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跡三國 第一百零六章 梁父吟(下)

作者 ︰ 姜尚

投石車又名發石車,中國有文字記載的發石車最早出現在春秋戰國時代(即公元前770∼前221年)。官渡之戰(公元200年),曹軍扼守險要,以劣勢兵力擷抗袁紹十余萬大軍,袁紹在兩軍陣前修築土山,並下令軍中弩手居高臨下窺視曹軍軍營,一時間曹軍兵眾唯有隨身攜帶盾牌方能在營中行走,情勢一度極為狼狽。曹操的謀士劉曄獻投石車,用投石擊毀袁軍土山,這才破了危局。投石車在投擲石塊時,投桿與車身震響之聲有若霹靂,因此袁軍中又將投石車稱作「霹靂車」。在三輔時,吳晨曾和涼州刺史韋端在渭水上交手數次,可沒少吃發石車的苦頭,因此對這一曹軍利器並不陌生。袁軍中有些老兵曾參加過官渡之戰,見到發石車,大叫一聲,紛紛向後躲避。但多數袁軍卻是頭一次見發石車,因此完全不似那些老兵一般懼怕,雖然听到傳令,仍有不少兵卒手持長戟守在戰車前。

但听得「轟隆」「轟隆」數聲,數塊尺余見方的物事被高高拋起。那些物事在空中被大風一吹,散裂開來,帶起一串長長的煙塵。原來曹軍不及預備投石所用的石料,因此用水將地上的泥沙漿到一處,當做石塊投了過來。那些細碎的泥沙裹夾著投車的巨力,勢道極為驚人,掠過百余步的距離,落在長戟陣前數丈遠處,蓬的一聲,泥沙崩泄,幾個離得稍近的大戟士躲避不及被泥沙濺到,有護甲的地方,泥沙鋼針一般釘入護甲中,沒有護甲的手臉等處,泥沙深深打入肉中,鮮血登時涌了出來,那幾名兵卒痛得蜷縮在地,雙手捂面不住慘嚎。原本還有意在陣前抽空放冷箭的幾個蹶張弩手,見此情景都是倒吸一口涼氣,夾起蹶張弩機,跳下戰車向後狂奔。

一人大步奔到吳晨身前,叫道︰「使君,賊子出發石車了……」說話的正是從中軍趕來的恆紀。恆紀、田秉原本和張竭同處中軍,為應對曹洪和呂虔的兩面夾擊,韓猛將恆、田二人調到了吳晨手下。吳晨皺了皺眉,道︰「我已經看到了,只是一時之間,我也沒什麼好辦法。恆校尉,你帶幾個人到前面喊話,若能說服那些推車的河北百姓臨陣倒戈,這仗就不那麼難打了恆紀抱拳應是,向後揮了揮手,喊了幾個人的名字,向陣前奔了過去。吳晨向後招來一名大戟士,吩咐道︰「傳我軍令,田校尉領一千大戟士從左翼鹿砦出軍。若那些河北百姓臨陣倒戈,就出兵阻擋曹軍追擊,若那些百姓仍是向前推進,就先把他們拿下那名大戟士快步而去。

吳晨將軍令傳下,仍是有些放心不下,又命數名司馬帶著蹶張弩手在左翼鹿砦處接應田秉。數道軍令發出,吳晨退到一處高地上向西張望,此時火勢又向前延燒了數個營帳,幾乎將曹軍營寨的一半納入大火,視野所見,火光沖天,空中濃煙翻滾,已看不清曹軍的投石車是不是已經停下。猛听得鼓聲從西面響起,接著左翼的大戟士蜂擁而出,吳晨心中一震,心知恆紀的喊話有了效果,只是限于此處的視野實在沒辦法看清楚前面究竟是出了什麼狀況,左右望了一眼,調轉馬頭向韓荀被擊毀的戰車奔了過去。剛從馬背上跳上破損的戰車,突然間就听得戰鼓聲從身後響了起來,吳晨急忙回頭,就見中軍陣營中一片大亂。吳晨向身旁的兵卒喝道︰「中軍出了什麼事?找個人過來問問那被喝令的兵卒,快步奔向中軍。那兵卒還未奔出幾步,城樓上的戰鼓聲已響了起來。這一次吳晨不用听鼓點,便知道韓猛在提醒自己要防備什麼,但見熊熊的火光中,曹洪的帥旗逆風飛舞,疾趨而至。

此時吳晨已經無暇細思,之前曹洪東撤究竟是佯撤還是因為看到了天空的投石,這才折返而回,此刻首要的便是阻住曹洪和呂虔匯合,當下迅速傳令,下令各部司馬帶領本營大戟士和弓弩手在右翼布陣。中軍因為連續抽調恆紀和田秉到左翼,實力大損,在曹洪的戰騎連續沖擊之下,陣腳不多時便被沖垮,隨著雷鳴般的馬蹄聲,袁軍中軍丟盔棄戟,向西潰散。吳晨一面喝令兵卒向亂兵身後射擊阻擊曹洪追擊,一面下令前軍陣腳讓出空隙將亂兵重新納入軍中。

此時火逐煙飛,整個曠野籠在煙霧中,加上熊熊燃燒的烈火,當真便如身在煉獄一般。一陣熱浪吹過,視野中煙霧猛地一舒,露出從袁軍中軍奔襲而出的曹軍戰騎。因為離得營寨最近,曹軍戰騎被火勢逼烤得最烈,人人須發焦赤,臉上被煙灰和塵沙撲得黧黑,身上的戰袍更被火星燎燒出無數破洞,便似一群衣衫襤褸的亂民。吳晨卻知曹軍身臨必死之境,戰力定然驚人之極,厲聲長呼放箭。凌厲的箭雨之中,曹軍戰騎大片大片倒地,但心知必死的曹軍皆知此時此刻唯有前沖才能逃出升天,因此即便被羽箭射倒在地,仍是爬起身向前沖。袁軍弓弩手輪替到第三撥時,曹軍前鋒已沖到陣前,一時間刀戟交錯,血肉橫飛。

曹軍戰力一向高過袁軍,值此生死懸于一線之際,更是凶悍無比,吳晨雖然在陣前部署了一多半的軍力,仍是不時被曹軍沖破,不是吳晨調度有方,及時用後軍將前陣漏洞補上,曹洪已沖出重圍和呂虔匯合。兩軍前鋒犬牙交錯,大呼酣戰,左翼喊殺聲沸反盈天,右翼更是殺聲如潮,軍侯、都伯、軍司馬一個個或死或傷,灑到地上的鮮血片刻之間便被大火烤干,但轉眼之間又灑上新的血跡。曹軍潮水般發起一**攻擊,袁軍在吳晨指揮下死守不退,也不知戰了多久,突然間就听得轟隆一聲悶響,曹軍北營的牌樓在烈火的炙烤之下轟然坍塌,向南砸下,熱浪夾著沖天的火星狂飆而起。曹洪的帥旗在烈火炙烤之下本已發黃蜷縮,火星一沖,登時呼啦一聲著了起來。幾乎是曹洪帥旗著火的剎那,城樓上的鼓聲響了起來,城上的人更是齊聲大呼「曹洪被燒死啦,曹洪被燒死啦」。

