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跡三國 第四十六章 莽蒼踏雪行(上)

作者 ︰ 姜尚

吳晨望著密密麻麻從天而降的雪片,只覺心頭一陣煩悶,長嘆一聲,說道︰「雲儀,傳令王戧,開放各處府倉安置難民雲儀放下手中的酒盅,應了一聲,轉身而去。黃忠見吳晨面色蒼白,低聲道︰「使君大人面色不好,是不是需要歇息歇息?」

吳晨搖了搖頭,向郭淮道︰「伯濟老弟,你先去看令伯父吧,進軍漢寧的事,等難民安置完畢咱們再詳談郭淮听吳晨的口氣已有采納自己提議的意思,心中頓時一陣狂喜,向吳晨深施一禮,滿面喜色的跑了開去。黃忠道︰「大人莫非真的想進軍漢寧?」吳晨道︰「這件事事關大局,沒有這麼簡單就能定下來。而且現在安置難民為主,其它的事暫時都顧不上

這時,兩人已轉過回廊,迎面一人正是辛毗。吳晨詫異道︰「佐治,你怎麼在這里?」辛毗低聲道︰「並州大人,我有要事要說吳晨見他神情凝重,心知一定是大事,點了點頭。辛毗向前讓了讓,便一直向前走去。兩人轉過數個回廊,在一處假山旁停下。吳晨見辛毗一直背對著自己,心中詫異,笑道︰「佐治,到底是什麼事,在這里可以說了嗎?」辛毗猛地轉過身,蒙蒙的雪光下,隱見兩行淚跡掛在面頰上。吳晨詫異道︰「佐治,你……」就听撲通一聲,辛毗已翻身跪道,哽咽道︰「並州大人見諒,佐治再不能輔佐大人了

吳晨吃了一驚,愕然道︰「是我做錯什麼了?」辛毗泣道︰「並州大人沒有錯,錯處全在我。今天鄭渾帶來家兄的信,信中說大公子袁譚已和曹操結盟。曹操的條件是,一,由我到許都商議結盟之事,二,由我將曹純送回許都。闔門百口盡在河北,若曹操不應允結盟一事,後果不堪設想。我……我……」

吳晨震驚的半天說不出話來。這半年來南征北討,卻能對天下大事和各諸侯的動態有所了解,靠得正是辛家遍布天下的眼線,而于其中運籌的正是辛毗。曹操勒令辛毗到許都,不啻于剜了自己的雙目,刺了自己的雙耳。

這條釜底抽薪的毒計不可謂不絕,自己終究是小看了曹操。

看著辛毗跪在地上,心中又是淒涼又是苦澀,俯身扶住他的肩頭,說道︰「如果我在佐治的位置,也會趕到許都的辛毗泣道︰「與並州大人相識,原以為找到了可以一生扶持的明主,奈何天意弄人。臨別我有幾句話想對大人說吳晨扶著他的肩頭說道︰「起來說吧辛毗擦了擦臉上的淚水,厲聲道︰「我不起來,大人也不要扶我。今日不跪,日後……日後想跪也不成了說到此處,聲音已拖出長長的哭腔。吳晨鼻中一陣酸澀,眼楮澀澀的難受。

辛毗顫聲道︰「觀古之成敗,力均則度義,義均則度德。曹操自起兵以來,在徐州屠戮數十萬百姓,泗水為之不流,又于官渡坑殺七萬降卒。經掠河北之時,所過城鎮屠掠殆盡。反觀明公,吊民伐罪于安定,治亂平叛于羌胡,揚名立威于漢匈之戰,無屠城坑降之孽,卻有再興大漢之功,此德勝;曹操以申韓之術鉗網天下,糾名察實以至刻薄寡恩,令士大夫相並舉發,士大夫敢怒而不敢言。又以屯田官七民三峻削百姓,百姓咸苦其政。而明公以寬治民,以嚴治隸,用均田結庶民之心,用柔術駕馭豪強,此治勝;曹操以權術馭臣下,諸將有計畫勝出己者,隨以法誅之。明公則以誠待人,推心置月復,此用人勝。有此三勝,雖弱而必強。只是關中自董卓之亂以來,民戶逃亡,百不足一,明公與曹操之勢不相敵也是極明了的。為明公計,當閉關息農,修養生息,蠶食蜀益。五六年間,關中必然大治。那時兵精糧足,軍容鼎盛,東出函谷,天下莫能當之

