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兵卒本是奉令來抓吳晨的,卻見審配和吳晨一齊奔了出來,都是一陣愕然。再見審配什麼都不顧,側騎狂奔而去,更是一頭霧水。這時,陳琳、劉茲等人也奔出了院門,陳琳道︰「城西預警,你們怎麼還呆在這里?為何不去增援?」領頭的司馬向吳晨望了一眼,道︰「可是審別駕有令,要我們來捉拿……」陳琳啐道︰「捉什麼?審別駕和吳使君之間只是一場誤會,如今誤會已去,還捉什麼那司馬的目光不住向陳琳和吳晨身上瞟,心道︰「審別駕還說連你也一起抓的……」陳琳怒道︰「怎麼還不走?」那司馬道︰「審別駕有令,除非是他親自傳令,否則他人傳令概不遵從……」陳琳大怒,正要發作,崔琰走出院門,說道︰「子平,我的話你信不信?」
那司馬見是崔琰,急忙躬身施禮,道︰「崔均參見恩師,恩師的話,崔均自當深信不疑原來這領軍司馬姓崔名均,曾師從崔琰學習經文,算是崔琰的門生。崔琰道︰「我可以作證,方才審別駕和吳使君深談許久,兩人已冰釋前嫌。你不是也看到了麼,他二人一同出府,審別駕有命你捉拿吳使君麼?」崔均道︰「是,崔均知道了轉身叫道︰「都听到了麼,這里沒咱們的事了,這就去西門增援吧
陳琳長長出了一口氣,低聲向吳晨道︰「今日真是險到極處,幸好使君平安無事,鄴城也平安無事吳晨搖了搖頭,道︰「城西預警,如果是曹洪率軍反擊,那倒是今天听到的最好消息。如果是曹操來襲……」苦著臉笑了笑,道︰「後果不堪設想陳琳急道︰「那還等什麼,這就快去西城看個究竟一面說,一面拉著吳晨追向袁軍身後,劉茲從台階一躍而下,跟在兩人身後。
轉出巷口,就听得前方人聲鼎沸,原來是百姓從屋中走了出來,有的向西探望,有的竊竊私語,都在議論城西究竟出了什麼事。越向西走,人流越多,袁軍一隊隊、一列列從各處要道奔了出來,涌向西城。鄴城百姓被圍已久,也都是見怪不怪,有的爬上屋頂向城西眺望,有些膽大的追在袁軍背後扯著嗓子向袁軍問話。突然就听到屋脊上一人大聲嚷道︰「陳三回來啦,陳三回來啦……」原先在屋頂上、房檐下低聲說話的幾個鄴城百姓,听到喊聲都跳到了街上,迎向一名身著粗布短襟的漢子。一群人還沒到那漢子身前,已經七嘴八舌叫了起來,有的道︰「陳三,你到城西,打听到究竟是出了什麼事了麼?」有的道︰「陳三,是曹操打來了嗎?」
陳三身材不高,一臉精明,一看便是那種平日穿梭鄰里、搬弄家長里短的老手。就听他高聲叫道︰「不是曹操,大伙兒放心……」吳、陳、劉三人都是長舒一口氣,陳三頓了頓,接著道︰「是從蕩陰來的百姓吳晨大吃一驚,轉身奔到陳三身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喝道︰「你說什麼?蕩陰來的百姓?」陳三吃了一驚,喝道︰「你……你是什麼人……你,你想做什麼?」陳琳道︰「陳三,這位是吳並州吳使君,他問你話,你快答他……」陳三道︰「你……你便是吳晨……你不是出城了麼?」吳晨喝道︰「別管我出不出城,你說城外來的是蕩陰的百姓……」陳三道︰「是啊,他們在城下叫門的時候,便是這麼說的吳晨大叫一聲,轉身向城西奔去。昨晚臨走時,吳晨讓馮禮捎口信給淇園的黃忠和贏天,若曹軍出現,便向蕩陰方向撤退,而此時蕩陰的百姓卻出現在鄴城,那麼不是曹操已經在蕩陰追上贏天等人,便是曹操已先一步算好安定軍的退路,以奇兵突襲之勢佔據蕩陰,切斷安定軍的退路。而無論是兩種情形的哪一種,都不啻于是吳晨的噩夢。