吳晨雖然不清楚曹洪是不是已被大火燒死,但曹軍帥旗被燒卻是看在眼中,正要下令全軍出擊,突然間就覺整個軍陣像是被什麼巨力推了一下,不住向後退卻,當即厲聲道︰「前軍出了什麼事……」話還沒喊完,一股熱浪撲面而至,整個臉面都像是被熱火燒了一下。吳晨暗叫不好,抬頭向曹洪的帥旗方向望去,但見帥旗已失去了蹤影,再向人潮望去,袁軍前軍的兵卒被火燒傷,瘋狂後退,但人潮中並沒有人逆勢向西的跡象,再細看時,就見煙火籠罩下,數十戰騎幾乎是沿著袁軍後撤的陣腳前數丈,迅速向西而去。

吳晨大喝道︰「曹洪向西去了,赤鋒營,跟我來

赤鋒營本是韓猛的親兵,韓猛被削了軍戶後,暫時歸恆紀統領,韓猛在城上統觀全局,便將這支親兵交到吳晨手上,吳晨一直將其壓在陣後,原本想在曹軍由盛轉衰時作為生力軍使用,此時卻已顧不得許多,領著這支大軍向西快速而去。

曹洪和吳晨幾乎是隔著袁軍前軍並頭向西,只是曹洪所在原本是袁軍前陣,袁軍前陣被火勢逼退,前陣空無一人,吳晨所處卻是在袁軍後陣與前陣的空地,前陣後撤,空地上到處是倉皇後撤的袁軍,吳晨數次被亂軍擋住去向,原以為一定不及追上曹洪,猛然間就見遠處火勢熊熊,原來竟是那數輛擱置在呂虔軍前的戰車在烈火中炙烤了個多時辰,早已燒了起來,像是一道火牆擋在曹洪等人之前。曹洪所領的那數十人听到馬蹄聲,回過頭望了一眼,望見吳晨排開人潮向這邊圍了過來,急忙調過馬頭兜向車陣的北端,吳晨急忙喝令︰「子將(韓堪的字,韓猛的親兵司馬),你領五百人追在曹洪身後,其他人隨我來兩軍一分,吳晨便向田秉破開的鹿砦沖了過去,剛奔出十余步,突然听得領軍的韓堪驚聲大呼︰「使君,使君,曹洪又回來了,曹洪……」吳晨急忙調轉馬頭,奔了回去,果然,曹洪領著十余人又奔了回來。吳晨又驚又異,心想曹洪為何不從戰車北端繞過去,竟然舍近求遠,想從自己這里沖過去?只一瞥眼間,就見曹洪和曹洪的手下人人焦赤,有幾人肩頭和後背火苗兀自燃著火苗,心中當即明白,哈哈笑道︰「曹子廉,被自己營中大火燒得滋味如何啊?」

原來曹洪強闖車陣北端,不想營中大火已經燒到前寨,越向北走,火勢越盛,雖只是相隔十余丈,溫差卻若天壤。曹軍身上的戰袍被大火炙烤多時,早已焦爛,此時離火更近,登時便燒了起來,戰馬更是驚惶嘶跳,無論如何抽打都不願再先前進一步。亂軍之中,棄馬步行,無異于將首級交給吳晨,無奈之下,曹洪等人才不得不重又繞了回來。

听得吳晨出言嘲笑,曹軍人人臉上都現出悲憤之色,大叫道︰「是西涼賊寇,殺了他,大伙兒護著將軍沖出去

這時凌亂的腳步聲從南面響起,原來是袁軍前軍重新整隊,在各部司馬的帶領下向這處聚了過來,曹軍面色大變,一人叫道︰「跟他們拼了他身後的十幾騎跟著吼了起來,當即便有數騎縱馬向吳晨這邊沖了過來,這邊的大戟士一涌而上,那十余騎曹軍還未沖到吳晨身前,已被大戟士截住,幾乎是一騎曹軍身周圍了十余名大戟士,長戟戳刺抽打,只片刻間便將那些曹軍一一戮死,原本躍躍欲試的曹軍面面相覷,又是悲憤又是無奈。這時,曹軍中的一人突然大叫一聲,將戰馬調轉,猛地加速,縱馬從火牆上跳了過去。曹軍齊聲歡呼,韓堪急道︰「弓弩手,弓弩手在哪里……」弓弩手听到喝令,從大戟士的間隙中奔了上前,曹軍眾人齊聲叫道︰「我們攔住那些弩手,君侯,快跳火牆,快跳火牆……」

這時曹洪已被大火炙烤數個時辰,放眼望去,那些跟隨自己的兄弟被袁軍一一射殺,心中痛如刀絞,只是卻知眼前是唯一的逃生機會,厲吼一聲︰「吳晨,這筆帳總有一天我會找你討回來!」縱馬躍向火牆。

那名曹軍躍牆而逃的剎那,吳晨便知曹洪多半會從火牆躍走逃生,手中早抄起一把長刀,眼見曹洪縱馬躍起,甩手將長刀擲出。長刀在火光的掩映下化作一道長虹,飛向空中的一人一馬,曹軍齊聲驚呼,曹洪暴喝一聲,揮刀劈向電射而至的長刀,就听得「嗆」的一聲巨響,長刀斷成兩截,分向左右飛開,但身在空中的曹洪也被巨力一沖,失去平衡,連人帶馬墜入火中。

「曹洪掉火里了,曹洪掉火里了……」

「快去抓曹洪……」

袁軍兵卒士氣高昂,從左邊鹿砦蜂擁而出,轉向火牆的另一側。吳晨幾乎是在曹洪掉入火中的剎那縱馬奔出鹿砦,遠遠就見一人從火堆中彈身而起,向遠處的呂虔部奔去。吳晨縱馬欲追,身前卻是大批的大戟士和弓弩手,眼見曹洪拍熄身上的火頭越奔越遠,吳晨喝道︰「快攔住那人,恆紀,田秉,快攔住那人……」

這時左翼戰場激戰猶酣,戰馬縱橫馳騁,聲浪如雷,兩方都沒有發現從火牆這邊多出一個人來。吳晨縱馬掠過兵卒,但與曹洪之間的距離卻是越拉越遠,眼見功敗垂成,實是說不出的沮喪。便在這時,一輛尾部和左翼起火的戰車從前方奔突而出,向曹洪直迎過去,駕車之人正是韓荀。聯想到韓荀燒了曹軍後營後再趕到左翼戰場,他的戰車被燒成如斯模樣,倒也情有可原。

這邊戰車一動,對面的曹軍也有了動作,數十騎從前陣隊列中搶了出來,朝曹洪那處沖了過去。這時的吳晨離得實在過遠,唯有大聲呼喝道︰「韓君侯,曹軍趕過來了,小心側後夾在震天的呼喊聲中,也不知道韓荀能不能听到,吳晨唯有策馬全力向前追趕。

也不知是听到了吳晨的呼聲,還是看到了從側面趕來的曹軍,韓荀調轉車頭,向曹軍先迎了過去,長戟抖動,將沖在最前的數名曹軍掃到馬下,跟著驅車迎向後面的戰騎。原本戰車側翼是其薄弱之處,但側翼火勢熊熊,曹軍戰騎即便欺近,也被火勢逼開,韓荀長戟掄開,時掃時戳,所過之處,曹軍人仰馬翻,當真是當者披靡。