說到這里辛毗已是泣不成聲。吳晨見他涕淚縱橫,聲淚俱下,就覺著一股熱流猛地從胸口沖了出來,直沖鼻際,眼中一酸,淚水已奪眶而出。辛毗抹了把滿臉的淚水,顫聲道︰「這是屬下最後一次為明公籌策,以後相見無期了俯身蓬蓬磕了兩個響頭,起身而去。吳晨追出兩步,大聲道︰「佐治什麼時候走,我去送你辛毗大袖飄飄,轉出回廊,幾個大步已消失在雨雪中。

辛毗雖然不願吳晨相送,但第二日清晨起行時,仍是被吳晨在城門處截住。辛毗見到吳晨,神色木然,徐庶、王戧等人都是默然不語。吳晨苦笑道︰「曹大人,這些日子以來多虧有你幫忙。大人即將遠行,我來送送大人曹純道︰「並州大人有心了吳晨道︰「咱們走吧

此時雪已下了半夜,在地上積起寸余來厚,馬蹄踏在雪上,咯咯作響。一行人出了臨晉,沿洛水向南。天氣雖然寒冷,但洛水奔流迅疾,因此仍未凍結,蒸騰的水汽與漫天的飛雪交相輝映,天地間茫茫一片。左側商顏山都已覆在皚皚白雪之下,宛如茫茫雪海中涌起的滔天巨浪,在身側翻騰起伏,雄渾蒼遒。一行人在雪中緩緩而行,直送出十多里。曹純拉住戰馬,調轉過頭,高聲道︰「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吳使君,咱們就此別過向吳晨等人拱了拱手。

吳晨苦笑道︰「就此別過,祝曹大人一路順風曹純側馬輕輕靠了過來,低聲道︰「當日我曾問使君何以不能投司空大人,使君說‘道不同’。敢請問,使君所說的‘道不同’是指什麼?」

吳晨望了辛毗一眼,嘆了一聲,說道︰「官七民三的屯田曹純長舒一口氣,凝神看著在風雪中飄散的氣霧,沉吟半晌,低聲道︰「原來如此再吸一口氣,朗聲道︰「眾位,後會有期向眾人團團一揖,縱馬而去。辛毗猛地一震,看了眼吳晨,策馬追在曹純身後。吳晨看著一行人漸行漸遠,心中卻不知是什麼滋味。便在這時,猛听得戰馬長嘶一聲,辛毗將戰馬拉住,調頭跑了回來。吳晨心中又驚又喜,急忙迎了上去,高聲道︰「佐治……」辛毗拉住馬韁,說道︰「昨日走的匆忙,忘了兩件事。我走之後,北地太守的職位空缺,我向並州大人舉薦皇甫叔獻。此人雖然年輕,假以時日必成大才。我軍遍布天下的眼線,我也已交給辛壚。文鼎相貌質樸,但為人精細,定能輔佐大人克成大業……」說到最後一字,辛毗終于忍不住拖出哭音,跟隨而來的親衛,哇得一聲都哭了出來。辛毗泣道︰「大人不用再送了,就到此止步罷調轉馬頭,揮淚而別。

吳晨望著辛毗的背影漸遠漸小,漸漸消失在茫茫大雪之下,只在雪地上留下數行足跡,延向天際盡頭,心中悵惘無比,呆立良久,直到風雪將辛毗一行人的行跡完全遮住,這才郁郁而回。

身後惟有風雪呼嘯,將天地卷成白茫茫一團。眾人回到臨晉時,那雪卻仍是紛紛揚揚,就這般連下了十余日,成為席卷整個漢帝國北方的暴雪,北方的戰事因此都停了下來。自中平元年便戰亂不息的漢帝國,終于迎來了一個相對平靜的冬季。

※※※

建安九年,是為漢天子劉協遷都許縣的第九年。這年正月,吳晨表皇甫叔獻為北地太守,郭淮為並州茂才。同月,吳晨率領三千兵士迎著風雪溯渭西上到達眉城。正月雖已入春,卻是關中風雪最勁的一月,天寒地凍,地上積雪數尺,難行之極,到達眉城時已是正月月末。

听到吳晨到來,成宜領著梁毓、姜敘、王霆等人出城十里迎接。其時慘烈的眉城之戰已過去兩個月,但大雪遲滯了眉城城牆的修復,皚皚白雪之下仍可以看到殘垣斷壁上被煙燻火燎的痕跡。