陳三被吳晨叫聲嚇了一跳,撫著胸口,沖著吳晨的背影大聲叫道︰「你……失心瘋了麼?」陳琳、劉茲兩人也嚇了一跳,眼見吳晨去勢極快,追在吳晨身後,叫道︰「吳使君,等等我們,等等我們……」
吳晨哪里肯停?見人流越來越多,前方幾乎水泄不通,縱身跳上一處民房,從屋脊上向城西狂奔而去。越近城西,人聲越是嘈雜,待奔到城門,此處已擠了不知多少百姓,打眼望去,盡是聳動的人頭。憔悴的面容上,人人神情驚懼,哭聲、喊聲混雜成一片。吳晨縱身跳下直通西門的鄴城西大街,不等袁軍兵士上前阻攔,已快步沖了過去。攔路的袁軍齊聲大叫︰「快攔住那個書生,快攔住那個穿青衣的……」听到喊聲,數名兵卒從城梯穿過人群奔了過來,猛听得一人在城樓上大聲叫道︰「吳使君來啦,那是吳使君,快……快請他上城來……」听聲音正是恆紀。
那些袁軍兵卒听到恆紀發令,立時斜抄過來,將擋在吳晨身前的人一一推開,吳晨一路暢通無阻奔上城牆,恆紀已快步迎了上前,叫道︰「吳使君,你不是出城了麼,怎麼竟然在此處見到你了?」語氣又是驚訝又是歡喜。吳晨-道︰「此事說來話長,城外的情形怎樣?」恆紀道︰「都是蕩陰的百姓。听他們說昨晚張遼、徐晃率軍突襲蕩陰,守軍獻城投降,這些百姓趁曹軍沒有合圍,先一步逃了出來……」
吳晨一顆心猛地沉了下去。縱步奔到雉堞旁,撐著雉堞向外望,就見漫山遍野盡是人流,幾乎將鄴城西門前方圓數十里的曠野全都遮住了。只這一眼,吳晨便知曹操驅趕這些人群是為了阻擋安定鐵騎來往馳騁用的。之前與曹軍交手的那數仗,安定軍之所以每次都能在曹軍合圍前先一步逃開,是因為全軍都是騎兵。而這次曹操吸取了前幾次的教訓,先一步出兵蕩陰,切斷安定軍向北面太行山撤退的後路,接著向鄴城方向驅趕百姓,讓百姓一路散到漳水平原。有這些百姓擋路,無疑會大大降低安定騎兵奔襲的速度。若是自己所料不差,曹操還應當在黎陽方向聚了重兵,就等安定鐵騎在東、北兩方向受挫後,退向黎陽方向的口袋陣。
恆紀在一旁說道︰「看情形,城外有兩三萬人。這幾年曹操攻伐河北,漳水一帶因地處平原,百姓無處躲藏,很多人就都遷到蕩陰、邯鄲、毛城那邊去啦。尤其是蕩陰,因地近黑山,張燕視之如禁臠,曹軍又一向忌憚黑山黃巾,因此附歸蕩陰的河北人為三城之最。這次曹操有備而來,直接下了蕩陰,看來是連張燕也不怕了……」
吳晨道︰「我軍……」細想一下,自己與河北並不隸屬,改口道︰「恆校尉,昨日擊潰曹洪後,袁軍有沒有派遣斥候偵查曹軍動向?前方斥候有沒有傳來消息,曹軍主力現在何處?」恆紀楞了一下,道︰「派遣斥候?我軍斥候向來隸屬審別駕和前將軍,我只負責城禁守衛……」
吳晨心更涼了。若斥候營隸屬審配和蔣義渠,只看早先審配听到西城示警時的驚惶,便知袁軍斥候不是沒有派出便是沒有探听到曹操主力的消息。連敵人此刻在何處都不曉得,這仗如何打?