就在韓荀擋住曹軍的片刻間,曹洪已奔到近處,左右望了一眼,向一匹倒地的戰馬直奔過去。韓荀一戟掃開擋在右手邊的曹軍,調轉戰車便向曹洪直撞過去,曹洪側身避開,韓荀的長戟已卷起一股狂風,橫掃過來,曹洪側身再向後躲,腳下卻踩到地上的曹軍尸首,重心一失,仰面倒在地上。韓荀調轉戰車便向曹洪碾壓過來,曹洪在地上連滾了數滾,才從車輪下逃出升天,還未來得及站穩,韓荀的長戟已從側翼掃了過來,蓬的一聲,狠狠打在曹洪的左肩上,曹洪大叫一聲,向前撲倒。

這時鏖戰中的曹軍都已認出曹洪,四面八方搶了過來,沖在最前的正是呂虔。韓荀破開圍攻而上的曹軍兵卒,再調轉過車頭時,曹洪已被數名跳下戰馬的曹軍兵卒扶起,一瘸一拐奔向曹軍本營,韓荀厲聲長吼,縱車追在幾人身後。眼見車與人間的距離越縮越短,數匹戰騎從斜側躥了出來,擋在戰車之前。領頭的戰騎奔勢如雷,猛听得蓬的一聲巨響,拉車的戰馬和那騎曹軍的戰騎狠狠撞在一處,戰騎登時被撞得斜飛數丈,拉車的戰馬中,兩匹脖頸當場斷折,另一匹前腿撞斷,三匹戰馬就著前沖的式子追在那戰騎之後,接著蓬的一聲四匹戰馬再次撞到一處。戰騎在地上拖了數丈,原本去勢已止,被再撞一記,又向前沖去,拉車的戰馬卻停了下來。只是車箱去勢未盡,車轅卻又頂在戰馬尸首上,前趨之勢被阻,因此轟得一聲,車廂夾著漫天煙火,倒翻過來,將四匹戰馬和馬上的曹軍戰將扣在烈火之下。被兵卒架著迅速遠離的曹洪厲聲長呼︰「子恪,子恪……」原來,與韓荀相撞的曹軍戰將正是曹軍南營統帥呂虔。這一下兔起鶻落,突兀之極,就連吳晨也是一怔之後才明白過來,當即大呼號令,趁勢掩殺。曹軍南營統帥陣亡,北營統帥負傷,軍中群龍無首,戰意土崩瓦解,向西潰散而去。

是役,曹軍圍困鄴城的北營五千兵卒,全軍盡墨,南營、西營在袁軍追殺之下,損失慘重,四萬大軍,只有東營的四千余人全軍而退。袁軍死傷八千余人,雖然死傷近萬,卻是官渡之戰以來,對曹軍的首次大勝。

※※※

兵士將長戟從車輪的輻輳間隙穿過,呼喝著號子將依舊燃著火的馬車翻將過來。吳晨手握佩刀,站在遠處,望著兵士和仵作在燒得焦黑的尸體間翻檢,遠處不時傳來袁軍追擊曹軍的喊殺聲。

吳晨見曹軍敗勢已成,便將軍令交給隨後趕來的蔣義渠等人,自己領著十余人趕到馬車傾翻處,搜尋韓荀。

此時天色向晚,雲霞漫布西面的天空。身側半里遠,大火已將曹軍北營全部吞沒,火舌不停地把火星噴向有些鉛灰色的天空。一里外漳水拍擊河岸的嘩嘩聲,夾雜在火焰燎燒營木的呼呼聲中,將帶著一絲絲的涼涼水意吹上面頰。

從早間開始的廝殺,至此已漸趨平息,若不是身處的曠野仍伏滿死尸,平生最險惡的一戰,當真便似發了一場噩夢一般。

「稟使君,車下沒有韓將軍的尸首……」翻檢尸首的仵作遙遙喊了一聲,將微微有些失神的吳晨從恍惚之中喚醒,快步向被翻起的戰車走了過去。仵作指著車下被燒得焦爛的尸首,說道︰「除了這四匹戰馬和這具賊軍的尸骸,這車下便沒有其他尸骨了

吳晨走到尸首旁,向地上的四馬一人望去。那仵作生怕吳晨看不清楚,手中的長戟用力戳挑,將匍匐在地的呂虔的尸身仰面翻了過來,說道︰「使君請看,那賊子的半張臉還沒燒壞,一望便知不是咱們韓將軍了吳晨點了點頭,道︰「多半是在車翻之前,韓將軍就先跳了車提聲向環在身旁的兵丁道︰「你們散開到四周找一找那十幾名兵士應了一聲,四散開來。仵作道︰「使君,咱們該拿呂賊的尸首怎麼辦?是此刻便將他的臭頭割下來,還是全尸懸在城門上?」

呂虔的尸首焦爛,左側的戰袍上兀自燃著尺余長的火苗,將一股股烤肉的氣味散了出來。吳晨蹙了蹙眉,緩緩道︰「死者已矣,咱們沒必要拿尸首去泄憤。你們找個地方將他埋了吧那仵作原本手持長戟躍躍欲試,听吳晨這麼一說,臉上登時顯出無比的失望之色,但仍是恭恭敬敬地道︰「是,使君

吳晨將目光轉向四周,十余名袁軍兵卒已散開成扇形,四下尋了起來。

目光掠過袁軍,就見數百人從鄴城的方向快步向這里走了過來,為首的幾人依次便是陰夔,韓猛,田純等人。吳晨快步迎了上前。陰夔面帶喜色,似乎連 下的白須根根都飄了起來,便連數日前受傷的雙腿似乎都似已恢復如初,行走如風,連攙扶的人都省了。眼見吳晨走近,陰夔欣然道︰「吳並州,贏了,咱們贏了。曹軍圍城三月,一朝被擊遠走,喪師數萬,陰夔雖遍覽古今史書,但如此大勝,聊聊可數,雖不能遠追世祖昆陽之役,卻已遠超同儕(chai,3聲)。從今往後,使君威加海內,當真是可喜可賀說著,一揖到地。