數月未見,眾人都是談興極濃,成宜等人將吳晨讓進帥帳,帳中已燃起一個火盆,雖然寒風卷著雪花不時從帳簾的空隙涌進帳中,但火堆燒得旺了,身上仍是暖了不少。

眾人寒暄完畢,吳晨便向成宜、梁毓等人簡略的說了說與匈奴之間的戰事,接著便詢問了眉城城破之後重建的事,成宜雖然在眾人中為首,但顯然對眉城重建的事絲毫不感興趣,梁毓、姜敘等人和吳晨說話時,成宜意興闌珊,吳晨也知不好強求,便以遠圖勞頓為由讓成宜、梁毓等人先走,只留下姜敘一人詢問。成宜原本已昏昏欲睡,听吳晨送客,欣然起身,說道︰「吳使君,說了這麼些話,惟有這句我最是愛听。你問那些災民吃什麼、穿什麼我是不知,但若問我南山哪處有豺狼虎豹,我卻是最知的。開春之後,我便帶使君去打獵如何?」

吳晨笑道︰「好,這三個月都困在雪里,沒地方施展手腳,的確是悶壞了。公良什麼時候打獵,一定要叫上我成宜笑道︰「一定,一定向吳晨拱了拱手,大笑而去。梁毓等人急忙向吳晨施了禮,匆匆跟在成宜身後。王霆自進帳後一直縮在梁毓身後,這時也顧不上行禮,繞在梁毓身側飛跑而去。吳晨笑道︰「王霆竟然一直在這里?」姜敘道︰「眉城之戰結束之後,他就鬧著要到蒲阪去跟令明打郭援,被屬下和子敏硬留下來了。不過明公若是再晚來些日子,恐怕咱們也留他不下。看明公的意思是不準備罰他嗎?」

吳晨道︰「板子是一定要打的,但打板子還不夠,總要讓他知道軍紀為何物才行。不說他了,說說眉城這一戰吧伸手向前一讓,一旁的雲儀已挑開帳簾,兩人彎腰走了進帳,寒風順著帳簾涌進營帳,吹得火堆貼地撩燒。姜敘將毯子拉到火堆旁,坐了下來,說道︰「明公走後,郝昭一直沒有出擊。那晚四更時分,眉城守軍趁我軍歇息之時,突然從地道中涌進營寨,到處放火。咱們之前一夜沒睡,那晚都睡得很死,沒什麼防備,眼見營寨火起都以為是郝昭大軍出城突襲……」吳晨將毯子也拉到火堆旁,嘆道︰「郝昭果然厲害,他知道下雨我們一定會防他,就故意不出,偏等到咱們都疏忽大意的時候才出城攻擊,的確有名將的風範。後來呢姜敘道︰「是高柔救了咱們。他先是下令弓弩兵居高臨下,誰再妄動便當場射殺,又喝令營帳中的兵士謹守帳幕,有敢騷動亂竄著,殺無赦,咱們大軍久經陣戰,听到號令就靜下來了。而從地道中出來的眉城兵士終是人少,不多久便被咱們射殺殆盡。郝昭見無機可趁,便沒敢硬闖出城

這次連吳晨都悚然動容,贊道︰「這人好生厲害姜敘嘆道︰「這人的確極是厲害,不是他,眉城咱們還真拿不下。咱們的發石車造出來後的第二日便用車砸城,郝昭故技重施,派兵將地道挖到我軍陣下。等攻城開始,便下令撤去地下的支柱,咱們的十幾輛投石車都陷了進去,郝昭又趁我軍大亂的時候,派散騎沖陣,雖被咱們奮力殺退,但發石車卻都被毀了吳晨道︰「伯奕太大意了。既然郝昭已經用了地道,應該多提防他在地底下再動手腳姜敘苦笑道︰「明公說的是,只是那次郝昭用地道偷襲之後,咱們掘地三尺,以為將所有地道都已填死,實在沒料到郝昭能在兩日之內再挖出一條來吳晨道︰「後來呢?」

姜敘道︰「成帥暴跳如雷,說即使不用發石車也要攻城,我和子敏都勸他不住,只有高柔說以彼之道還治彼身,將郝昭攻咱們的地道挖開,並在通城牆的那段填滿柴草,澆上火油,放火燒牆。咱們連燒了三日,眉城城牆終于崩塌了數丈

