」
她換好衣裳,腰間又系了白玉,卻不知怎的,氣韻上卻更顯出嫵媚來。
「想著你也差不多了,就過來接你。」
接我?
穆浮听了何崢的話,臉上更是顯出錯愕的表情。
「跟朕走吧。」
如果把朕換成我,這句話加上這張顏,得蠱惑多少少女心。
「去哪兒。」
何崢只是笑笑不說話。
春日的夜晚還是有些蕭索,因何崢沒讓人備轎子,兩個人自打出了宣室殿,就一路亦步亦趨的走著。宮女太監都跟在十米之外的後頭。
「皇上,咱們是去太液池嗎?」
「今兒太液池有好風景。」
他倒也不故作神秘,又或者是不需要花太多心思吧。他不需要浪漫,因為即使不浪漫,他也依舊會有大把女人,供他予取予求。
穆浮這麼想著想著,就又走神了。
「穆浮。」
何崢突然叫她。
因月色明淨,自天空落下來的光亮落在她的臉上,他便突然覺得她竟是這樣好看。不是夏夜,無蛙聲也無蟬鳴,偶爾有幾貓的叫聲,嬰兒般淒厲,卻又顯出奇詭與曖昧。
「今兒上午,是朕不該遷怒于你。」
「任誰都會以為那宮女是被我教唆,或者是學我。過去了就過去了。畢竟讓皇上動了怒,總歸是臣妾的不是。」
她言語里沒半點委屈,風輕雲淡的認錯,也風輕雲淡的蓋過不提。畢竟很多時候,男人都不喜歡听你說委屈。不做男人不喜歡做的事,總有機會讓他們喜歡你。
「行,听你的,不提。」
太液池波光瀲灩,已有宮人準備好了小舟,兩人上了船,就這一次,就他們兩個人。
「朕從前一直想找個人陪朕看看湖景劃劃船,找了這麼些年,卻是今天才如願。」
按理說他話說的這麼露骨,穆浮也該紅個臉或是心潮澎湃才是。但她只是垂下了頭,也不曉得有沒有那一低頭的溫柔。
「皇上一時對我這麼好,一時又仿佛再也不願見我一般。伴君如伴虎,有時候臣妾實在惶恐。」
她語氣平淡,並不驕矜,亦不哀戚。
「伴君如伴虎。」
他重復著她說的話,末了又笑著說道︰「但你如今總是聰明到足夠反敗為勝。」
穆浮心中一驚。他既然已經看穿她的伎倆,怎麼還會跟她示好,還原諒她?
「你現在雖然變得聰明,但心中赤誠,又有堅韌的本性,臨危不懼,也不自怨自艾,朕很欣賞。」
這是今天何崢第二次告訴自己他欣賞她。
穆浮暗暗松了一口氣,卻因為剛剛那一驚,已經不曉得自己應該說什麼了。于是也就唯唯諾諾的答是。
何崢啞然失笑。
風徐徐吹過來,吹皺春水,今夕何夕,見此良人,良人這個詞不可輕易就用,但若一生都用不上,也未免淒涼。她很想湊上去吻他的側臉,但是她不敢。她寧願換個自己不太喜歡的方式表達愛意,也不敢輕易得罪他。不是因為喜歡他而不敢得罪他,而是害怕得罪了他,自己會在這宮里再沒容身之地。這麼一想,也不曉得他跟她哪個更悲哀。一個不敢付出太多感情,一個得不到這世上純粹的感情。
「皇上。我改天給你抄一份《心經》吧。」
「朕不信佛。」說完又覺得自己這話說的不妥,便又點了點頭說好。
月明星稀,不過這時代空氣好,環境好,再淡的星光也十分瀲灩。其實她是個迷戀城市繁華的人,不過也沒所謂,既來之則安之,何況宮中生活,誰敢說一句不是繁花著錦,烈火烹油。
船走到湖心,穆浮便道︰「臣妾也會劃船的。」
若說穆浮穿過來這麼久做的最有成就的一件事,就是皇帝親自給她劃船了。這麼想想,帶她出宮,給她做點心,現在還親自劃船,何崢其實也算得上是一個平易近人的皇帝了吧。
其實就連何崢也鬧不清楚為什麼自己會放下心防,他為人雖然有些刻板,畢竟內心還是有團孩童般天真又好玩的火焰的。
「你們姑娘家力氣小,還是算了。」
「紳士風度。」
「什麼?」
「說皇上不愧是皇上。」
船蕩到湖心,何崢又將它劃上了岸。穆浮未去宣室殿留宿,而何崢也沒像現代人最開始追女生那樣送她回去。
穆浮回了宮之後睡不著,趴在窗邊看了會兒月亮,又看了看書。古代人生活圈子封閉,何況她現在屬于跟一堆女人搶一個男人的狀態,心事無人听,也不敢說。
與此同時,皇後那邊,亦是有人輾轉難眠。
雖以開了春,皇後屋里還是放了炭盆跟湯婆子。自從有孕以來她總是手腳冰涼,幾次太醫給她瞧了,都說她身子虛虧,可為了孩子,她還是苦苦的撐著,日日吃那些她明明吃不下的東西,名之曰大補。
她燒了外頭送過來的信,微微勾起唇角,暗罵了穆大太太一句蠢,心里卻又開始盤算後頭的事情。穆家的爵位自然是不能沒人繼承的,又或者從一開始,她就沒準備讓那個賤人生的兒子繼承承爵。
若穆浮的生母還在,她在穆家也會有個得力的助手,也不必像現在這樣辛苦;只是……她想到穆浮生母那張慈悲的臉,心里給她告了句罪,很快也就將她的面容自腦海里抹去了。
瞧著今晚的夜色,明兒必定是個好天。也闔該在這樣好的天氣,給那個女人重重一擊。她這樣想著,嘴角也帶了笑容。撫模自己肚子的手,感覺到孩子的胎動,突然覺得她這麼多年受過的苦跟委屈,都是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