吳晨微微笑了笑,道︰「這場大戰能夠破圍已是僥幸,就不用說什麼威加海內之了。何況此戰是大伙兒同心協力之功,即便要說威加海內,也是大伙兒的功勞,我只是略略盡了些力陰夔呵呵一笑,道︰「說的極是,說的極是將手向散在四周的兵士一指,道︰「他們這是在做什麼?莫非使君遺失了什麼重要物事?」吳晨道︰「是在找敬之兄(韓荀的字)的尸首接著將先前韓荀追擊曹洪、呂虔橫里插出的事簡要說了說,然後道︰「咱們在車下沒有找到敬之兄的尸首,我想多半是他中途跳車了,因此讓他們四下尋找陰夔一招手,向身後的數百兵卒道︰「快,你們都過去找人那些兵卒一擁而上,追在先前那十余名兵卒之後在曠野上找了起來。趁著陰夔指揮那些兵卒的當兒,一直在陰夔身旁的韓猛側身走到吳晨身旁,低聲道︰「使君,咱們贏啦語氣雖然低沉,卻難掩心中的興奮,吳晨感同身受,大勝的喜悅猛地從胸口涌起,欣然一笑,長舒一口氣,略帶些遺憾地道︰「就是場面難看了些兒韓猛笑道︰「場面雖然難看,但贏了便是贏了。我看曹軍敗退的場面倒是很可觀,輸了便是輸了,輸得那麼好看又有什麼值得夸耀?」吳晨听韓猛說得有趣,哈哈大笑起來。韓猛笑了幾聲,跟著道︰「以前听陳孔璋念叨什麼‘世必先有非常之人,然後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後成非常之功’,我韓猛便只當那是書蟲饒舌之語,但直到今日卻是真正曉得那是什麼意思啦。鄴城之圍,也唯有使君這等非常之人,才能攻之,破之。普天之下韓猛打從心眼里服氣的,滿打滿算不過兩人,從今往後就又多了使君一個吳晨笑道︰「不敢,不敢,吳晨一介小子,怎當得起鎮東將軍如此厚愛韓猛雙眼一瞪,道︰「厚愛?哈哈,天下人那麼多,我為何不去厚愛旁人?即便是厚愛也是使君自己贏得,使君光明磊落,用兵如神,韓猛心服口服……」吳晨還想再謙遜幾句,一旁的田純從韓猛身後繞將出來,道︰「鎮東將軍,咱們後面還有一堆人要和使君說話哪,你和吳使君的話說完了麼?」韓猛笑道︰「是,是,我一時太過高興,倒忘了還有你們在身後啦。好,好,我這就把吳使君讓給你們……」說著,側身邁開,便在這時,就听見一人在遠處大聲喊道︰「在這里啦,韓將軍在這里

吳晨轉身便向呼聲傳來的方向奔了過去。奔到那兵卒身邊時,那名兵卒已將韓荀從匍匐在地的姿勢翻了過來,韓荀臉上身上起得盡是水泡,幾乎已不成人形。吳晨探手便向韓荀的脖頸模去,手還未到,那名兵卒已開口道︰「使君,小人已探過了,韓將軍沒死,還有心跳吳晨哦了一聲,長舒一口氣,收回手,提聲道︰「仵作呢?仵作快來看看韓將軍的傷勢其實那名仵作早已追在吳晨身後到了韓荀身旁,聞言俯身察看韓荀的傷勢,一面察看,一面說道︰「韓將軍刀傷不重,倒是這些燒傷……小人當仵作有二十余年,還從沒見過全身燒成這樣的……」吳晨道︰「……韓將軍有救麼?」仵作臉露為難之色,道︰「這個……小人……韓將軍全身上下沒一處完整……多半……多半是救不活啦……」

韓猛一提仵作的衣領,厲聲道︰「救不活也得救,不然將你,將你全家老小一起活埋陪葬仵作嚇得全身癱軟,顫聲道︰「小人……小人……小人上有老母,下有嬰孩……鎮東將軍饒命……」吳晨推開韓猛提著衣領的右手,向仵作道︰「先生只管去救,只要盡了力,即便……」原本想說「即便救不活韓將軍,也不會難為你」,但心想這話大不吉利,嘆了一聲,就此打住。追在韓猛身後的田純忽然開口道︰「下官倒認識鄴城中的一個名醫,若他出手,多半能救韓將軍吳晨喜出望外,正想繼續追問那人是誰,韓猛已一把抱起地上的韓荀,道︰「那還嗦什麼,還不快點在前帶路說著,推搡著田純便向鄴城而去。吳晨沒料到韓猛的性子竟然這般急,苦笑一聲,快步追在兩人身後。

身後,曹軍營寨中殘垣斷堵在烈火中不住坍塌,到一行人進入城中,曹軍北營已全部陷入熊熊烈火之中。

※※※

那醫師竟是田純的母親,倒是大出吳晨所料,心想難怪韓猛出手揍仵作時,田純不開口了。由于是田府內眷所居,其他一干人都被擋在了門口,唯有陰夔,吳晨,韓猛三人進到內府。除了韓猛要抱著人進到內堂,陰夔和吳晨也止步在內府門口。

此時天色已全黑下來,從內府的天井向上看,鄴城北面火光時隱時現,顯是曹營的大火仍在燃燒。爆竹和歡呼聲時不時從某個角落里響起,闔城似乎都沉浸在喜悅中,若非此時四周青藤纏繞,時令花開,倒令吳晨有已到年關的錯覺。

陰夔撫著長須,道︰「爆竹聲聲辭舊歲……」喟然長嘆一聲,續道︰「鄴城已很多年沒有听到爆竹聲了。原以為這輩子不會再從鄴城听到爆竹聲,不想卻還能在有生之年重溫在鄴城過年的光景……」忽然雙手抱拳,向吳晨深深一揖,吳晨急忙閃身躲開,詫異道︰「陰祭酒,你這是在做什麼?」陰夔悠悠道︰「我這是在代闔城百姓謝吳並州。這數年來先是官渡慘敗,再到倉亭慘敗,接著黎陽再敗,鄴城又敗,河北百姓真是苦不堪言。不說百姓,便是老夫心里也不知道這苦日子何日是個頭……但使君來了,爆竹聲也回來啦……」說到這里,突然有些哽咽,揮了揮手,道︰「人老了,總是回想過去,那些舊事,不提也罷。吳使君,關于今日破圍,有件事老夫想和使君商議吳晨道︰「什麼事,陰祭酒但說無妨

陰夔緩緩道︰「使君如何看審別駕之事?」吳晨心道︰「來了,說到正題了在心中斟酌了一下措辭,緩緩道︰「我知道這數年來,都是因為有了審別駕居中籌謀,河北才能一直與曹操分庭抗禮。但這幾日的事,相信陰祭酒也看在眼中,先是因韓元進直言進諫,審別駕違眾提拔審榮,後來又因韓敬之當面頂撞,審別駕臨陣換將……今早的事更是險之又險,若真的讓審別駕臨陣撤軍,不但出城的大軍會全軍覆沒,便是鄴城,說不定此時也已易手……」

陰夔急忙道︰「今早失態的事,老夫可以代為解釋。審別駕為人剛直不阿,相信這數日交往,使君已多有了解。審別駕操勞半生,只育有兩子。這兩個兒子官渡之戰時都隨軍南下,在袁公帳下听令。官渡敗北,二子盡歿軍中。審別駕老年喪子,心中之痛實難言喻,因此便將一番愛子之情都傾注在這唯一的佷子審榮身上。眼見審榮軍情危急,危在須臾,難免添犢情深,一時失控,也是人之常情……」

吳晨搖頭道︰「我對審別駕沒有惡感,我知他是河北庭柱,所作所為也都是為了河北,但是經過今早的事後,陰祭酒以為審別駕還能與我共處麼?其實這數日來,審別駕對我處處提防,相信陰祭酒應當也早就看出來了。目下鄴城的城圍雖然已解,但曹軍主力極可能在兩三日內重回鄴城,到時更有無數惡戰。如此緊要關頭,你我兩軍更應齊心協力,共抗強敵,陰祭酒以為對麼?」陰夔道︰「使君說的極是。這幾日審別駕是對使君有所疑慮,但經過今早一戰,審別駕即便之前有疑慮,到了此時也會疑慮盡消了

