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小方太醫素來脾氣好,待他極其和善,這大抵是方太醫頭一次打斷他的話。小德略有些怔,但也很快就反應過來,道︰「大人說的哪一句?」
小德也不明白他為什麼神色突然肅穆,心里有些疑惑,臉上卻還在笑。
「就是,你說眼熟。」
方太醫看上去像是十分緊張的樣子,小德瞧了自是不明所以,不過他還是老老實實的回憶並答道︰「娘娘如今的狀況,我小時候還未入宮時曾見過。」
方太醫听了,就如見到救命稻草般,忙問︰「什麼時候見的?」
小德听他語無倫次,但心里明白他的意思,就笑著說︰「還不是用了不知道從哪里買來的水粉胭脂,是我嫂子;大人你也曉得,咱們民間那些東西不比宮中,有些時候胭脂里加丹砂水粉里摻鉛,就這樣還賣的極貴,只因為有效果受婦人習慣。不過說好有趣,像這樣的腌,奴卻是入了宮才曉得。」
小德言語間就如同再說一見在平常不過的事情,不過他語氣雖平常,但在方太醫听來,卻是在如同找到救命稻草般。
「方太醫怎麼突然問這個?」
小德話音剛落就反應過來,心里不由也開始惴惴,但這種事情,他們做下人的不好插手,尤其是他們這種並非最得主子信任的下人。
方太醫只是笑笑道︰「像我們這些做太醫的,對這種事情當然是知道的越多越好。」
方太醫替他解圍給他台階,他也就順勢下了。嘻嘻笑笑的取了藥,在回宮的路上,想到這件事,又不自覺地嘆了一聲;他們娘娘,多好的人啊。
穆浮這幾天報了病避不見客,卻不讓人告訴何崢。蘇美人來過幾次都被拒之門外,听說楊妃來過一次,路嬪也來過,不過都是無功而返。
她安胎藥喝的也是及時,尤其是最近,玉容膏的事情還沒有結果,但她依舊心有戚戚,也不知道那里面究竟摻了什麼東西,一天查不出來,就一天不知道對她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會不會有影響。
她這幾天睡不好,何崢也不過來。里面的消息出不去,外面的消息倒是源源不斷的透進來,蘇將軍大勝,西北大捷,安王的軍隊也是節節敗退,听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穆浮便對柳綠說︰「蘇美人跟慕容美人,要步步高升了。」
她言語間尤帶著惆悵,因臉上的疹子未消,所以達不到我見猶憐的效果。不過還好此時何崢不在,雖說這段日子,因為心緒不佳,何崢不來,她心中有過怨懟,卻也有一種安定與解月兌之感。反正他要是在又能如何,跟他陳訴自己遭奸人所害?那也只會增添他的煩憂,讓宮中人罵她恃寵而驕罷了。
漸漸的她也就明白,有些時候不是男人靠不住,而是代價太大,不能靠。
「再怎麼樣也越不過咱們娘娘的。」
柳綠笑著說道。
「咱們不爭這些虛名。」
像這種事情,主子要是撐不住,下人們必要自亂陣腳。
「娘娘說的是。」
「娘娘,方太醫求見。」
方太醫這幾日都未過來,不過小德每日都要過去拿藥膳的方子,方太醫信不過自己身邊的行走太監,這一點穆浮倒是覺得奇,也是因為覺得奇,所以之前才多問的兩句。方太醫此次過來,怕是已經有了什麼收獲。
這麼一想,穆浮不由正襟危坐,道︰「快請進來。」
說罷又道︰「你們都下去吧,王嬤嬤柳綠,你們兩個留下。」
其實所謂的退下去也不過是由室內退到門口,不過這樣的空間已經讓穆浮滿意。真正到了古代才知道,其實像她們這些宮妃,即使是在自己宮里,也是沒什麼人身自由的。
方太醫行禮之後,還未等穆浮問,就先答道︰「此次的事是臣失職,還請娘娘恕罪。」方太醫邊說,順勢又要跪下來。
穆浮忙走過去扶他。嘴里說︰「我只求人忠心,畢竟人無完人。」
方太醫年紀輕,還有些血氣方剛,听穆浮這樣說,無不沖動地道︰「士為知己者死,微臣謝娘娘,必定為娘娘肝腦涂地。」
穆浮臉上便露出笑容。
王嬤嬤心中高興,畢竟是她相看的人,雖說也出了些差錯,但好在是忠心的。
「娘娘曉得微臣只是御醫,有些事情顧及不到,這次若不是小德,微臣也不會這麼快就查到里頭的東西。」
「小德挺喜歡跟著你,不如就趁這次,讓小德做你的行走吧。」
「那原來的……」
「調到我宮里來。」
方太醫差點就要說不可,但想想那一位行走除了不得他青眼之外,也好像沒犯過什麼大錯,自己又何必去毀人家的前程。
