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歷國,元興十一年,建安城顯得格外熱鬧。街市上車水馬龍,商家店鋪無不張燈結彩,游人們三五成群,有的人甚至帶了一家老小,來看這空前的舉國盛宴。
「聖上打平了江山,分田減賦百姓安。」戲台上的名伶聲如黃鸝,眼如秋水,細細綿綿地唱著歌頌當今聖上的曲子,台下的觀眾們听得入了神。一個農夫打扮的中年漢子一邊打著拍子一邊說︰「這皇家的戲听著就是不一樣,沒想到我還有這好福氣!」他旁邊的一位書生應道︰「瑾太子才智無雙,深得皇上喜愛,聖上為太子殿下大慶十歲生辰也不奇怪。」
听到「瑾太子」三個字,人群中引發了一陣騷動,人人都夸贊他是神童轉世,四歲識字,六歲琴瑟笙蕭勝過宮中樂師,七歲百家兵法倒背如流,八歲已可與皇上談論國事,實乃天歷國的驕傲。
而此刻的皇宮中,凌懷瑾看著夜空下肆意綻放的瑰麗煙花,心中悲涼苦澀,他突然明白了父皇說的那句話,太繁華不好,太繁華就會衰亡。不再看那煙花,也沒有時間看,他正被父皇抱在懷里,慌亂地躲著要他們命的反賊。頭頂傳來低啞的聲音,「懷瑾莫怕,父皇不會讓你和母後有事的。」凌懷瑾看了眼周圍死傷一地的護衛,盯著父皇還在涌血的胸膛,忍住眼淚應了聲︰「嗯。」
父子二人趕到鳳懿宮時,看到的是鐵鷹騎統領林驍帶著十余人死守住宮門口。「林統領!父皇受傷了!」凌懷瑾大喊,聲音已帶著哭腔。
「皇上!太子殿下!」林驍眼神愈加凌厲,揮刀砍倒身邊的刺客,殺出一條血路,並快速將兩人護住往門里推,「皇後在里面!」
鳳懿宮內,四個宮女拿著花瓶燭台,神色凜然,將一位鳳袍女子護在中心。五人看清來者時放下戒備,眼里都閃著希冀的亮光。皇後踉蹌著沖上前來抱住二人,滾燙的眼淚落下,滴滴燙傷凌懷瑾的心,他忍不住哽咽︰「母後……」
皇後滿臉慌亂,前一刻還歌舞升平,滿宮歡聲笑語,一瞬間卻變成火海滔天的人間煉獄!這個生來就養尊處優的女子此刻秀眉緊蹙,聲淚俱下︰「凌郎,怎麼會這樣?如今…如今可如何是好?」
凌玄燁輕拍著她的背,看著她美麗的臉龐,眼中充滿愧疚︰「對不起,都是我顧念手足之情,太心過軟!才讓齊王有機可乘!」
就在這時,門里跌進一個渾身是血的人。凌玄燁大驚,忙放下凌懷瑾將他扶起︰「林驍!你怎麼樣?」林驍心中既懊惱又悲痛,自覺無顏面看皇帝,低頭嘶啞著嗓子說道︰「卑職無能,三千鐵鷹騎已折損大半!請皇上皇後和太子月兌去外袍換上侍衛服,臣拼去性命也要護你們出宮!」
三千鐵鷹騎竟然折損大半,這鐵鷹騎可是戰場上挑出的精英,看來齊王這次是有備而來!凌玄燁大駭,心中焦急萬分,卻又不慎牽動了胸前傷口,「噗——」吐出一口鮮血。
「父皇!」