吳晨道︰「但我就怕審別駕沒有消。陰祭酒應當還記得前日夜談,臨別之際,審別駕不是也曾說‘誤會盡消’‘從此同心同德,共抗曹操’的話麼?不是依舊出了今早的事?應對曹操比不得應對曹洪。應對曹洪,即使出錯還有機會可以挽回,但曹操不同,即使我們不出錯,他也會引著我們出錯,倘若我們主動出錯,那便永無翻身之日了。我不能拿我軍數千將校,以及鄴城和河北的十余萬百姓做賭注

陰夔苦笑了幾聲,道︰「不如由老夫安排使君和審別駕再談一次,兩方開誠布公,談到盡去疑慮如何?」

吳晨還沒有開口,城北突然響起震天動地的歡呼聲,陰夔猛地站起身,月兌口喝道︰「一定是蔣將軍回來啦這時韓猛正從內堂走出,興沖沖地道︰「走,咱們這就去歡迎得勝軍回城,順道看看他們捉沒捉到曹洪

吳晨記掛韓荀的傷勢,問道︰「敬之(韓荀的字)的傷勢如何?」韓猛道︰「正在敷治藥膏。後面就要看田老夫人是不是像田功曹吹得那般神乎其神,咱們可是幫不上什麼忙啦一面說,一面拉著吳晨向外走。走到外堂,就見那些跟隨而來的官員將領都已涌出到府前的庭院中。那些將領官員個個伸長脖頸望向北面,但听得歡呼聲一陣高過一陣,有如潮水般隨風送了過來,官員將領竊竊私語,有的說定是斬殺了曹洪,有的說是如此大勝,即便沒有殺曹洪,那也是要大慶一番。韓猛一面走出,一面道︰「你們在這里等就能知道是不是抓住曹洪?走,咱們到前面問問去

眾人興致高昂,一擁跟在韓猛身後,奔出功曹府,只有幾個文官走到吳晨和陰夔身旁,詢問韓荀的傷勢。一行人邊走邊說,不多時已到了長街交匯處,這時兵卒傳來消息,蔣義渠等人被百姓圍在北街,還未到城守府,一行人又向北街而去。

排開圍得水瀉不通的百姓,就見蔣義渠、陳琳、恆紀等將領被挑著酒擔的數十郡望堵在一座牌樓前,那些郡望士紳人人高舉海碗,離著很遠,酒香就已飄了過來。韓猛笑道︰「我就說鄴城的好酒都到哪里去了,原來是被他們搬到這里來了向吳晨道︰「使君,不知你酒量如何,待會兒咱們拼拼?」吳晨搖了搖頭道︰「盛情雖好,但這時候乃非常時期,等擊敗曹操之後,再拼不遲韓猛面容一肅,道︰「還是使君想得長遠話還沒說完,那些郡望士紳已轉過身來,一人道︰「是韓元進和陰祭酒一人出聲,其余人已邁開腳步向這處涌了過來。韓猛眼見事急,提聲喝道︰「眾位,曹洪雖敗,但曹操轉眼即至,喝酒是小事,如何擊敗曹操才是大事,眾位說是麼?」那些郡望士紳都是一怔,半晌,一人才吃吃道︰「……曹操……鎮東將軍說曹操轉眼即至?那麼城外守軍竟然不是……不是曹操?」說到後面的幾個字,聲音已有些微微發顫。韓猛道︰「不錯,這位是吳並州吳使君,此次破圍之戰全靠他才能有擊破曹洪擊殺呂虔的盛事。曹操隨後即至的消息便是這位吳使君帶來的眾人都是一怔,半晌說不出話來,猛听得 啷一聲,一個四十余歲的中年士紳手中的酒碗落在地上。那中年士紳自知失態,顫顫巍巍想說些撐場面的話,但嘴唇發抖,竟然半晌作聲不得。

韓猛從一名郡望手中接過酒碗,仰頭一飲而盡,將空碗倒轉過來,以示已一口喝干,向眾人道︰「眾位,戰事緊要,待咱們擊敗曹操後再盡情歡飲,今日就到此吧。眾位請回說著團團一揖。眾人听得城外的曹軍統領並非曹操,興致早去了一多半,匆匆說了幾句場面話,三三兩兩告辭而去。涌上街頭的百姓轉眼之間十去七八,留下的那些都是還未收到消息的人。

去了那些擋路的人,蔣義渠、陳琳等人這才走了過來。陳琳掃了眾人一眼,道︰「咦,怎麼就你們這些人?審別駕呢?」陰夔干咳一聲,道︰「此事說來話長,街上並非說話的地方,文亙(蔣義渠的字),孔璋(陳琳的字),咱們回府上再說蔣義渠面色深沉,道︰「究竟是出了什麼事?審別駕,莫非審別駕竟然以身殉……」便在這時,猛然間一人斜刺里躥出,躥到蔣義渠身前,撲通一聲跪倒,道︰「前將軍救救審別駕,他們……他們把別駕關起來啦……」說話的正是張適。韓猛大怒道︰「張子謙,你亂說什麼?」俯身就想將張適提將起來,張適一縮身,斜倒在路邊,抱住蔣義渠的右腿,急聲叫道︰「前將軍,救我,救我蔣義渠探手將韓猛伸出的手抓住,沉聲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韓元進,你怎麼又在這里?你的軍戶不是已經被銷了麼?」

蔣義渠不稱韓猛的軍職,而稱字,那便是大半信了張適的話。陰夔急忙上前,將韓猛和蔣義渠拉開,低聲道︰「文亙,事情是這樣的……」側身將蔣義渠拉開,肩膀不住聳動,顯是在講述今早城牆上發生的事。蔣義渠和已側身兩人之間的陳琳一面听,一面不住向韓猛和吳晨兩人身上瞧過來。吳晨心中暗嘆,只看蔣義渠和陳琳等人的神色,顯是對自己戒懼頗深,審配的事多半不會善了。

果然,就听蔣義渠突然喝道︰「……陰祭酒,你怎麼能將審別駕綁了……你,你好糊涂……吳晨終究是外人……」剛說到這一句,陳琳猛地一拉蔣義渠,蔣義渠向吳晨望了一眼,聲音低沉下來,但看臉色,便知蔣義渠已大動肝火。韓猛這時也湊了上前,低聲說了起來,恆紀、田秉、張竭等人見韓猛湊前,便也一一奔了過去,數十人圍在蔣義渠、陰夔等人身側,七嘴八舌說了起來,反倒將吳晨晾在了一旁。

眼見這些人有的義正詞嚴,有的模稜兩可,吳晨有種啼笑皆非的之感,此時眼角余光掃到被恆紀扶起的張適,猛地又想道︰「當時張適是在城牆上麼?我倒不記得他在,莫非是他看當時形勢不利,于是先躲了起來?」就在這時,一人從身側跳了起來,夾在人群中向吳晨喊道︰「使君,吳使君……」吳晨循聲望過去,就見馮禮夾在人群中,不時向自己招手,吳晨心道︰「他不是一直在淇園的麼,怎麼來鄴城了?莫非……是曹操到了?」急忙快步走向馮禮,向兵卒道︰「放他進來,他是我的部下兵卒急忙松開馮禮,吳晨道︰「馮禮,你怎麼來了?」馮禮道︰「咱們的斥候在河岸發現了異象,諸葛先生說,曹操一兩日內必到河北,著我們幾個趕快到鄴城來知會使君

