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小偷其人（2）
回了家，且不談正事，奧斯頓洗菜切肉，干脆利落地做起了飯。因著廚房搭在外邊，日頭一猛，里頭就跟烤箱那麼熱，加上燒的是柴火，于是連空氣都熱得翻起了波浪。
羅民旭是受不了的，炙熱的空氣紛紛在體內堆積，像里頭揣著個核能反應爐。反觀塊頭更大的奧斯頓，一身汗水淋灕，卻不見有什麼不耐煩或者焦躁的情緒。不但沒有，他還一臉溫和，好像他面前的不是咕嚕冒蒸汽的陶罐而是清雅的書法字畫。
羅民旭靠在牆邊看了一會兒，實在待不住了，回房拿大蒲扇，好不容易引來一陣涼意，奧斯頓卻一臉無奈地抓住了他的手腕，笑道︰「再扇就把我的火都給扇沒了，回屋子里等著，馬上就好了。」
「不太好吧？你在這里蒸桑拿，我在怎麼好意思不加入。」說著他把蒲扇扔到了一邊，轉而遞給他布帕，自己也拿了一塊，跟洗澡似的擦了一遍。
滴滴答答，兩人都擰出了一串小瀑布。抬頭，忍不住相視一笑。
奧斯頓接過布帕放清水盆子里洗干淨，再遞給羅民旭掛到籬笆上曬干，這種天氣，一會兒就能干了。
「你炖什麼好吃的了？聞著好香。」打了個轉回來正好奧斯頓揭蓋子，濃郁的鮮香撲鼻而來。
奧斯頓不賣關子，直接舀出一小碗讓他墊肚。
羅民旭接下後仔細挑了挑，雞肉，干菇，筍干……模樣上有點不同，但基本上都能聯想到地球上的原形。這可不就是咱大中華名菜小雞炖蘑菇？還是改良版的，湯更清，味更濃郁鮮美。
他皺著臉躲過熱氣，呼嚕了一小口，頓時渾身都來勁了。
好！他迫不及待地接著喝，美味在口中蕩氣回腸，根本停不下來。喝得他鼻尖冒汗珠，亮晶晶的像調皮的露珠。他騰出來另一個手給奧斯頓一個大大的拇指。奧斯頓失笑晃頭，「你個小家伙……」
「咋得，我捧你場還不行呀？」他吃得熱火朝天，碗底見光的時候他已經又是汗流浹背了。他索性扒掉上衣，跟奧斯頓似的光掉上半身。
奧斯頓見狀便問︰「當然行，要不要再來一碗？我炖了不少，等下還要給安德魯送點去，這邊還有餅子，你可以先端進去吃著。」
「你呢？不急著現在就送吧，吃飽了再去也不遲。」
「嗯，我再給你弄個甜湯就行了。」奧斯頓示意羅民旭看旁邊的藤蘿，里頭是水靈靈的幾個大梨子。
部落人沒有特意區分甜食咸食，主食和菜食的界限也十分模糊。所以奧斯頓所說的甜湯，既包括了甜的各種湯水，也包括了糖水這種真正的甜品。
在史詩記載為「大世界」的這個星球上，水果品種繁多，卻有一定的地區分布規律。譬如這種大梨子，主要分布在中心部落附近，含糖量高，分量重縴維較粗，吃一個既管飽又管糖分和營養。
羅民旭不是個挑食的人，對甜點也不排斥。他只是有點好奇，原始部落的人會做出什麼樣的甜品。
他捧著兩人份的雞湯和餅子回到屋內，等了大概半個小時，湯攤涼了一些，奧斯頓也捧著個水盆回來了。
他把裝甜湯的鐵罐子擱進了涼水里。
吃完午飯時，甜湯已經涼了不少，一人一碗，里頭有煮得清透的梨塊和一些羅民旭不認識的干果和葉子。
羅民旭抬手就喝，被奧斯頓攔了下來，「先讓肚子里的東西磨一會兒。」
心下了然，他從善如流地放下了碗，念頭一轉，「趁現在有空，要不來聊聊西德尼的事。」
奧斯頓修長的手指交叉並攏在下巴上，嘴邊弧度不減，眼神鄭重了幾分，「基本可以確認是西德尼起的頭下的手，同伙是哪幾個我心里也有數了。唯一的問題是，你在他家里還發現了誰。」
