敵軍這時也已望到涌來的亂軍,中軍號角尖鳴,一面壓下行軍步伐,一面射出羽箭阻擋亂軍。亂軍早已心膽俱寒,只想著逃月兌身後大軍的追襲,前方傳來的號令絲毫沒有听到耳中,仍是潮水般向前涌,登時將敵軍陣腳沖得潰亂。
待吳晨從坡上沖下,敵軍陣勢已被沖得土崩瓦解,士卒散成一片,向四野奔逃。士氣如虹的安定兵卒餃尾緊追。追了數里,左前方一路軍馬涌了出來,正是高覽率領的安定主力,兩軍夾擊,只殺的曠野一片血紅。
這一場大戰從朝歌西城一直殺到朝歌北城,從早間殺到晌午,安定兵士死傷七百余人,張繡軍死傷二千三百余人。
吳晨一面領著兵士在戰場間尋找己方受傷的兵士,一面派人向城中的諸葛亮傳令,加派人手,抬送傷卒。
「使君,」高覽從戰馬上跳下,快步走到吳晨身前,說道︰「高覽無能,未能牽住張繡軍主力,幸好使君統帥之能天下無出其右,否則……高覽真不知該說些什麼了吳晨笑道︰「誰說君侯無能?君侯將張繡主力引開了兩個時辰,沒有這兩個時辰,在這里清點輜重和傷兵的或許就是張繡了高覽雖然知道吳晨夸大其詞,但心中仍是頗為感動,取出令箭,呈向吳晨,道︰「使君的令箭,高覽原物奉還吳晨將令箭放入懷中,道︰「贏天和梁校尉呢?君侯遇到他們了嗎?」高覽搖頭道︰「沒有遇到
這時馬蹄聲響,一名兵卒飛馳而來,離著吳晨五六丈遠,縱身跳下戰馬,氣急敗壞地道︰「使君,不好了,出事了……」
吳晨道︰「出什麼事了?」那名兵卒道︰「黃公子……黃公子被河北蠻子扣下了吳晨笑了出聲,道︰「扣了我們的人?為什麼?」那兵卒道︰「使君傳令說送醫送藥過來,但軍中醫藥所剩無幾,黃公子就領著我們去找袁軍借。那些河北蠻子不但不給,還罵……罵咱們,黃公子一時氣憤不過,和他們起了口角,袁軍突然涌出數十人,咱們拼死跑了出來,但黃公子……」說到這里,突然一陣哽咽,再說不下去。吳晨原本還有些不信,此時卻已有些相信,深吸了一口氣,道︰「他們罵我們什麼?」那兵卒道︰「他們說咱們攻城,又放開城門放張繡進城,咱們……咱們和張繡是一伙兒的
吳晨心頭惱怒,喝道︰「如果我們和張繡是一伙兒的,會在城外和他大戰?這些袁軍的眼楮被狗吃了嗎?他們在哪兒,帶我去
到南門時,諸葛亮已先等在南門。吳晨道︰「找到黃大哥了?」諸葛亮搖了搖頭,低聲道︰「……蔣司馬已托城中的同袍代為尋找……」吳晨氣得頭皮一陣陣發緊,怒道︰「這些河北人還講不講理,我們替他們打生打死,好了,擊敗張繡了,他們竟然開始扣我們的人了,他們想做什麼?」諸葛亮低聲道︰「……是亮一時疏忽吳晨擺了擺手,道︰「孔明,這和你沒什麼干系,你不用攬在身上……我就是不明白這些河北人,沒有我們,張繡早已經屠了朝歌,我們替他們做了這麼多事,他們卻反過來扣我們的人……這些袁軍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嗎?」諸葛亮嘆了一聲,搖頭道︰「目下急也沒用,還是先找到琪英之後再說
這時腳步聲響,帶著面紗的黃月英和小倩、鐘惠匆匆奔了過來。諸葛亮迎上黃月英,將她拉在一旁,低低說話,像是在解說整件事情。小倩明如秋水的眼眸望了過來,眼中滿是疑問,似是在問︰「身上這麼多血,哪里受傷了嗎?」吳晨心中雖然惱怒,但小倩的眼神仍是讓他感到一陣溫暖,勉強笑了笑,示意自己身上的傷不重。鐘惠將兩人的神情都望在眼中,冷冷道︰「小賊,你果然是軟心腸的濫好人,先有馬鐵恩將仇報,今日幫人擊退了大敵,自己的人反倒讓人扣下了,很好,很好,越來越好了
吳晨大怒,瞪著鐘惠道︰「不錯,我就是軟心腸的濫好人,那又怎樣,你看不慣,盡可以走人鐘惠撫掌笑道︰「走人?為什麼?你讓我走,我偏不走,我呀,就要一直跟在你旁邊,看你被人騙,被人欺。我雖然狠不下心殺你,但看你一路跌跌撞撞,倒也有趣的很呢