吳晨一鄂,月兌口道︰「這麼快?」接著道︰「在河岸發現了什麼異象?」馮禮道︰「這數日諸葛先生都讓咱們的斥候探視河上的漁船。前幾日漁船日少一日,昨日整整一天,所有斥候兄弟便連一條漁船都沒有發現。諸葛先生說這是曹軍在上游征集漁船,而連續數日征集,多半已湊夠了數吳晨長吸一口氣,向仍在爭吵中的鄴城諸人望了一眼,心想︰「曹軍轉眼即至,你們卻還在這里爭吵不休?」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厭惡,提聲向蔣義渠、陰夔等人道︰「我收到消息,曹軍明日或者後日便至。淇園身處前線,曹軍若至,淇園首當其沖,我這便要回去部署如何防備的各項事宜。眾位,這便告辭了說著,雙手抱拳,向眾人一揖,拉著馮禮,分開袁軍兵士,大步向北門而去。

※※※

從北門出來鄴城,但見天空群星璀璨,竟已是戌時末刻。曠野中火把光星星點點,倒像是和天空的星群遙相輝映,那是袁軍的兵卒在搜尋傷兵。在大片大片的火把光之外,還有一些零星的火光散在更遠處,依稀是一些自發來尋親人的鄴城百姓。

吳晨雖然不知曹軍和袁軍的明確死傷,但就所經歷的所有戰陣而言,還沒有哪次可與此次相提並論,即便大戰已過去了數個時辰,鼻中仍是可以嗅到濃濃的血腥味,曹軍營寨的余火將濃煙不住送入空中。呼兒喚子的呼聲便夾在著煙塵和血腥混雜的風中不時傳入耳中。這時,遠處突然響起一個老婦淒慘的叫聲,跟著數人齊聲痛哭,哭聲有老有幼,中間夾雜著幾聲嬰兒的啼泣,顯是那一家人找到了親人的尸首。吳晨循聲望向哭聲傳來的方向,默然片刻,長嘆一聲,向西而行。馮禮緊緊跟在身後,見吳晨不說話,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只有悶頭而行。

走了片刻,吳晨心中突然一動,開口道︰「馮禮,你說諸葛先生讓你們來,即是說這次不是你一個人到的鄴城?」馮禮點頭道︰「我和田十三他們幾個一起來的吳晨道︰「哦,要不要等等他們?」馮禮連連擺手︰「不用,不用,咱們來的時候就說好了,誰見到使君並傳了話,便在城門邊劃個記號,其他人見了就知道使君已經接到信了吳晨道︰「哦,這倒是個好法子頓了頓,道︰「你們幾時來的?」馮禮道︰「昨晚啟程,今早到的,原本咱們還在想該怎麼進城給使君報信,城里就開始向外打起來啦說到這里,馮禮頗有些得色,道︰「使君當真了不起,曹洪圍城圍了幾個月,不說審配沒辦法,連擁兵二十萬的袁大將軍也怕得不敢到鄴城來,但使君一到,短短兩日便將曹軍趕跑了。這一路上咱們听那些人說起大勝的事,臉上可真是有光得緊

吳晨目光飄向猶自抱著尸首在曠野中哭泣的那一家人,緩緩道︰「……那也不是什麼值得臉上有光的事……」馮禮道︰「是,是,曹操的數十萬兵馬使君也不放在心上,自然看不上曹洪這數萬兵馬啦……」吳晨心知馮禮會錯了意,卻也不願開口解釋,就听馮禮繼續道︰「使君幫他們這個大忙,鄴城人卻著實小氣得緊,知道使君要走,竟然連送都不送

吳晨卻知是自己失禮在先。曹操來襲本是頭等大事,如何應對,原本是該和鄴城的眾人詳細商議。但吳晨心知,如何應對曹操終究是要落實到這場仗如何打、鄴城的兵士如何部署、如何調度等事上,最終還是會回到由誰執掌鄴城兵權。而鄴城的將領,無論是審配、蔣義渠還是陳琳,甚至一直忠誠合作的陰夔,這些人雖然嘴上不說,但心中對自己實是疑忌極深。而現在又出了審配被囚的一筆爛賬,這時再商討將兵權抓到自己手上,蔣義渠、陳琳等人必然反彈,要心平氣和地商討如何應對曹操,談何容易?而另一番心思,卻又不足為外人道。原來吳晨這幾天一直憋著一口悶氣,眼見那些人吵來吵去,終于找到了借口可以甩下這些人而去。想起那些對自己始終疑神疑鬼的河北將領眼見自己說來便來、說走便走的愕然與失態,吳晨心中的暢快便難以言喻。

就听馮禮繼續道︰「不送也就算了,可竟然連匹代腳的馬也不送,這還當咱們是客人麼?」吳晨啞然失笑,揶揄道︰「我看你一肚子的氣,全是因別人沒送你馬惹的馮禮道︰「小人一個尋常木匠,騎不騎馬不打緊,倒是使君,你既是咱們河北的大恩人,後面又要迎戰曹操,怎能沒馬代步?」

吳晨心想也對,向四周望了望。其實戰後軍馬早已被袁軍盡數趕入城中,曠野之上,再不見一絲戰馬的蹤跡。吳晨望了一眼,自是絲毫不見戰馬蹤影,心中正躊躇是否該進城問陰夔要匹戰馬時,身旁的馮禮突然喝道︰「什麼人,出來吳晨一鄂,心道︰「莫非又是曹軍的刺客?」

但見一個人影從死尸堆中慢慢站了起身。馮禮喝道︰「你是什麼人……」話還沒喊完,那人已撲通一聲跪了下來。馮禮長這麼大,還從來沒被人跪過,登時有些愕然,右手模著脖後,愕然道︰「真是奇哉怪也……」吳晨也是大出意料,眼見那人跪著不動,心中又記掛淇園的戰事,向馮禮道︰「你們來的時候是怎麼走的?莫非不是騎馬麼?」一面說,一面向西繼續而行。馮禮追在身後道︰「咱們是騎馬來的,但是又怕戰馬被曹軍發覺,誤了大事,便在漳水上游棄了馬兒,扎了幾條木筏過來

吳晨點了點頭,道︰「原來如此。我們這就走吧,加快行程,說不定能在路上遇到曹軍遺失的戰馬馮禮低聲道︰「使君,那個人還跟在咱們身後,你說該怎麼辦?」吳晨皺了皺眉,道︰「這個人頗有些古怪,我們先暫時分開,看他想做些什麼馮禮點了點頭,緩緩向右行開。那人見馮禮越行越遠,腳步加快,徑直向吳晨這邊奔了過來,馮禮大吼一聲︰「好賊子,果然是來行刺來的從地上抄起一把環首刀,大步向那人奔了過來。那人驚叫一聲,轉身向後便逃,吳晨幾個起縱,已來到那人身旁,跟著從那人頭頂縱身而過,擋在那人前面。那人啊的大叫一聲,吳晨原以為他這便要拼命,不料那人撲通一聲跪到地上。吳晨有些啼笑皆非,喝道︰「你是什麼人,為什麼要跟著我們?」