「皇上!」凌懷瑾忙攙扶住這個即將倒下的男人,臉頰一涼,竟不知已是淚水滿面。外面漸漸變得安靜了,一個仿佛來自地獄的聲音傳來,「皇弟,別來無恙,還是勸你的鐵鷹騎別掙扎了吧,今日本王可是與慶王瑞王一塊兒來向太子祝壽的呢。」
凌懷瑾攥緊了父皇的衣袖,雙眼死死地盯住朱紅的宮門,一動也不動。林驍大罵了聲「逆賊!」,從懷中掏出一黑色小球,使勁往地上一砸,發出一聲刺耳的叫聲,門外廝殺聲又起。林驍用刀支撐起身體,神色決絕︰「皇上,臣只能拖延片刻,快跑!」
「跑?」凌玄燁此刻卻是輕輕一笑,剎那間一身狼狽均不見,風華絕代。他愛憐地撫模著凌懷瑾的頭,將一顆止血丹遞給他,語氣無比溫柔︰「懷瑾,吃下這藥。待會無論你看見什麼,听見什麼,都不要動不要出聲。知道了嗎?」凌懷瑾乖巧地吞下藥丸,依舊死盯著宮門。
凌玄燁轉身走到書案前,撕下一截明黃色的衣袖,溫柔地看著他最愛的女人,似惋惜般輕笑︰「碧瑤,再為我研一回磨吧。」皇後聞言竟也微微一笑,應了聲是。
「碧瑤,你可怨我?」
「為何要怨?」
「我害你落得這般田地…」
「凌郎,情到深處無怨尤。」
凌懷瑾听著他的父皇和母後這般淡然地交談,身後的宮女也都嚶嚶地低泣,只覺得心中更加酸澀了,抬頭見林驍也是一副悲涼的神色。
待凌玄燁寫完,皇後先是一驚,隨即又是一副釋然的臉色,仿佛已經做好了某個重要的決定。凌玄燁攬過她的肩,幽幽地吐出一句︰「林統領,將太子的腳筋都挑斷。」
凌懷瑾瞬間轉過頭,仰視他的父皇,滿臉的不可置信!
齊王凌寒絕看著那緊閉的朱紅宮門,眉頭越皺越深,眼神也越來越陰冷。
他的這個皇弟,有著尊貴的出身,一出身就坐擁太子之位,登基後更是受萬民敬仰愛戴,甚至贏得西靖國長公主的青睞,不惜遠離故國來與天歷國聯姻。而他呢?作為大皇子卻被父皇忽視,無論他將太傅教的書背得多順口,有什麼用呢?父皇從不會看他一眼!他不甘心,他好恨,恨這不公的世道!籌謀了這麼多年,今日,他要讓世人看看,誰才是真正的天子!
不能再等了!齊王暗想,消息怕已傳開,文武百官馬上就會趕來,特別是大將軍炎烈,擁有駐守都城的二十萬士兵調動權。自己曾讓瑞王試探過他,發現此人無半絲謀反之心。況且凌玄燁雖為人隨和,可才智從不在自己之下,時間拖得越久,還不知道會生出什麼變數!思及此,他手一揮,瞬間,一大批黑衣死士沖向宮門。
「砰——」門被踢開,齊王看見的卻是這樣一副怪異的景象︰皇後坐在梳妝台前,宮女正在為她梳妝。而凌玄燁則在書案前安靜地看著書,大統領林驍渾身浴血,卻像一尊石像般筆直地立在一側。地上躺著個錦衣孩童,衣袍已全被鮮血染紅,他的臉貼著地,眼楮睜著,卻一動不動,再也看不到往日那奪目的光彩,就仿佛…死了一般。
齊王不由自主地叫出口︰「瑾太子——」又立馬驚覺自己太過失態,忙住了嘴。太奇怪了,凌玄燁不是最寵愛這個孩子的嗎?怎麼會讓他變成這樣?