吳晨恨得牙癢癢,哼了一聲,大步向城門里走了進去。守在城門高處的兵士望見吳晨,遠遠行禮。吳晨點頭示意,心中卻在思慮解救黃睿的事。其實自初到朝歌,擊退張繡攻城大軍,卻被拒在城外,吳晨就覺河北的兵卒說不出的古怪,不清楚為什麼自己幫他們擊潰張繡,打走了曹軍,河北人為何對自己仍是憤恨不已,莫非真是因為自己出身西涼?此刻真是想找個人問問,究竟錯出在了哪里。回身向諸葛亮望了望,見他仍是和黃月英輕輕低語,見吳晨望了過來,微微點了點頭。吳晨想起他在汲縣說得那番話,將邁出的步子收回,轉身望向朝歌城里。其時細雨綿綿,天色晦暗,房舍籠在雨中,只露出朦朦朧朧的輪廓,像是極近卻又像是極遠。
腳步聲從街對面傳來,吳晨順聲音望去,就見數十人從長街大步奔了過來,領頭的正是蔣奇。吳晨急忙迎了過去,道︰「找到黃大哥他們了嗎?」蔣奇搖了搖頭,吳晨長哦一聲,心中說不出的失望。蔣奇道︰「我已托幾個以前的弟兄代為查詢,倘若找到,就待為照顧吳晨斷然道︰「在這里等不是辦法,城中是誰主軍,我們就先去找他蔣奇道︰「……暫時還不知。城中本是蔣幘掌軍,但公子一箭射的他不輕,城中剩下的幾個校尉誰也不服誰,此刻吵翻了天,暫時也不知該去找誰吳晨恍然大悟,暗道︰「原來扣人是為了我射蔣幘的那一箭,河北人秋後算帳來了強壓心頭怒氣,道︰「但我們也不能多等,一來,這一戰死傷數百兵卒,救治傷卒等不得,二來,河北人……」想起蔣奇也出身河北,語氣一轉,道︰「城里的袁軍對我軍疑忌甚深,兵士落在他們手里,我放心不下
蔣奇道︰「只是那幾個校尉爭得面紅耳赤,一時半會吵不完吳晨打斷道︰「陳少傅呢?你不是說他在河北無人不知嗎?咱們可不可以求他居中調停?」蔣奇恍然道︰「我怎地將他忘了?我這就去求他吳晨一把抓住他的臂膀,道︰「我和你一起去
轉身囑咐諸葛亮暫時代理一切軍務,隨蔣奇快步而去。
大戰早已停歇,但各城通往南城的街巷上,袁軍居高臨下,佔住要地。守街的袁軍望見一行人穿著本軍號服,只盤問了幾句就放開通行。從街巷一直向東,不時見數名或數十名兵卒匆匆沿街奔向南城,中間還夾著手扶推車,推著一車車木料和土石的民夫,想是要用這些構築工事將安定軍隔離在南城。一路行來,但見沿街的門戶各個洞開,屋中的百姓將細軟都已收拾停當,依門觀望,只待南街的壁壘一破,便出城逃亡。這些百姓有的攜兒,有的帶女,神情又是慌張又是驚懼,恍似末日來臨。
吳晨看在眼中,怒在心頭。百姓困在城中,自然不清楚城外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不是袁軍構築壁壘,一副大戰即臨的作態,百姓會惶惑不安?若袁軍不知自己的事倒罷了,但先有蘇由,後有陳逸,這些人都清楚自己是誰,自己領的大軍又是什麼軍,守城的袁軍統帥一句不知自己是誰,就能說得過去?
蔣奇見吳晨面色鐵青,低聲怒道︰「這些愚夫愚婦當真蠢笨,使君若要搶奪財物,南城早已大亂,現下南城寧定,就知使君非是要搶掠朝歌,如此惺惺作態,真是讓人的心都涼了
吳晨打斷道︰「陳少傅住在何處,還遠不遠?」蔣奇道︰「不遠,就在前面……」說話之際,一行人轉過街角,轉向北行,入眼便見十余兵士散在一處館驛門前。听到腳步聲,都向吳晨一行人望了過來,其中一人叫道︰「咦,這不是蔣奇嗎?馮赴投靠西涼人,你……你怎麼還在這里?」蔣奇怒道︰「哪個再亂嚼舌根說咱們校尉投靠西涼人,我撕爛他的嘴那人見蔣奇神色凶惡,心中一怯,道︰「咱們也只是听說……」頓了頓,道︰「你……蔣司馬不在城南守衛,怎地到驛館這里來了?」蔣奇道︰「這事一言難盡,待會兒再說。陳少傅在嗎?」那守衛的目光在吳晨身上轉了一圈,眼中狐疑更甚,道︰「少傅說有事,兩個時辰前就出了驛館,到現在也沒回蔣奇鄂了一鄂,叫道︰「啊唷,這下可糟了接著向那守衛道︰「你知道陳少傅去哪兒了嗎?」那守衛道︰「咱們是誰,陳少傅去哪兒還要和咱們招呼?不過……」再瞟了吳晨一眼,道︰「不知蔣司馬有甚要緊事,不如告訴我,待少傅回來,我即刻周知