他撩起眼皮，一道銳利的光在他眼底滑過，稍縱即逝。羅民旭剛好與之對視，捕捉到那抹尖銳，于是心里就像被刀片以極快的速度輕輕劃過般，因刺激而緊縮，還帶有瞬間清晰的發麻感覺。
那股不受控制的麻意電流般躥上到嘴巴，他忽然就張口結舌，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了。
奧斯頓斂下眉目，聲音越發和緩下來，「先把甜湯喝了吧，不急。」
勺子和碗因踫撞放出些許聲響，羅民旭半晌回神，不由得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等甜湯時間結束，奧斯頓把雞肉湯給安德魯送了去，回來後兩人才正式接著方才的話題繼續下去。
羅民旭把自己听到的倒豆子似的全說了出來，同坐門檻的奧斯頓再沒露出過那種過分逼人的眼神和氣勢，要不是親眼見到，他還以為是自己的錯覺。畢竟奧斯頓是那麼□□溫厚的好男人。
不過羅民旭不蠢，他好歹獨立過不短的時日，多多少少有點自己的見解。人是復雜的生物，不像片面的卡牌，非正面即反面，非黑即白。比起單片的牌子，人更像一個個牌塔，由無數各異的卡牌堆砌成的立體生物。有很多面很多層次，看不透，卻可以了解個大概。
他不是特別擅長爾虞我詐的人，對方假如有十層心機，他估模著也就只能探到第四層，頂天了也就五層。他那點小聰明恰好用不到這上面來，學習進步是一個，別的都顧著琢磨啥能賺錢有何商機去了，人與人之間的勾心斗角他根本沒精力再去摻合。
再說，在法治的現代社會做點小生意，他這樣的程度不至于賺別人便宜吧，也不會被坑太厲害。差不多還是足夠的。畢竟不是來個人都千年狐狸般奸猾，低段數的算計他還應付得來。
回到現實這邊，羅民旭覺得能理解奧斯頓，也覺著奧斯頓的溫柔體貼發自真心，至于那個深藏不露的城府……說實話，當他太樂觀好了，他自信他不會害自己，也不會隨意算計他人。
只是這種想法終究是一廂情願，他和奧斯頓相處的日子還不長，太感情用事不是好事，所以他帶著點微不可察的忐忑，重新將精神放回了當前的討論上。
奧斯頓沉吟道︰「要說密切，西德尼和瑪卡斯才是最玩得來的，阿蘭特不喜歡西德尼的追求，兩人不是很交好。只是阿蘭特脾性好，所以表面上還算融洽……」
羅民旭不太有耐心，忙問︰「那為什麼我會听到阿蘭特和西德尼吵架？阿蘭特的譏諷一點不落下風，西德尼也砸了幾次東西，看上去一點都不像對阿蘭特有意。」
「嗯。」奧斯頓附和應了一聲，卻不再說話了。
氣氛有點過于靜謐。
羅民旭玩著勺子，等他開口。
奧斯頓想到了很多，卻不曉得該不該讓眼前的小家伙知道。
如果不是西德尼的沖動，或許他再過幾年都不會發現這些蛛絲馬跡，樣樣指向一個叵測的事實。
這場和他當初被小翅飛蜥襲擊時相同的雨，如此之大，所有氣息和痕跡都被沖刷一淨。還有除破碎衣角以外他找到的東西……
與羅民旭一樣，奧斯頓也是早早就從家里獨立了，所以不到必要時候，他都更傾向于一力扛起所有的責任。
羅民旭個性沖動易急，奧斯頓則像繩子另一端，心思深沉內斂，極為沉得住氣。
某種意義上來說，兩人是很互補的，不過現下，他們還需要更多的了解與磨合。
于是奧斯頓最後做了一個決定︰先不說破。
