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不知過了多久,或許很長,長到好事圍觀的人群百無聊賴地席地而坐,竟拿起原本欲去郊外踏春時帶的食物吃了起來。
也或者很短,短到其實阿顏才去尋人沒多久。
此時已然听不到車內的聲音,許多人猜測,那名被抬進車廂的孕婦已經死了也說不定。
而最奇的是,被堵在後面的十幾部馬車既不選擇掉頭返回,亦不擇路另行,只靜靜地停在原地,似在等待結果,又似在觀望什麼。
路仍舊未通,只因官道中央停著一輛外表普通的馬車,周圍繞了一大圈人,人群後方,排著隊停著更多的馬車。
空氣中流淌著怪異地沉默,微風輕拂,官道兩旁田里的麥子隨風起伏,蕩起一**青色的麥浪,只是如此美景卻無人再去欣賞。
遠處傳來「踢踏、踢踏」快馬疾步之聲,不知誰說了句「來了、來了!」,眾人精神一振,站起身來以手遮額,朝聲音處望去。
兩匹黑馬帶著塵土瞬間卷到趙嫻的馬車邊,車夫安撫住欲要嘶鳴的馬兒,定楮望去,原來是阿顏帶著李易一前一後分別趕到。
李易單手控馬,到的車前,飛快由馬背上躍了下來,再邁一步便上了趙嫻的馬車,掀簾入內,入目處是面色凝重的趙嫻和廂內躺著的孕婦。
手臂一抬,他手指迅速搭上那孕婦手腕處,感受到指下那微弱的脈搏,李易神色微頓,又以兩指掀開孕婦眼皮。
被放下眼皮的孕婦,眼角悄然滑落一滴眼淚。
外間阿顏也已帶馬而來,躍下馬後,她將搭于李易馬上的一只醫藥箱小心翼翼取了下來,又雙手捧著推進了車廂後,便立于車廂外守著。
李易拉過醫藥箱,打開後取出一丸藥,以手撐開孕婦的口,將藥塞了進去。
另一手出掌如電,對著孕婦身上幾處拍了下去,解開了先前被趙嫻點住的地方。
「咕嚕」一聲,孕婦口內的小藥丸順著喉嚨滑進肚內,片刻後,她渾身開始抽搐,兩腿間的血又開始慢慢滲了出來,而那血的顏色居然不是純紅色,其中參雜微黃的色澤。
李易雙眉蹙了起來,對趙嫻說︰「這婦人被撞,髒腑俱裂,而今我只能以藥先行護住她胸口命脈,只是現下她羊水已破,這肚內孩兒怕是要提前出來了。」
趙嫻一愣,方明白師兄所說何意,她先前一心救人,未曾想到此事,因為在她那個時代,婦產科的男醫生比比皆是,為女子接生的男醫生也不在少數。
此刻李易面有難色提出此事,她方反應過來,這里是千年前的大宋,男女本就授受不親,又何況男大夫為女患者接生,即使是迫于無奈之下為救人一命而為之,但傳出去後,將來這婦人又如何有顏面苟活于世上?
一旦想明白後,趙嫻也忍不住面帶尷尬,她望著師兄,再看看廂內孕婦,也沒了主意。
「求……救……孩兒。」躺著的孕婦忍著月復內疼痛,忽然從口中吐出了幾個字,臉上帶著強烈的乞求之色。
「為今之計,只能師妹親自動手替這婦人接生,我在車外教你如何做,可好?」李易望著趙嫻,緩緩說出此話。
人命關天,容不得趙嫻推月兌,想到在前世她也曾听過閨蜜談論生孩子之事,她心中暗想,自己就算沒殺過豬,也吃過豬肉罷?
苦笑之下她只能無奈地點了點頭,心中微嘆一聲,硬著頭皮上吧。
望著趙嫻神情如壯士遠赴沙場,壯烈而決絕,李易微笑的眼神中亦帶上了溫柔,他對趙嫻點點頭,轉身出了車廂,又喚了阿顏進去幫手,自己便倚在車外開始教授如何施救。
此時外面又傳來了一陣腳步聲,一隊身穿開封府衙衣服的人遠遠跑來。圍著的人群再次開始騷動。
外城出了東門東去三十里,位于一條路的盡頭,有座叫「杏花齋」的酒館。「杏花齋」得名于齋後大片杏花林,以及齋內的杏花酒。
穿過‘杏花齋’後杏花林,前行百米便是草坡,復前行便是一座無名山。
地處偏僻之所的「杏花齋」其實並不出名,至少在汴梁城中知其名之人甚少,是以平日往來飲酒之人皆是附近之人,齋內人不多,也極清靜。
「杏花齋」本是由一所書齋改建而成,是以齋子雖然有上下二層,實際面積並不大,擺放的酒桌自也不會多。
申時已過,天色已近黃昏,齋內飲酒之人紛紛結賬離去,只余二樓靠窗處仍有一男子安坐桌後,默默飲茶。
透過窗子,靜靜遠眺齋前通往官道的小路,他眼神平靜中透著期盼。
桌上幾碟用杏花做的點心一塊未動,窗外風起,吹落片片杏花,隨風漂浮。
這人伸手出窗,隨手撈住一片杏花瓣,放于鼻尖輕嗅,隨後微嘆一口氣,將視線收了回來,又輕輕抿了口茶,繼續發呆。
一樓伙計收了這人的銀錢亦不上樓來打擾于他。
這男子從早上齋子開門便坐于此處等人,本已約好那人上午巳時相見。他輾轉反側,一夜未眠,早早便來此等候,無奈等到接近午時仍未見到那人。
算算路程,從汴梁內城來此處,快馬加鞭半個時辰便能到,若是平常腳力,普通馬車一個時辰不到亦能到達。
而超過約定時辰已久,若是還未到達,便是在路上被耽擱了,甚或是出事。
若不是他心系那人安危,他亦不會出錢使人去那人來此必經之路探查,亦不會得知那人因好心救人,而被伙計渲染成神仙般的女子,菩薩般的心腸。
不過他因而也放下一顆擔著的心,只在這處靜靜等待那好心的仙女救人後,尚能想起今日之約。
想到此處,他臉上不知何時已染上一抹會心微笑。
時至申時,開封府衙差依然在詢問那孕婦被撞之事,圍觀人群仍在,大有不等到孕婦生死結果誓不離去的勁頭。
距李易下車,趙嫻開始為那孕婦接生已過兩個時辰,車廂內不時傳來孕婦淒慘的叫聲,听得外間之人心中一陣陣的抽痛。
「啊!」車內傳來一聲欣喜的叫聲,又有一聲傳來「主子,這孩子好小。」阿顏望著被用衣服裹住的瘦弱嬰兒,忍不住感慨到。
車外李易聞得此聲,臉色一喜,問道︰「可以了嗎?」
趙嫻忙將孕婦身下之血擦拭一番,以自己放于車內的干淨衣服遮住了那孕婦,啞聲說道︰「師兄,進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