蔣奇正要答話,吳晨已排眾而出,淡淡地道︰「不用了提聲向宅院喝道︰「陳少傅在嗎?並州牧吳晨在外求見
「他是西涼人的頭……」
那侍衛大叫一聲,館驛外的袁軍兵士听到呼聲,紛紛拔出長劍,散成扇形,將吳晨蔣奇等人圍在中間。吳晨千軍萬馬也闖過,豈會在乎這十余柄長劍?只當沒看見一般,兩眼仍是凝視緊閉的驛館大門。蔣奇等人已嗆的一聲拔出長劍,便在這時,一陣笑聲從宅院中傳了出來,隨著笑聲,兩扇木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名老者快步而出,麻衣寬服,正是陳逸。
陳逸見兩方劍拔弩張,詫異道︰「你們,你們這是在做什麼?」那侍衛用下巴點了點吳晨,顫聲道︰「那人……那人是西涼賊的首領語氣又慌又急,顯是駭怕之極。陳逸笑道︰「莫慌,莫慌,並州牧大人雖只與我有一面之緣,但交淺言深,此來非有惡意,還不快將兵刃撤了?」也不理侍衛阻擋,快步步下台階,來到吳晨身前,道︰「不想使君竟然真的勝了張繡。自張繡投降曹操,從攻河北,咱們河北將領聞張色變……咦,使君神色不善,出……出什麼事了?」吳晨道︰「這事說來話長……」陳逸色變道︰「莫非……莫非還是輸了?」吳晨苦笑道︰「輸倒沒有,只是咱們的人卻被守城的袁軍扣下了陳逸詫異道︰「扣下了?這是為何?」吳晨苦笑道︰「多半是因為之前的攻城戰吧。那十余名兵士是因向袁軍求借傷藥被扣下的,我軍和袁軍有些過節,一時之間也不知該找誰去要人,只好來求少傅了
陳逸舒了一口氣,笑道︰「原來是這事,好說,好說。駐守朝歌的袁軍將領蔣幘是義渠的姑表之親,義渠少年時曾受隨我習過經文,有了這層干系,該當能為使君說上話吳晨舒了一口氣,道︰「那就有勞少傅了陳逸道︰「應該的,應該的。若沒有使君,朝歌闔城百姓都已受殃,即便算上使君開始時的攻城戰,使君也是有功而無過,蔣校尉怎能如此功過不分,扣押使君兵卒?」吳晨苦笑一聲,道︰「功不功倒無所謂,只要能平安救出咱們的兵士便成陳逸道︰「我一定盡力,使君盡可放心,我這就去找蔣幘蔣校尉向那館驛的侍衛低聲說了幾句,那侍衛帶著數人隨陳逸快步向南而去。
蔣奇道︰「使君,咱們是就在這里等,還是到館驛里等?」說著,用手抹了抹臉上的雨水,道︰「看樣子這雨一時半會是不會停了吳晨順著他的話望向天空,但見烏雲宛似鉛一般墜在頭頂。烏雲催城,未時末刻的天空倒像是到了傍晚。雨粉洋洋灑灑,將大小遠近盡籠在其中,令人分外生出撲朔迷離、疑真似幻之感。自出函谷關以來,從弘農到安邑到河內再到鞏縣,一路上百姓對待己軍都是怒目相對,只是憚于己軍實力,敢怒而不敢言而已。這些吳晨都能想得通,出函谷時就已料到是這樣的境遇。只是隱隱覺得,到了河北境遇會不同。自官渡之戰以來,曹操便是河北的死敵,而自泫氏之圍之後,曹操也不啻是吳晨的死敵。兩軍際遇相似,目標相同,正是天然的盟友。雖然在諸葛亮的策論中,河北只是千里轉戰的一個點,最後的目的只是將重心西移的曹操主力牽回河北,但並不是說吳晨必然要舍棄河北。倘若在河北擊敗曹操,豈非更有充裕的時間到並州尋找馬超、龐德等人的骨殖?和曹操幾次交手,吳晨雖然一直都是處于下風,但那是實力使然,吳晨缺少的兵力、財力、物力,河北並不缺,河北缺的只是如何使用這些的將領和統帥,兩軍並力,並非沒有擊敗曹操的機會。
只是如今兩軍並力的希望卻越來越小,倘若在朝歌都不能做到同仇敵愾,又怎能說服預袁尚審配等人共擊曹操?