那人咿咿呀呀,吳晨半晌沒听清楚他在說什麼,只是聲音卻有幾分相熟,像是在哪里听到過,喝道︰「抬起頭來,讓我看看你究竟是哪個那人身子不住發顫,像是驚懼到了極點。吳晨越看伏在地上的人得背影便越覺得熟悉,心中猛地一動,喝道︰「你……你是淳于瓊,你……」那人身子一疆,像是突然被定住了一般。吳晨心知自己是猜對了,長吸一口氣,緩緩道︰「淳于將軍,你為什麼要跟著咱們?」淳于瓊猛地抬起頭,道︰「……報……報仇,我……我……我要報仇……」也許是多年不曾說話,淳于瓊的嗓音嘶嘎暗啞。說話時一字一頓,倒似是初學說話的稚子。吳晨詫異道︰「報仇?你找誰報仇?」淳于瓊淚水奪眶而出,一字一頓地道︰「曹操,我要找曹阿瞞報仇……」

便在這時,馮禮已大步奔到近前,喘著粗氣道︰「好賊子,跑得倒快,現在可被堵住了,看你還往哪兒跑?」舉刀便要向下砍,吳晨急忙揮手擋住,道︰「馮禮,這一位是淳于將軍,不得無禮馮禮道︰「哦,哦,原來是淳于將軍……」低聲嘀咕道︰「是將軍怎麼又不早說,還跟在人後面鬼鬼祟祟……」吳晨道︰「馮禮,你先到那邊看看有沒有戰馬,我和淳于將軍有些事要談……」馮禮道︰「是,是……」接著低聲道︰「使君,這‘將軍’來路不正,鬼鬼祟祟,使君千萬要多加小心,馮禮就在那邊看著,若見勢頭不對,只要使君喊一聲,馮禮便到……」

吳晨笑了笑,心想,倘若我這里真有事,你的身手還不如我,又如何能施以援手?不過馮禮的話出自一番好心,吳晨倒也不好拒絕,點頭答應,馮禮這才快步走開。淳于瓊這時已擦干了淚水,呆望著吳晨。吳晨道︰「將軍請起淳于瓊渾濁的雙眼中閃過一絲喜悅,顫聲道︰「使君……你,你是答應收下我了?」

吳晨搖頭道︰「沒有,我只是不懂,你說要報仇,是要找曹操報仇?」淳于瓊用力點頭,嘶聲道︰「曹阿瞞割了我的耳朵,割了我的鼻子,殺了我的弟弟,殺了我的部曲……」說到這里,淳于瓊已是淚流滿面,一面抽噎,一面道︰「從烏巢之戰到今天,已經五年啦。這五年來,我日思夜想便是找曹操報仇,他們打我,罵我,恥笑我,我都能忍,只要讓我去殺曹軍……但是本初走了,審正南更不會用我,我眼看著報仇無望,早有了一死了之的心,但使君來了……使君,你收下我,只要能找曹瞞報仇,就算是做牛做馬,我也甘心情願……吳使君,你收下我,我給你磕頭了……」說著,當真在地上磕了起來。

吳晨對于喝酒貪杯誤事的淳于瓊並沒有什麼好感,緩緩道︰「臣擇君,君亦擇臣。我軍雖少,卻也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進,淳于將軍,你有什麼可以讓我必須收下你的麼?」淳于瓊一怔,喃喃道︰「我有什麼可以讓使君必須收下我?我有什麼可以……」吳晨道︰「天色晚了,我還要急著趕回淇園。這樣罷,今後我還有很多時間要呆在鄴城,倘若你想好了,再來找我。咱們就此別過向遠處的馮禮道︰「馮禮,我們走馮禮快步奔了過來,望了一眼怔怔地跪坐在地上的淳于瓊一眼,低聲道︰「使君,你和他的事談完了?」吳晨點了點頭,道︰「算是吧馮禮道︰「他……他怎麼傻了呢……」吳晨低聲叱道︰「廢話這麼多,我讓你找的戰馬呢?找到了沒有?」馮禮尷尬地一笑,道︰「沒有……我……我繼續找……」

此處平野垂闊,四周有些什麼風吹草動,盡收眼底,吳晨自是知道有沒有戰馬。當下也不再說話,邁步前行。

這一路都是鄴城破圍之後袁軍追擊曹軍的戰場,曹軍的死馬破旗不時出現在路旁的草叢中。直到走出十余里,曹軍敗軍向鄴城西南方的黎陽敗退,這些物事才漸漸淡出視野。兩人走了一個多時辰,此時已是子時初刻,滿天群星更加璀璨,幕天席地,身處一眼望不到盡頭的曠野,更令人有種心曠神怡之感。若非心急戰事,吳晨倒真想放緩腳步,慢慢走回淇園。這時,東面響起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吳晨轉過身望去,就見十余騎戰馬從鄴城方向疾馳過來。馮禮見吳晨轉身,這才驚覺,跟著轉過身望去,欣然道︰「送馬的來啦

就听前面的那員兵將喝道︰「前面的是吳使君麼?」吳晨道︰「你們是什麼人?」那員兵將道︰「是吳使君,咱們找到吳使君了語氣又是激動,又是欣慰,加了數鞭,疾馳而至。馮禮抄起手中的環首刀,喝道︰「咱們使君問你們話,你們怎麼不答?快說,你們是什麼人?」

領頭的那員騎將,縱身從馬背上跳了下來,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奔到吳晨身前,咚地一聲跪倒,叫道︰「使君,我們是來請使君救人的……咱們將軍,咱們將軍讓審正南給抓起來啦……」

吳晨這時也認出了來人,正是韓猛親軍司馬韓堪。吳晨詫異道︰「怎會如此?審正南為什麼要抓鎮東將軍?」韓堪道︰「審正南說咱們將軍臨陣投敵,還說咱們將軍里通外敵,將將軍一家都押入牢中去了……」吳晨就覺頭腦中嗡的一聲,幾乎昏眩過去,喝道︰「審配,你怎能如此公私不分?你們去找陰祭酒了麼?陰祭酒……」後面的兩句卻已是在問韓堪等人。韓堪搶道︰「陰祭酒,陰祭酒也被抓了……這次牽連的有數十將領……還是陰祭酒的管家送來消息,要咱們盡快來找使君救人,說是使君若不救人,咱們將軍性命不保……」

此時雖是仲夏之夜,吳晨卻覺渾身冰涼,一身寒意。原以為審配只是對自己不滿,自己既然已退讓遠走,審配該當明白自己一番苦心,不想卻是換來這麼一番光景。

韓堪等人見吳晨怔忪不語,猛地齊齊跪倒,叫道︰「使君,如今只有你能救咱們將軍,使君,你一定要救咱們將軍啊……」馮禮道︰「可淇園……」吳晨舉手將馮禮的話擋下,深吸一口氣,緩緩道︰「淇園的事雖然重要,但鄴城的事卻事關聯袁抗曹的大局,我不能不去。馮禮,你先回淇園,就說鄴城有變,我不得不回去處理。倘若曹操來襲,讓諸葛先生他們向蕩陰方向撤離……子將(韓堪的字),你給馮禮一匹馬,讓他回淇園報信,我隨你們回去救鎮東將軍

