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青布甚是華美,青色中帶著藍光,穿在白硯身上定顯得他風姿雋逸。也難怪雲之公主做得一手好針線,就算是在浮水游覽上觀景,也不忘拿塊布縫衣裳。含香想到自己隨手丟在窗台下的那塊破布,心中發誓這一生再也不動針線︰「我不懂女紅,應該過得去吧。」
她話語剛落,雲之公主身旁的侍女就捂著嘴笑起來︰「公主的繡工天下無雙,姑娘竟只說過得去,真不知姑娘是沒見過世面,還是不懂這穿衣打扮的講究。」
雲之公主連忙斥責那侍女︰「休得胡說!」又笑著對含香道︰「婢子無狀,妹妹莫怪。其實是昨日我為殿下縫制的外袍,殿下很是滿意。我想著天氣漸涼,不如替殿下制件里衣。殿下的脾氣妹妹也是知道的,尋常人所做的里衣別說穿在身上,殿下連踫都不踫的。如今隨身的那幾件都穿了許多年,多有破損,因此我想著,殿下既然肯穿我做的衣服,我不如多為他做幾件也好。這青布乃是青戎蠶絲織成,三千年只得此一匹,也只夠殿下做兩件里衣。為了這匹青布,我足足求了母後一年才得來。今日讓妹妹知曉,也請妹妹不要笑話我。」
里衣這種東西,一向只由妻室來做,雖妖怪之間的男女大防並不如何嚴謹,可也沒有寬松到隨意為個男子縫制里衣的程度。含香的腦子轉了轉,覺得白硯與雲之公主之間定有些彎彎繞繞,否則雲之公主怎會連白硯的里衣有破損這種事都知道。含香想自己同白硯相識這麼久,同處一室過夜也不止一次,也從未見他穿里衣的模樣。
雲之公主之所以對她說這麼多,無疑是想說白硯對她有多麼重視。含香听她說了半天的垃圾話,早就不大耐煩,她抬頭看著灰暗的天,心想若哪天得空偷偷潛入白硯的臥室,將這三千年只得兩件的里衣用剪子絞了。倒也解氣。
她覺得頭有些發熱,想是風寒加重,此時若是開口與雲之公主斗嘴,腦袋著實跟不上嘴的反應。還不如先隱忍,待風寒好後找回場子也不遲。歷年來的斗嘴經歷讓她明白,一場戰爭的勝利並不是真的勝利,主要看最後還能說的那個人是誰。
雲之公主又道︰「妹妹和木少俠關系真好。日日來探望,我替妹妹向殿下求個情,讓妹妹搬到四平殿中來住,這樣妹妹隨時都可見到木少俠,豈非更好。」
含香想著,自己總共就來過四平殿三次,還有兩次好死不死的踫到雲之公主。什麼日日探望更是無稽之談,只是她此刻頭疼腳軟,喉嚨里似磨了砂紙,一句話都說不出口,此時能站著都算厲害。便稀里糊涂的點了點頭。
雲之公主兩手一拍,笑道︰「殿下可听見了,不如現在就讓含香妹妹搬進來住。」
含香扭頭一看,白硯不知何時站在身後。她迷迷糊糊的喊了聲︰「殿下。」這場風寒比她以前得的都更加厲害,沒一會功夫竟讓她的整個意識都模糊起來,覺得身上滾燙,卻又一陣陣的發冷。模糊中見白硯穿著一件白袍。臉色沉的似千年寒冰。因他今日並沒有穿雲之公主做的那件黑袍,她甚是滿意。
含香的耳朵嗡嗡作響,也听不見他與雲之公主說了什麼,那雲之公主的笑意驟然消失,又感覺他牽起自己的手向外走。含香想此時正值白天,院子里來來去去又是妖兵又是學員。讓人看到白硯與她手牽手必定不好。便將手掙月兌出來,對他道︰「不用你送我,我自己走。」
只見白硯表情呆滯,一動不動的站在四平殿前。
含香頭疼的難受,向他揮了揮手便一個人回了住處。命僕役熬上一大碗姜湯,一口氣喝了,便包著兩床棉被倒在榻上。躺了一會兒,覺得全身難受的很,她想流蘇紫此刻定還在四平殿中,便讓僕役給流蘇紫院中的僕役帶口信,讓她回來後過來一趟。
小猴兒這個妖,實在是個喜歡道听途說傳謠言的妖,她混在木炎清身邊一個上午,沒能將風寒傳染給他,還讓自己變得更嚴重。含香在心里下定決心,以後不管小猴兒說什麼渾話,她也是絕對不會再相信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燒了多久,時醒時睡,忽然覺得有一樣冰冷的物件貼著自己的額頭,覺得甚是舒服,便將頭緊緊貼在那冰冷的東西上面。又覺得有人扶著自己坐起來,往自己口中送東西,她張開口吞了一口,苦得她打了個哆嗦,之後不管那人怎麼喂,她都不肯將嘴張開。