吳晨仰天嘆了一口氣,回思渡船到河北,遇到朝歌的求援兵卒,再到遇馮禮,擊潰張繡留守的武威軍,直到擊敗張繡的整件事,自己唯一的失誤或許就是下令攻城。若所有事情重新來過,自己還會不會下那個攻城令?多半還是會的。張繡距自己不過兩三個時辰,而軍中卻又載了百余被掠去的民婦,以己軍的行軍速度推斷,張繡極可能會在朝歌東面的曠野上追上己軍,那時鹿死誰手,不言自明。方圓百里,除去朝歌,沒有什麼地方可以讓自己布局阻擋張繡的鐵騎。思來想去,目下都是一個難解之局。正自思如潮涌,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從西面各處響了起來,蔣奇叫道︰「使君……有人來了……」話音未落,就听得南面、北面、東面腳步聲跟著響起,蔣奇和手下的兵士齊齊色變,叫道︰「不好,中埋伏了,使君,咱們快走
這時一人出現在遠處一處房頭,笑道︰「想走?現下還能走的了嗎?」但見那人整支左臂包在紗布之中,臉上洋洋得意,正是城樓上出言訓斥馮禮的那名校尉。吳晨萬萬沒有料到一副長者風範的陳逸竟然會陷自己于險地,心中又驚又怒,神色之間卻仍是不動半點聲色,淡淡地道︰「想走?為什麼?我此來正是要與蔣幘蔣校尉商討我軍被扣軍士的事,事情沒談妥之前,我又怎麼舍得走?」這時蔣奇在一旁低聲道︰「他就是蔣幘吳晨舒了一口氣,神色愈加輕松,道︰「那就更好了,我找的正是你
蔣幘大笑道︰「你是個什麼貨色,竟然當街大言不慚的說要找我。我是你隨便說要找就能找的?」吳晨淡淡地道︰「我不是什麼貨色,敝姓吳,單名一個晨,忝為並州州牧……」還未等吳晨說完,蔣幘已大笑起來︰「並州牧吳晨?幘生年以來,只聞並州刺史高干,從來沒听說過並州牧吳……話說回來,並州牧,那不是董卓老賊的官職麼,如何換成吳晨了?」
吳晨微微笑了笑,道︰「將軍听沒听過我的名字都無關緊要,我只要將軍一句話,我們的人將軍放還是不放?」蔣幘嘿嘿大笑,道︰「我本來也沒打算將他們怎樣,只是想著你當街向我叩拜,一人一個響頭,我便放了他們。只是你的做派著實令我作嘔,想我放人?並州牧大人,你這樣當街向我叫喝,有沒有想過自己也會死在我手里啊?」隨在他身旁的兵卒轟然大笑。
蔣奇張開雙臂擋在吳晨身前,喝道︰「蔣校尉,沒有吳使君,朝歌早已被張繡軍攻佔,吳使君和他的大軍實是咱們闔城百姓的恩人,你這樣又是扣人又說要殺吳使君,豈非……豈非恩將仇報?」
蔣幘大怒︰「呸,你是個什麼貨色,竟然敢編排我的不是。吳晨小恩小義就將你們騙過,但騙不過我。我看他就是張繡的同伙,見張繡來硬的不成,就來軟的騙你們自開城門。你們這群蠢物,都被這小子騙了蔣奇嘩的扯開號服,露出脖頸包扎的刀傷,側臉吼道︰「小恩小義?沒有吳使君,曹軍已一刀將我的頭砍了,吳使君對我恩同再造,絕非小恩小義
蔣幘嘖嘖連聲︰「蔣奇,你的命比起朝歌孰輕孰重?何況得了朝歌,你的命豈非仍捏在他手里,他到時再要你的命,豈非一舉兩得?」蔣奇一時語塞,吳晨強抑怒氣,道︰「蔣校尉果然目光如炬,但我還有一事不明,若我和張繡同伙,怎麼還會率軍和他在城外大戰?」蔣幘神色更是自得,洋洋道︰「這又有何奇處?自古無義之人,分贓不均,自然就會兵戎相向
至此吳晨已無話可說,怒極反笑,道︰「高明,高明,現在連我也有些佩服蔣校尉了。只是蔣校尉有所不知,就是方才在城外時,我一箭射死張繡軍攻城大軍的統帥,張繡軍這才大潰用手比了比,道︰「他離我的距離,比蔣校尉離我的距離要遠些,他沒躲過,但蔣校尉如此高明,自然可以輕松躲過了蔣幘臉色登時大變,叫道︰「你……你胡說,別說你手上無弓,就算有弓有如何?咱們河北人可不是被嚇大的
一人突然喝道︰「他手上無弓,但我手上有弓,蔣幘,你若不信吳使君之言,不妨動動試試聲音高亢威猛,正是高覽。蔣幘大怒道︰「高覽,你還有臉到朝歌?若非你和張郃臨陣投敵,官渡之戰咱們不會輸,七萬兵士也不會被曹賊坑殺。那些兵士全是因你投敵被活活坑殺,你捫心自問,你有何面目對的起死去的同袍,你有何面目活在世上?」語氣尖澀銳利,但上身果然沒敢動上一動,顯示他喊這番話時的色厲內荏。