韓堪當即吩咐一名手下將戰馬分給馮禮。直到馮禮飛馳而去,吳晨這才翻身上馬,馳往鄴城。長草在戰馬的四蹄下飛速向後退去,吳晨心緒紛亂,實是難過的想吐血,心想若一早知曉自己離開鄴城後,鄴城的情勢會演變成目下情狀,那麼無論多難多受氣,自己都會堅持留在鄴城。但這時說什麼都晚了,深吸一口氣,壓下胸口洶涌的氣血,向韓堪道︰「如今鄴城沒有被審正南關起來的將官還有誰?陳主薄被關了麼?」韓堪道︰「咱們一接到消息便出城來找使君,城里是什麼光景,咱們也不清楚吳晨心想︰「若陳琳也被關了,那便如何是好?是了,崔琰不是還在鄴城麼,我去找他商量罷想到這里,心中略定,揚起馬鞭,又狠狠抽了兩記,戰馬吃疼,長嘶一聲,放開四蹄,在曠野上狂奔起來。

到鄴城時,已是半個時辰之後。曹軍營寨的火頭已經熄滅,曠野之上,曹軍北營的殘垣斷壘綿延數里。城外的袁軍已撤回城內,城牆上燈火闌珊,人影皆無。

鄴城兵員近五萬,但破圍一役,五萬人馬幾乎全部出動,若再有內亂,審配就算計謀通天,也拿不出更多的人手守城。但吳晨仍是留了心計,跟著這十幾人扮作出城尋找尸首的百姓混進城中。吳晨先讓韓堪等人暫時到驛館等待,自己一人快步向陳琳所在的主薄府而去。鄴城外松內緊,遠遠就見陳琳的府邸外兵卒來往穿梭。吳晨見前門不能進,繞過數條街道,縱身跳上一處民房,沿著屋脊,來到陳琳主薄府後院一牆之隔的一處鄰里的屋頂。

從這處望去,陳琳府邸盡入眼中。陳琳的府邸佔地頗廣,亭台樓榭綿延數進,此時卻不見絲毫燈火。吳晨心道︰「若是這般,該到何處去找陳琳商議?」正在心灰沮喪之際,一陣腳步聲突然從前院響起,一人從前院奔入,向假山處奔了過去。那人繞過假山,徑直向院中西南角的一處涼亭奔了過去。吳晨順著那人奔去的方向望去,依稀見一人立在亭中,看身影正是陳琳。那亭側的假山旁栽得都是翠竹,竹影搖動,將吳晨視線遮住,因此竟然沒發覺陳琳就在亭中。就見那人徑直奔到涼亭外,拱手稟道︰「不好了,老爺,咱們的人剛傳來消息,方才有人從北門進到城里了陳琳霍地轉過身來,低聲道︰「審別駕知道這件事麼?」那僕人道︰「這個小人不知。小人探听到消息後,就趕著來向老爺稟報了陳琳一頓腳道︰「唉,吳使君不該回鄴城來。快去召集府中家丁,定要趕在審正南收到消息前,找到吳使君。快,快去……」

那家丁飛也似的跑了開去。吳晨從房頂縱身跳上院牆,跟著一躍而下,進到院中。陳琳听到聲響,喝道︰「什麼人?」吳晨快步走到假山旁,道︰「是我陳琳飛步從涼亭奔了下來,一見吳晨,苦笑一聲,道︰「使君……唉,使君不該來

吳晨道︰「主薄的意思是說審正南該抓鎮東將軍了?」陳琳搖頭苦笑道︰「我說不過使君吳晨更進一步,幾乎是站在陳琳身前不到一尺,瞪視著陳琳,道︰「這麼說主薄也認為審正南不該抓鎮東將軍了?」陳琳抵受不住吳晨的氣勢,向後退了一步,苦笑道︰「不該抓又如何,該抓又如何,總之現在事情已是如此了吳晨憤然道︰「鎮東將軍是河北的庭柱,不是什麼十惡不赦的要犯。就以軟禁審別駕一事來說,這件事也是我和陰祭酒做的,與鎮東將軍無關,我就不明白為什麼審正南要將有功于河北的將軍抓入牢中,他老糊涂了麼?」

陳琳左右望了望,道︰「噓,輕聲,輕聲吳晨痛心疾首地道︰「為什麼要輕聲?難道我說的不對麼?」陳琳苦笑道︰「使君說的很對,但審別駕這次不單將鎮東將軍一舉下獄,就連城牆上附和陰祭酒的十余名將領連同家人都下入獄中了,若不是使君已經走了,多半……多半……唉吳晨冷笑道︰「多半,多半什麼?多半是已將我也下在獄中?」陳琳輕嘆一聲,道︰「審別駕對使君痛恨之深,更是遠超眾人,多半不會下入獄中,而是……」用手做了個下斬的動作,接著道︰「所以使君還是快走吧,若被審別駕知道使君回了城,再想走就來不及了

吳晨道︰「審別駕會如何處置陰祭酒和鎮東將軍他們?」陳琳道︰「有紀是審別駕多年的老友,這次冒犯,多年交情恐怕是要毀之一旦啦,但有紀終究是大將軍的人,即便要處罰也要大將軍來定奪。至于元進,他觸犯別駕已不是一次兩次……」吳晨長吸一口氣,道︰「那我就更不能走了。鎮東將軍有功于河北,有恩于百姓,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他為我而死陳琳苦笑道︰「使君不走又能如何?如今整個鄴城都在別駕掌握,使君人單力孤,怎麼救陰祭酒?怎麼救韓元進?」

吳晨道︰「我自有辦法。我想請主薄為我引見一個人陳琳愕然道︰「誰?」吳晨道︰「劉澹劉元澤陳琳啊的一聲,詫異道︰「使君……使君怎麼曉得他的?」吳晨道︰「我自有我的法子。只要主薄代為引見,我有辦法說服他,再由他出面說服劉氏夫人,讓陰祭酒、鎮東將軍等人和審正南講和陳琳點頭道︰「這倒也不失一個好法子。好,使君跟我走,我這就帶使君到劉元澤處。不過使君要先裝扮一番,此時城中盡是審別駕眼線,使君這般模樣,怕是寸步難行吳晨點頭稱是。陳琳領著吳晨到內堂取出一襲長衣,讓吳晨換上的戰袍。那一襲長衣原是陳琳的衣服,吳晨身材雖然更高一些,但那文士服本就寬大,吳晨穿上倒也不顯窄小,豐神俊朗,又是另一番模樣。陳琳暗贊一聲,領著吳晨出了後院,向守後院院門的老蒼頭囑咐了幾句,引著吳晨向東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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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按︰三國時代的爆竹,是將拇指粗細的竹子,從竹節兩端截出,再用泥將兩端的空口堵上,放到火中燃燒。空氣遇熱膨脹,竹子爆裂,發出脆響,因此得名「爆竹」。

作者按︰審配的兩個兒子,有說是死在官渡之戰,有說是隨張郃投降曹操。本書采用前一種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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