姜敘說得雖然簡略,但吳晨想起入城時看到的那些城牆,已能想見那三日戰況的慘烈。姜敘道︰「郝昭用木梁和泥坯重新堆砌城牆,咱們仍是以地道通火。這次因為建城牆時用了木梁,不過數個時辰城牆便被燒塌。那時郝昭的箭支用完,撐牆的木梁也都用盡,只能在城中拆卸民房,挖掘墳墓,獲取木材。守城的兵士中多有家人的棺木被他下令掘開了,其中還有一人的老父停尸在家,但棺木卻被征用,這些人一怒之下出城投誠。咱們有了內應之後,才破了城

吳晨道︰「郝昭呢?現在在哪里?」姜敘道︰「城破之後,他便自殺了吳晨哦了一聲,心中說不出的惋惜。姜敘道︰「皇甫酈和李典逃到了南山。皇甫嵩在氐人的威望或許只有孟起能相提並論,因此這兩月來咱們雖然日夜搜查,仍未能找到兩人的行蹤,其後大雪封山,咱們也就再沒派人去找。但斷後的兩人,杜畿和費清都被咱們抓了,如今就押在地牢里,明公要見他們嗎?」吳晨搖了搖頭,說道︰「這兩人是鐘繇極為器重的人,就算我親自見他們也沒什麼話好說,暫時押著吧。高柔呢,他怎麼沒隨你們來?」

姜敘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布包,說道︰「臨來時,他讓我交給明公,說明公問起他時,便將這個給你,明公看了便知吳晨將布包接到手中,入手頗輕,拆開看時,就見里面包著一個蚌殼。掰開蚌殼,竟是粒沙粒。吳晨不由笑了起來。姜敘詫異道︰「咦,他怎麼送了粒沙子給明公?」吳晨笑道︰「蚌殼里的珍珠原是由沙子來的。他不送我珍珠卻送我沙子,那是明言現在還不是和我見面的時候,如果我硬逼著他見面,就只能得到沙子而得不到珍珠

姜敘失聲笑道︰「高柔果然是個妙人吳晨笑道︰「的確是個妙人。既然他現在不願見我,我也不好逼他,他的事就暫時放一邊。伯奕,我將你留下來,不但是詢問眉城的戰事,還有更重要的是要問姜敘道︰「是關于進軍漢寧的事吧吳晨道︰「是了,我來之前有人向我建議如今正是取漢寧的良機,我想听听伯奕的意見姜敘將手在火上烤了烤,說道︰「哦,那人說什麼?」吳晨便將郭淮的話說了一遍。

這時帳簾忽地挑開,寒風順著簾幕空隙涌了進來,吹得柴火獵獵搖曳。站在吳晨身後的雲儀急忙跑了過去,將帳簾拉好。姜敘將衣領緊了緊,沉吟道︰「此人大體說的都對,只是有錯處有二。其一,張魯攻佔漢寧是在初平元年,並非建安五年,到如今漢寧在他治下已經有十三年了。其二,從漢中向關中運糧,漕運不可行。太史公《史記》有載,孝武年間,‘拜湯子卬為漢中守,發數萬人作褒斜道五百余里,道果便近,而水湍石,不可漕’

吳晨道︰「伯奕的意思是不贊成了?」姜敘搖頭笑道︰「明公錯了,其實我倒是極贊成伐漢中的。漢中雖險,但主庸將弱,如何是我軍虎狼之師的對手?只是想提醒一下明公,張魯雖然名聲不顯,但也非泛泛之輩,至少秦嶺中的氐人多視他為神明,我軍進入秦嶺,很可能還沒遇到張魯的鬼卒,便先要遭遇那些劫我軍糧道的氐人

吳晨道︰「張魯這個人伯奕熟嗎?」姜敘笑道︰「不熟,但我住在漢陽也有十余年,對他的事自然有些耳聞。說張魯就不得不說五斗米道。其實‘五斗米道’並非其真名,它的真名便只一字——‘道’,只是入‘道’的信徒需交納五斗米,由此因俗而稱‘五斗米道’。‘五斗米道’中最高的便是‘師君’,其下稱‘治頭’,再後便是‘大祭酒’‘祭酒’,,新入道的信徒則稱‘鬼卒’,便如軍中的‘校尉’‘司馬’‘都伯’一般。‘五斗米道’的第一位師君張陵是張魯的祖父,第二位師君便是張魯的父親張衡。張衡死時,張魯年紀還小,仍未能服眾,因此當時掌‘道’中大權的是他的母親和他的師叔張修。中平元年,張角在關東鼓動太平道信徒造反,張修則在漢中響應張角,發動五斗米道信徒造反,失敗後逃回蜀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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