聲音喊出半晌,絲毫听不到高覽的回聲,一時間長街上都靜了下來,只剩下眾人粗重的呼吸聲和沙沙的雨絲聲。蔣幘面目僵硬,也不知高覽身在何處,究竟是因為那一番話而拋弓棄箭遠遠躲開了,還是因無話對蔣幘說所以沉默以對。
便在這時,就听一人的吼聲從長街遠處響起︰「蔣幘,蔣幘,你若害了吳並州,我和你沒完,我和你沒完……」那聲音來的極快,初時還在數個街巷之外,喊到最後一個字時,已到了長街處,但見得封在長街處的袁軍一陣騷亂,一人排開人群大步奔了進來,正是陳逸。此時他發髻散亂,銀發從臉側斜斜披了下來,面上水滴縱橫,不知是汗水還是雨水,將發絲粘在臉上。望見吳晨,陳逸長舒一口氣,張開雙臂擋在吳晨身前,厲聲道︰「放下弓箭,放下弓箭,你們可知他是誰?他是並州牧吳晨,今日沒有他,朝歌早已被張繡攻破,他是你們的恩人,你們如何敢用弓箭指著你們的恩人……」說著劇烈的咳嗽起來。吳晨抬手撫在陳逸背上,一面幫他順氣,一面道︰「陳少傅,你……你沒事吧?」陳逸邊咳邊喘,指著蔣幘道︰「我到他營中找他,他說扣人的事不清楚,要到下面問問,便將我留了下來。我等了片刻,越想越不對,連問數人,才知他已調齊人馬趕了過來。幸好使君無事,不然陳逸只能以死相殉手指顫抖,指著蔣幘道︰「畜牲,你恩將仇報,還是不是人……」話未說完,又是一陣劇烈的長咳。
蔣幘臉色青一陣白一陣,抗聲道︰「我不是畜牲,我沒恩將仇報,少傅你來晚了片刻,否則便可听到高覽這畜牲開口說話。他軍中有高覽,說他不是張繡同伙,誰信?」指著對面街上的兵士大叫道︰「你們信不信?」那些兵士想是想起官渡之戰被曹操坑殺的七萬河北兵卒,臉上一陣激憤,齊聲吼道︰「不信!」
陳逸轉向吳晨,道︰「高覽在使君軍中?」吳晨長嘆一聲,道︰「這事說來話長……」陳逸喝道︰「……那就是說高覽在並州大人軍中了?」聲色不但轉厲,而且連稱呼也換了,顯是怒氣在心中漸漸積聚。吳晨道︰「不錯,這件事我可以解釋……」陳逸厲聲道︰「不用解釋,只需將高覽交出來,一切好說,若不交高覽,並州大人,你叫我們如何信你?」
吳晨長嘆一聲,心想高覽既然已投奔我,無論他之前犯過多少大錯,自己不承擔還有誰為之承擔?淡淡地道︰「現下的高覽已非昨日的高覽,至于我的話陳少傅能信多少,我不敢說,但讓我交出高覽……」微微搖了搖頭。陳逸氣得渾身顫抖,道︰「……好,好,那麼並州大人的事,我也管不了了快步步上台階,進到院中,篷的一聲將木門緊閉。
蔣幘指著吳晨身周的河北兵士,大笑道︰「陳少傅也已不管西涼人的事,你們呢?你們是繼續替西涼人為虎作倀,還是棄暗投明,回咱們河北?」那些河北兵士望望蔣幘再望望吳晨,眼中盡是疑惑與不解,忽听得嗆啷一聲,一名兵士棄下手中環首刀,奔向對面的河北兵士。在其感染之下,但听得嗆啷之聲不絕于耳,十余名兵士中,泰半丟下兵刃,奔入袁軍陣中,只余下蔣奇和另一名兵士呆立在吳晨身側。蔣奇面目猙獰,咬牙切齒,猛地開口道︰「蔣奇隨在使君身旁雖短短數個時辰,但使君寬厚坦誠,與張繡軍的殘忍多殺絕無相類,但高覽,高覽……城是高覽建言使君打的,使君只是受了小人一時蒙庇……」轉過身,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大叫道︰「使君,蔣奇絕不相信使君與張繡同伙,但使君受高覽一時蒙庇,卻是實情,只需將高覽交出,咱們河北人自會相信使君的清白無辜
吳晨這時卻笑了,淡淡地道︰「信不信我,並非只有高覽的原因。即便我軍中沒有高覽,難道蔣幘就信我了?」朗聲道︰「很好,蔣幘,我不知你的目的是什麼,但現在你都已經做到了,說出你的條件,我要如何做你才肯放了我的人?」