她一向覺得自己是個頂堅強的人,可一到生病,不知怎的就格外怕疼,連一點點苦都吃不得。她的頭扭來扭去,就是不肯張嘴。突然一只手卡住她的下巴,嘴唇被一個柔軟之物堵住,鼻尖聞到一陣冰冷的香氣。她還未反應過來,極苦的液體便順著那柔軟之物灌到自己嘴里。她想將那液體呸出去,無奈口舌被堵得緊緊的,只得往下吞。她又這般承受了十幾次,嘴唇才被放開。她累得筋疲力盡,便縮成一團睡著了。
睡到半夜,覺得出了一身汗,身上又濕又冷,忍不住哼了一聲。一只手在她背上模了模,將她的濕衣月兌下,又替她換上衣服。她抬起眼楮,眼前替她換衣服的人很像白硯。她覺得自己已經十六歲,也不是當年窩在他懷里的十歲小孩。不管白硯如何看她,現在的她也當得起婀娜多姿四個字,白硯這樣隨意的月兌她衣服,似乎不太合適。
她迷迷糊糊道︰「我不是個小孩子,我已經長大了。」一開口才覺得聲音啞的厲害,甚是難听。
白硯替她扣好胸前的扣子,將被子塞好︰「我知道,你長大了,可以訂親了。」
這是她兩年前同他說的話,如今從他口里說出來,多有調侃的味道。只是此時含香听到這話只想到雲之公主,想到雲之公主用三千年只得一匹的青布給白硯做的里衣,她揉了揉鼻子,帶著如鴨子般的嗓音道︰「你想讓我訂親,想要我嫁出去對不對,可是我就是不嫁,誰也不嫁。」
白硯的手撫過她的額頭,低聲在她耳邊道︰「不嫁就不嫁,別說話,好好睡覺。」
她甚是滿意,閉上眼楮,嘴里喃喃道︰「我不要你穿雲之公主做的衣服,她做的衣服不好看,我做的好看。」
只听白硯低低的笑聲︰「我不穿,我只穿你做的。」
她哼了一聲,又睡了過去。
次日醒來,覺得神清氣爽,精神頭好的不得了,只見穗恭卿坐在她床前喝茶嗑瓜子,見她醒來才道︰「你這一病昏迷了三日,將殿下嚇個半死,沒日沒夜的守著你,現下好了可要好好感謝殿下。」
含香想到夜里白硯替自己換衣服,她好像對他說了什麼,卻又記不得了,她抱著被子點了點頭。隨又想到穗恭卿怎會在她房里,便道︰「你在這里做什麼?」
穗恭卿一听,氣得一躍而起︰「我知你是個過河拆橋的,你病了三天,為師跑前跑後把脈熬藥,累得腰都直不起來,你倒是問我在這里做什麼?」
含香哦了一聲,甚是平靜。她行過拜師禮的正經師父只有離歌一個,不過看在穗恭卿平日也算認真教導她,且對她不錯的份上,便認了他做師父也無妨。
只見流蘇紫端著碗藥從門口走進來,對穗恭卿道︰「你是個騰雲期的妖怪,橫豎都用不著睡覺,多跑兩下也不會如何。」
穗恭卿大怒︰「你們這兩個都是沒良心的。」說著甩袖而去。
含香和流蘇紫哈哈大笑,流蘇紫端著藥放在含香手里︰「那日你派人來找我,我過來一看便知你病得不輕,當下不敢托大,就去尋穗掌事來。正好遇上殿下,你都不知道,殿下听聞你生病時有多麼著急,我話還沒說完,他便已經不見了。〞
含香喝了口藥,覺得很苦,流蘇紫順手塞了塊糖到她嘴里,催促她快些喝。流蘇紫又道︰「你可知四平殿中住了個雲之公主,說來也是緣分,那雲之公主與你長得倒是有幾分相像。那日殿下來找你的時候她也在場,也不知為什麼,殿下走之後,雲之公主一張臉似抹了鍋底般難看。而且今天一大早,殿下就將一件黑色外套送給木炎清,木炎清被關了這麼久,殿下從來不理他,怎麼今日就好好的送他一件外套,你說怪不怪?」
含香含著糖一口氣將藥喝完,覺得今日的藥喝起來特別爽口,興許是有這口糖的緣故。她笑眯眯的將空碗遞給流蘇紫,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你說殿下一大早就將外套送給炎清,這一大早就發生的事情你怎麼知道?」
流蘇紫連忙收好空碗,向屋外走去,甚是平靜道︰「我去給你倒點水。」
含香看著她發紅的耳朵,覺得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她還沒來得及細想,剛走到門口的流蘇紫立刻掉了個頭走回來,一臉嚴肅道︰「來了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