穆浮瞧方太醫臉上糾結的表情,便問︰「怎麼,他是不是有不妥。」
「沒有,他只是不合臣的眼緣。」
穆浮見他神色非作偽,略略安心。
「方太醫方才說查到了,查到的,是什麼?」
小德跟那行走的事只是一個插曲,而現在穆浮問的,才是她現在真正關心,也最最關心的。
「回娘娘的話,這里頭應該是有足量的鉛粉。」
穆浮听了這話,砰地一下弄翻茶杯,柳綠跟王嬤嬤見穆浮臉上已經有些白了,都趕緊上去,倒水的倒水,端茶的端茶。
古代人其實並不明白重金屬的危害,鉛汞朱砂之流,他們雖曉得有毒,曉得對人體有害,但並不知道會嚴重到什麼程度。所以方太醫依舊鎮定,但穆浮卻已經不曉得慌成了什麼樣子。
「娘娘無需太過擔憂,娘娘體質特殊,才會在頭一次用的時候就會有異狀,因未曾吞服,所以對月復中的胎兒不會有什麼影響。這也是娘娘胎象依舊安穩的原因。」
方太醫見穆浮十分慌亂,便一直盡量保持著鎮定,並用非常專業的口吻安慰她。
「若我並非這樣的體質,一直用的話,會怎麼樣?」
方太醫略一沉吟,便道︰「微臣才疏學淺,翻了許多醫書才在一本類似于雜說的書里頭翻到,才曉得這類東西若是孕婦所用,怕是傷及胎兒,重則致畸,輕則也是先天不足。」
「我記得盧妃的孩子,生下來不但先天不足,長得好像也不怎麼周正。」
穆浮突然自語道。
王嬤嬤跟柳綠都被她突然的自語嚇了一跳。但當時盧妃生子時披香殿上下只有王嬤嬤過去,所以對于這事柳綠並沒有發言權。王嬤嬤只覺得幾雙眼楮都瞧著她,本來她也是听說,因為娘娘懷著孩子怕娘娘想多了做惡夢所以沒告訴娘娘,卻沒成想娘娘還是曉得了。她不敢答是也不敢答不是,便委婉地反問︰「娘娘是怎麼曉得的?」
「這世上哪有不透風的牆,特別是宮里的事,從來都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的。」
提到盧妃,穆浮嘴角沒由來的噙了一抹冷笑。她是真的看了從天堂到地獄,她原先有多囂張,現在跌的就有多慘。
王嬤嬤听了便不再說話,她見王嬤嬤像是默認的樣子,便又問方太醫︰「方太醫的意思,就是這種東西,就連你們太醫也不容易驗出來。」
方太醫略略思索,便點了點頭。又說;「這些東西,倒是那些鄉野醫生曉得的多一點。」
穆浮點點頭,心里也知道方太醫所說不無道理。但方太醫這麼一說,她更是心有余悸,便問︰「如若這種東西查不出來,日後我該如何防範?」
「這一點娘娘無需擔憂,這些東西不便下在吃食中,只是娘娘最近,還是不要用玉容膏與別的胭脂水粉。為今之計也只能如此,恕微臣無能。」
「你只是太醫,並非術士。術業有專攻,這些與你無關。」
「謝娘娘。總之,是微臣無用。」
她瞧小方太醫十分的愧疚,卻也不曉得勸什麼,就說︰「只要孩子無事就好。」
小方太醫听了,便道︰「微臣必定殫精竭慮。」
穆浮只是點點頭。方太醫走後,穆浮叫來了小德。小德跟方太醫在一起也是自在,加上他本身也不甘于只做一個什麼事都不懂的小太監,很快便答應了,卻不料穆浮又道︰「你去太醫跟前做行走,自然不如在我這里薪俸高,所以日後我這邊的薪俸你還是照領。」
這自然是好事,小德听罷忙不迭的對下行禮道︰「謝娘娘。」
「到時候你的職務由小方太醫原先的行走來做,等他過來你自然是要與他做交接。王嬤嬤,你與小德細說,我先去睡了。」
王嬤嬤答了是,穆浮微微點一點頭,也就沒再逗留。
她因覺得困,才歪倒在床上便睡著了,夢里頭她夢見何崢,兩情繾綣,卻不曉得為什麼總有淡淡的隔膜。她蹙著眉頭醒過來,卻見何崢正坐在床頭。
她頗是困惑的喊了一句皇上,就見何崢回過頭來,又听他問︰「起來了?」
穆浮點了點,下意識去遮自己的臉,手卻被何崢握住。
「出了這麼大的事怎麼都不曉得跟我說?」
「不算什麼大事,方太醫說了,胎象還是很穩的。」
何崢听了這話,臉上卻還是沒顯出什麼高興樣子來,穆浮只好盡量去轉移他的注意力,道︰「听說西北大捷?」
何崢點了點頭,嘴角也不自覺勾起笑意,又道︰「蘇將軍旗開得勝。」
「那真是得恭喜蘇美人了。」
穆浮話雖這樣說,心里卻不曉得為什麼難過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