蔣幘大笑道︰「吳晨啊吳晨,至此刻難道都還沒看清形勢?現下我軍有數百支羽箭指著你,只要我一聲令下,並州大人即刻便會變成刺蝟,怎地還是口出狂言向我要人?」吳晨笑道︰「咱們高君侯的箭不是也指著你嗎?」蔣幘笑容立時僵在臉上,吳晨道︰「現下決你的條件吧這時一人突然大叫道︰「高覽在這里了……」蔣幘臉上笑容一舒,笑道︰「吳晨,你現在還有何話……」卻見吳晨猛地向左退去。左邊正是陳逸所在的朝歌官驛,喀喇一聲,吳晨已撞破官驛的木門,退到院中,登時將袁軍都甩在院外。蔣幘驚怒交集,叫道︰「小賊想去挾持陳少傅,快快殺了他……」不用蔣幘高聲呼喝,街上的袁軍兵士已蜂擁過來,涌入官驛,驀地里吳晨從院中翻身縱上官驛南牆,兩腳在南牆上一撐,撲上街對面的房脊,在房脊上快步奔了數步,躍到另一處房瓦,將街上袁軍射來的羽箭盡數丟在身後,跟著再跑數步,縱身到另一處房脊。
只一轉眼間,吳晨與蔣幘之間的距離不過一個房脊。蔣幘臉現懼色,急忙抽身向後退卻,一支羽箭從斜側直飛過來,幾乎是貼著蔣幘的鼻梁掠空而過,蔣幘月兌口慘叫,腳下跟著一滑,整個人順著屋頂的瓦片向街上墜下。眼看便要摔下屋檐,後頸猛地一緊,已被人一把提住,跟著腰背凌空,已被人從屋檐側提了起來,只一瞥眼間,蔣幘便知提著自己的正是方才還在街頭的吳晨,大駭之下,一拳揮向吳晨面門。吳晨右手用力,順勢一掄,蔣幘登時便如騰雲駕霧一般,驚得他哇哇大叫。
吳晨提著他的脖領轉了兩圈,猛地向上丟出,蔣幘飛出五六丈高,直驚得面如土色,殺豬般的大叫起來。待他從空中落下,吳晨縱身上前,左手提住他的脖領,順勢再繞出一圈,待蔣幘下落之勢盡去,吳晨右手將蔣幘的左臂反拗身後,喝道︰「誰敢再上前一步,我立時叉死了他!」蔣幘雖然駭得心膽俱裂,但吳晨的話攸關性命,仍是听得清清楚楚,尖聲叫道︰「不準過來,誰也不準過來
吳晨喝道︰「如今蔣校尉在我手中,敢問蔣校尉,究竟是誰看不清形勢?」蔣幘連聲叫道︰「饒命,饒命,並州大人饒命……」吳晨喝道︰「要我饒你的命也可以,我們的人放還是不放?」蔣幘大叫道︰「還不放人?」街上的兵士立時轉出數人,奔向街後。
片刻後,十余名兵士被連推帶搡的帶了過來,為首的正是黃睿。那些兵士望見吳晨,齊聲叫道︰「使君……」吳晨道︰「就你們這些人?沒別人了?」黃睿道︰「就我們這些人,吳並……」頓了頓,道︰「使君,是我們拖累了你
其實黃睿在吳晨軍中已有年余。這一年以來,黃睿一直是以並州大人稱呼吳晨,以兩人相交數載的情分,這一稱呼顯然是生分之極,但在此際突然換了稱呼,吳晨知自己與黃睿的心結就在這一刻化解,雖然不知那一心結究竟是為了什麼,值此強敵環伺之際,卻仍是心中一暖。臉上卻沒有絲毫變化,仍是淡淡地道︰「不是你們拖累我,是我拖累你們才是,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等回到南城再說黃睿道︰「使君呢?」吳晨道︰「你們先走將手中的蔣幘晃了晃,道︰「有他在我手中,你們不需為我擔心蔣幘突然叫道︰「將他們盡數捉起來,換我回去!」吳晨見他身處如此處境仍是想以兵士威脅自己,又恨又怒,右手加力,將蔣幘被拗的左臂向上抬了數分,蔣幘啊喲一聲,大叫起來。眾袁軍見蔣幘當街受辱,無不又羞又怒,本已退向一旁的兵士又向街中涌去。
便在這時,就听木門呀的一聲打開,陳逸從門後步了出來,散亂的發髻已被重新束好,只是身上的衣服仍是一片水濕,若不是沒有換衣,便是一直在木門後傾听動靜。街頭、房梁上的兵士見陳逸再次出來,都是一陣詫異。但听陳逸道︰「放開路,讓西涼人走人群中一人大叫道︰「少傅……那是西涼人的統領,此時放他走,就如放虎歸山,千萬放不得!」
陳逸喝道︰「為何放不得?吳晨所以被圍,是因我的過失,他雖然奸詐,但仍算是看得起我這把老骨頭,若我們就此將他圍住,哪又算是什麼?失信失義,丟人到家。咱們贏要贏得堂堂正正,輸要輸得光明磊落街上的袁軍原本見蔣幘在吳晨挾持下,又是慘叫又是求饒,早已面上無光,此刻听陳逸義正辭嚴,豪氣頓生,大喝道︰「不錯,咱們贏就要贏得堂堂正正陳逸轉向吳晨,喝道︰「吳晨,你此來就是要救你的兵卒,如今目的已達,就將蔣校尉放了罷。否則,玉石俱焚咱們也要殺了你