「指向球在我這里比較安全。」奧斯頓道，潛台詞︰還沒幾個人敢到我頭上動土。
羅民旭笑了起來，「我看出來了。」
奧斯頓跟著笑了笑，「所以你可以安心。至于對西德尼的處置，我的意見是用找到的證據試著讓族長對他進行懲戒。」
羅民旭眼神一亮，「找到證據？」
奧斯頓點頭，「他的衣服碎片落在了你屋子門外，被我翻出來了。不過我們得有個心理準備，最後他有可能會被定無罪。」
「憑什麼啊！」羅民旭拍案而起。那晚苦逼的經歷簡直氣死個人。
「因為那個碎片不在你家里，而在外邊，他要非咬定是路過你也拿他沒轍。」奧斯頓很是冷靜。
羅民旭愣了一會兒，悻悻然坐下，模了模鼻子，「抱歉。」
奧斯頓隔著桌子揉了一下他腦袋，安撫道︰「沒什麼。」
奧斯頓沒打算讓羅民旭忍下這件事，對方在滂沱雨夜一臉憤怒和委屈地站在他門前的樣子，至今歷歷在目。
那種突如其來撞到心上的悸動，清晰得仿佛在身體里打下了烙印，一點心動，一點心疼。
撇開這些，他和西德尼原先就沒多少交情，犯錯必然要挨罰，部落可不是沒人管的。
至于這件事帶出的深一層的隱情，奧斯頓不怕告發西德尼的盜竊行為會帶來負面影響，相反，他覺得大有可為。
那樣做可制造出他們沒有發現更多真相的假象——在一般人的印象里，手握真相的人會避忌打草驚蛇而隱忍不發。越是假裝無事，越容易露出破綻，反倒是敢于大張旗鼓的不容易遭人懷疑。
就事論事，最簡單不過的了。
奧斯頓看著羅民旭蹲在院子里洗完，腦子里各種猜測。
阿蘭特，西德尼，以及羅民旭誤以為的「兩人共同追求的對象」，三人到底是什麼關系，做出這些事，是純粹的個例，還是別有情由？
總有一天，他會一清二楚。
幾天後，西德尼果真被判為無罪。
羅民旭和西德尼的梁子就這麼結下了。
西德尼倒是沒心沒肺，私下還找羅民旭辯解自己只是從那兒經過，誤會一場。
羅民旭氣得直接跟他干了一架。
也不曉得這西德尼是心虛呢還是愧疚，還是故意裝模作樣，就那樣由著羅民旭揍。要不然羅民旭在他那里根本過不了三拳。
打完之後，羅民旭先前的氣消了一半，但也沒給他好臉色，月復誹著︰裝！指向球沒出錯過你繼續裝！當我傻子啊說什麼信什麼！
也是，不化冰指向球存世數目太少，估計沒幾個人知道它還能追查犯人。
一想起他好不容易布置好的地盤被折騰得面目前非他就氣不打一處來。
反正從今以後他是不會再待見這個西德尼了。
旁邊的奧斯頓等他揍完，忽然挺身而出，也跟西德尼打了起來，「以後再敢動羅的東西，就不知這樣了。」語氣平靜，拳頭凶狠。
西德尼傻眼了，只能迎戰。整個人都有點狼狽。
周邊漸漸聚集起來不少路人，而羅民旭早將奧斯頓列為自己人了，擱以前，打不過敵人搬弟兄出馬幫忙太正常不過了，他還幫室友跟隔壁學校的蠢貨干過一場。所以這會兒他也沒有心理壓力，不理別人什麼眼光，直接給奧斯頓拼了命地吶喊喝彩。
最後，西德尼掛彩溜了，奧斯頓活動手腕脖子，在羅民旭心悅誠服的狂贊中收回了周身霸氣。
很快，這次武斗就傳遍了大半個部落。主角不是挨揍的西德尼，卻是奧斯頓——奧斯頓竟然會動怒揍人！
羅民旭不好意思問，奧斯頓啊，我是不是帶壞你清譽了啊？余下半句話含在嘴里沒好意思說——沒人敢跟你談對象的話我會對你負責的。
奧斯頓看似不太在意這些，只笑嘆了聲——你個小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