凌玄燁放下書,瀟灑一笑︰「齊王來了,正好,朕有要事同你商量。」
「凌玄燁,我不管你在搞什麼鬼!」齊王陰狠地吐出幾個字︰「今日,你必死無疑!」
「齊王,你雖為朕的皇兄,卻也不可直呼朕的姓名。」凌玄燁收起笑意,一臉嚴肅威嚴。頓了頓又繼續說︰「雲老王爺去年過世,可惜膝下只有一女,無世子繼承爵位,兵權也都被朝廷拿回。雲老將軍為我朝立下汗馬功勞,朕想——」
不等凌玄燁說完,齊王就厲聲打斷他︰「住口!我今日不是來與你談這些無聊的瑣事的。死到臨頭還這副模樣,真叫人不爽!」
正在這時,傳來一聲嘹亮的號角,齊王一驚,暗道不好,怕是大將軍炎烈帶著守城的士兵來了。他急忙抽出腰上的寶劍,飛身刺向凌玄燁!
「噗——」噴涌而出的鮮血濺了一地,銅鏡前的皇後折斷了手里的玉簪,凌懷瑾的手動了動,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聲音。與此同時,一位三十歲左右的銀甲將軍提著金槍沖了進來,神色焦急︰「皇上,臣救駕來遲!」身後跟著一群大小官職的文官武將。
凌玄燁艱難地擺手,虛弱地說︰「愛卿來得正好,皇後,替朕宣旨。」隨後緩緩閉上了眼楮,眾人明白,天皇已逝。
皇後從椅子上起身,儀態端莊,神情肅穆,她來到眾人面前,打開那半截明黃色的衣袖,朗聲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鄭州慶王與洛城瑞王,謀逆叛亂,罪當誅。齊王凌寒絕護駕有功,且寬宏仁德,治國有方,朕逝後由齊王登基為帝,庇佑我天歷。」
听到此,眾人心里皆是一驚,心想著慶王和瑞王怎會叛變?皇上又為何讓位給齊王?瑾太子雖年幼,可卻是奇才,將來必定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啊!齊王心里更是驚濤駭浪,不懂凌玄燁在想什麼!只是他與慶王瑞王本是盟友,現如今他名正言順地得了皇位,慶王愚鈍魯莽,不足為懼,可瑞王狡詐陰險。恐怕將來……
掃了眼眾人的神色,皇後心底一陣輕笑,繼續念道︰「太子凌懷瑾,不幸被奸人所害,思及雲王府無人繼承爵位,故將太子凌懷瑾除皇籍,過繼到雲王爺膝下,望皇兄厚待之。欽此。」
此話一出,更是引起軒然大波,眾人神色各異,文官們更是七嘴八舌地議論開來。
「瑾太子究竟被誰所害!」
「怎可將皇室血脈除籍!太荒謬了,老臣聞所未聞!」
「瑾太子驚世奇才,如今……實乃天歷的一大損失啊!」
這時,一位紫色官服的官員沉聲說道︰「雲王府百年基業不可無後,且又是天歷的巨商,瑾太子是皇室血脈,才智更是過人,打理一個雲王府綽綽有余矣,可為國之棟梁!」
這番說辭調理清晰,簡明扼要,瞬間讓百官信服。眾人不由稱贊︰「不愧是當朝蘇丞相,才思敏捷!」
皇後贊許地向蘇行止點了點頭,又看向齊王正色道︰「齊王,還不接旨。」
「臣接旨。」齊王壓下心中其他心思,跪接了聖旨。隨即,一眾大臣齊齊下跪,叩首高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見眾人都已安定,皇後走到凌玄燁身邊,撫著他的眉,柔柔一笑︰「你看,我都做好了,現在來陪你了。」說完拔下頭上的鳳簪,刺向自己的心口——
眾人皆被碧落皇後的氣節折服,說不出話來。
凌寒絕憤憤地看著死去的二人,心想,你們倒是給我樹了兩個勁敵,還讓我無法動凌懷瑾!好!真是太好了!
突然,不知是誰叫了聲「呀!太——雲世子還躺在地上!」于是太醫院的一眾人員慌忙從人群中擠出來,為雲世子診治。這一夜發生了太多事,在天歷的史冊里,被記做「喋血宮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