吳晨听陳逸聲色俱厲,心知自己在朝歌的袁軍心中已再無好感可言,此後河北這一路將步步荊棘。只是如何會走到這一步,自己竟然連絲毫頭緒都沒有。苦笑一聲,道︰「好,我信任陳少傅縱身跳下屋檐,快步向人群中的黃睿等人行去。數個袁軍見吳晨跳下屋脊,手持長戟便要迎上前,就听陳逸喝道︰「放他們走!」那幾個兵士聞聲停住腳步,陳逸續道︰「朝歌南城如今還落在西涼人手中,大伙兒快去準備,莫讓南城的百姓等的心也焦了
這番話說得豪爽颯然,袁軍眾人轟然應是,吳晨听在耳中,卻是另一番滋味。低嘆一聲,領著眾人走向南城。轉過街角,一名兵士低聲道︰「這些袁軍當真小氣,咱們只是問他們要些傷藥,他們不給就算了,卻硬要編排咱們是和張繡一伙兒的。咱們和張繡打得那麼慘,死傷數百人,怎會是一伙兒?他們要編排理由,也該找個像樣點兒的嘛……」黃睿見吳晨面色蒼白,低聲喝止道︰「借藥的事就不要再說了那兵士咕噥道︰「難道我說得不對?」黃睿厲聲道︰「你怎麼一點眼色也沒有?此處是該說這事的地方嗎?」那兵士咕噥一聲,不再言語。其實那兵士的話,吳晨一句也沒听在耳中。此時心中一遍一遍地回思這兩日來在河北所遇到的人和事。雖然見過了蔣幘,雖然將被扣的兵士帶了回來,但吳晨始終想不明白,為何蔣幘開始便將自己指為張繡的同伙兒。因為高覽那時並沒有建言自己攻城,高覽的身份仍是一名俘虜。
「安定,武威,安定,武……威……」吳晨在心中默默誦禱,念了幾遍,不由地暗暗苦笑,心想或許真因為自己和張繡都出自涼州,所以蔣幘才將兩軍混淆。這時一人在街角喚道︰「使君……」隨著呼聲,一人從街角的陰暗角落步了出來,身材高大,顴骨高聳,正是高覽。
吳晨快步迎了上前,道︰「高君侯,你怎麼在這里?」高覽道︰「高覽見使君被圍,原本想助使君一臂之力,豈知卻將事情攪得愈發混亂……」頓了頓,道︰「使君為何不將我交給他們?或許能還使君一個清白吳晨淡淡地道︰「先前的事你也看到了,蔣幘不知你在我軍中時,我說得話他也沒一句信的,即便我將你交給他們,該不信的還是不信。何況我覺得這事本就和君侯無關,原本就是他們信不信任我的一件事,為什麼非要拉上君侯?倘若非要讓我手下的將領丟掉性命才能證明我的清白,我倒是寧願讓他們就這樣誤會下去好了高覽默然半晌,聲音有些哽咽地道︰「但如此一來,不但曹軍視咱們為寇仇,河北人也視咱們為死敵,使君為了高覽冒被兩面夾擊之境,值得嗎?」
吳晨淡淡地道︰「我還在想究竟是什麼地方出了錯。至于被兩面夾擊,我想還不會那麼糟罷,至少袁軍的死敵是曹軍,兩軍仇深似海,當不會聯手對付我軍說到這里,就听前面有人大聲叫道︰「西涼人來了,西涼人來了吳晨听聲音便知是袁軍,將目光轉向前方,就見前方街道上不知何時立起了一道高約數丈的壁壘。那壁壘建在街中央,將去往南城的街道堵死。十余名袁軍立在靠近壁壘兩側的房脊上,向下指指點點,一人立在壁壘旁,左側的脖頸上包著紗布,正是蔣奇,不知何時先繞道前面,擋在了壁壘前。
望見一行人,蔣奇臉色深沉的走了過來,望見吳晨身旁的高覽,雙目厲芒閃動,似欲噴出火來。高覽自慚形穢,嘆了一聲,低頭退向黃睿身後。蔣奇將目光收回,深吸一口氣,道︰「吳並州,我……蔣某是來送並州牧過南城的
吳晨點了點,心中卻是說不出的黯然。蔣奇手一攤,道︰「並州牧,這處走來到壁壘旁,立在門旁的一名袁軍兵卒將一扇臨時的小門推開。其時雨絲綿綿,紛紛擾擾,雖仍是細如牛毛,卻比早時下的大了些。透過雨簾,吳晨遙遙望見朝歌南城上己軍的旗幟。正要邁步走過小門,就听得撲通一聲,蔣奇已跪倒在身側。雨下了數個時辰,青石板鋪成的長街上水窪處處,蔣奇跪在泥黃的水窪中卻是絲毫不覺,兩手撐地,哽咽道︰「蔣奇粗人,許多話雖然知道,可不知該怎麼說。使君為人沒話說,蔣奇這條命就是使君救回來的,沒有使君,我項上這顆人頭早已被人邀去領功。只是使君踏過這個門檻,蔣奇就與使君是敵非友,使君的大恩,蔣奇只有在這里拜謝了說著蓬蓬的磕了幾個響頭。
吳晨心中更是黯然。雨水順著雨風打在臉頰,在臉上凝成水滴,不住從臉頰上落下,滑到眼中和嘴里,令吳晨有種被水直澆到底、心灰意冷的刺痛。跨步邁過壁壘小門,大步向南城而去,兵士在身後魚貫而行,進到南城。一直瞭望袁軍動靜的安定兵士見吳晨回來,都站了出來。負責此處的建忠,大步迎了上來,道︰「使君,咱們的人都救出來了?」
吳晨點了點頭,道︰「都在這里了頓了頓,道︰「黃將軍,贏護軍,和梁校尉呢,回來了沒有?」建忠道︰「都回來了。他們听說使君去救人救了半晌還沒見出來,都到後面去集合人馬,說是要殺入城里救使君回來吳晨道︰「很好,既然大軍已集合好,那就走吧建忠詫異道︰「走?到哪兒?」
吳晨嘆了一聲,道︰「離開朝歌,至于到哪兒,我暫時還沒想清楚建忠大叫道︰「離開朝歌?為……為什麼?」吳晨苦笑道︰「袁軍已下了逐客令,咱們若還待在南城,他們就會殺過來建忠大怒道︰「咱們幫他們趕走了張繡,他們……他們不但扣我們的人,還要趕我們走,天下有這樣的事麼?他們要殺過來就殺過來好啦,咱們還怕了他們不成?」
吳晨遠望天空,水色中,鉛黑的雲層似乎垂直地壓在城頭上方,模糊了城頭與天空的界線,吳晨一字一頓地道︰「這事袁軍有錯,難道我們就沒錯?若此處是涼州或三輔,而你被曹操圍在城中,突然有人說要幫你打曹操,還沒輪到你說願不願意,他就開始攻城,你又作何想?我們開始便錯了,沒有問人家同意不同意,沒有問人家樂意不樂意。事實證明,人家是不樂意,也不同意啊。我們待在這里還有什麼意思,走吧,走吧加快腳步,直奔南城城門。建忠還想說些什麼,卻被緊隨吳晨身後的黃睿狠狠拉了一把,跟著又狠狠瞪了一眼,建忠登時恍然,瞪了身後的袁軍一眼,快步追在吳晨身後。
大軍在申時末刻集結完畢,冒雨退出朝歌南城。
酉時中刻,大軍到達清水河畔的洗馬鎮。洗馬鎮遏控清水水道,曹軍在此常駐了一個千人隊,留下的涼棚草屋雖然簡陋,卻也好過在雨中過夜。因此出城之後,吳晨便向這里而來。到了鎮上,一面派贏天和黃忠等人負責警戒,一面下令宋恪和馮禮領人到四周伐砍木柴。受傷的兩百余人先搬進棚屋,看治傷兵,安頓馬匹又用去一個多時辰,待全軍安頓下來,已是亥時初刻。兵士五人一組,十人一隊,圍坐在火堆旁,煮食干糧。這幾日趕路,眾人一直是以干糧充饑,這還是幾日來首次吃到熱食,不多時,食香四溢,本來冷清的篝火旁,逐漸熱鬧開來。
吳晨負手立在涼棚的邊際處,望著不遠處嬉戲的兵士,心中漸漸舒緩。還有什麼比在大戰之後吃上一頓熱食,更令人舒心的事呢?在陣陣的食香中,朝歌的人和事漸漸的便淡了,宛似發生在幾年前一般。便在這時,一個人影在眼前晃了一下,將側面投來的火光遮了一遮,喧鬧的兵士猛地停住。那人在火堆邊只待了片刻,拿起兜鏊,迅即走開,吳晨眼角余光之下,望見那人正是高覽,就見他捧著兜鏊,避開人群,縮在角落里,默默咀嚼兜鏊中的干糧。吳晨心中一動,正要步向他,身後突然傳來一聲輕咳,吳晨霍然轉身,卻見小倩笑臉嫣然地立在身後,手中捧得正是一個食盒。吳晨心中登時一暖,道︰「宋恪怎麼這麼懶,又著你送飯?」說著走到她身旁,端起食盒,走到一處篝火旁坐下。小倩在他身旁坐下,抿嘴笑道︰「不是宋司馬懶,他呀,巴不得過來送干糧呢。是我听說了今天在朝歌城中的所有事,深覺欽佩,所以來仰望一下咱們的真豪杰,真英雄,一力要來,他阻攔不住,只好讓我來啦
吳晨這時正扒了幾口干糧到嘴中,听了小倩的話,苦笑道︰「真豪杰?真英雄?灰溜溜地被人趕了出城,這樣窩囊的豪杰和英雄天底下也只有我一個啦
小倩微微笑道︰「仁義豈有常?君子蹈之,小人背之。敢問並州牧,你決定攻打朝歌是為了什麼?是為了朝歌百姓免遭張繡毒手。敢問並州牧,你決定退出朝歌,又是為了什麼?是為了避免和袁軍沖突。袁軍雖無義,但並州大人心中卻有義。以仁動,而又以義退,行事不背仁義,又如何稱不上是真英雄真豪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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