便在這時,猛听得尖銳遼遠的號角聲從西面的天際扶搖而起,直沖天際。那聲音熟悉至極,正是西涼軍迎敵布陣的訊號,吳晨急忙側過臉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就見西面的天際一絲黑線躍出地面,只一眨眼的功夫,黑線清晰起來,但見塵煙潮涌,正是馬群奔馳濺踏而起的塵沙,悶雷似的馬蹄聲跟著便如潮水般滾滾而來。城上的袁軍駭然失色,城外的百姓齊聲驚呼︰「是曹軍來了,快進城西城城門雖然已是三門齊開,但城外的百姓實在太多,扶老攜幼,推車、轆轤間雜其中,加上眾人已走了大半夜,疲不能興,听到曹軍來襲的喊聲,人人驚惶,這邊倒了推車,那邊掉了鞋子,百姓像是炸了窩的蟻群,爭先恐後向城門處擠了過來。
恆紀提聲喝道︰「不要擠,不要擠,慢慢來,慢慢來……」呼聲中,數人被身後之人推搡摔倒在城門口,沒等站起,驚惶的人群已蜂擁而過,那幾人連慘叫聲都沒傳出便被踏成肉醬。恆紀急得滿頭大汗,叫道︰「別擠……都給我停下來……這該如何是好,使君,這該如何是好啊?」還沒等吳晨接口,一人厲聲喝道︰「還等什麼,快將吊橋拉起來只听聲音,便知是審配到了。原來,審配雖是騎馬,但終究一路之上都有人阻擋,因此吳晨雖是後發,反倒先一步到了城門。
恆紀叫道︰「可是城外還有人……」審配箭步奔到雉堞旁,向城外掃了一眼,喝道︰「曹操攻城一向驅民蟻附,曹軍奸細則混跡其中里應外合。恆紀,似你這般婦人之仁,是想害死全城的人麼?」不等恆紀再說,提聲喝道︰「拉起吊橋,封住西面城門袁軍齊聲應是,十數人奔到絞盤旁,用力攪動。只是吊橋上的百姓實在太多,那十數人雖用盡全身氣力,橋面卻是紋絲不動。審配大手一揮,厲聲喝道︰「潑水
城上一向備有水桶蓄水,一來嚴防城門失火,二來在敵軍蟻附攻城時用來燒制沸水,作為退敵利器,審配號令一傳,手下的十余名親兵提起水桶便向城下潑去。桶中的水雖然沒有燒沸,但鄴城城牆高六丈有余,這般迎頭潑下,氣勢極為驚人,吊橋上的百姓被水潑的立足不住,紛紛跌倒。橋上的人一少,絞盤立時絞動,嘩啦一聲,橋面從地面抬起,向城頭升去,城外的百姓齊聲驚呼,更是不顧一切向吊橋這邊沖了過來。審配連聲大呼,城頭不住向下潑水,但百姓听得戰馬奔馳的聲音越來越近,拼了命都要擠進鄴城,數名漢子一躍而起,攀住升起的吊橋橋沿。這幾人的重量一加,吊橋升起的速度便慢了下來,其後的十余青壯漢子眼見有戲,從前面擁擠的人群的頭上踩了過來,跳向吊橋橋面。這十余人上了吊橋,絞盤立時倒打,帶動得絞絞盤的兵士摔倒一地,吊橋呼的一聲向下墜去,城外百姓齊聲歡呼,城上的袁軍齊聲倒吸冷氣。
審配喝道︰「放箭……」恆紀奔到審配身前,咚的一聲跪了下來,叫道︰「審別駕,不能放箭,不能放箭……他們都是河北百姓……」審配一甩袍袖,喝道︰「不用你提醒我也知他們是河北百姓,但曹軍就在城外,若讓曹軍奸細混進城,死的便不只他們,你、我、城里的人都要死……大將軍將鄴城托付于審配,審配便是性命不在,也要周護鄴城安全,些許殺民之事又算得了什麼探手接過一把長弓,張弓搭箭向城外射去。這時一人正從吊橋橋沿爬到橋面上,審配的一箭正中那人肩胛,那人大叫一聲墜到橋下。袁軍弓弩手原本還有些猶豫,見審配開了第一箭,再無猶豫,弓弦彈動聲中,將吊橋上的人一一射倒,降下的橋面緩緩回升。
恆紀沖著扒在橋沿的百姓叫道︰「你們快走,快走,不要再待在橋上……」城外百姓早已亂成一團,又哪里听得見恆紀在喊什麼?即便听見,但鄴城在望,又如何肯再待在城外?橋上被射到的人一落下,反倒數人跳將起來抓向空中的吊橋,如此一來,城上的箭越射越多,失去準頭的便跟著多了起來,十幾人被亂箭射中面門,從橋上墜了下去,被前赴後繼的人群踩到腳下,成為肉醬。恆紀趴在雉堞間隙,無助地望著城下漸漸堆積起來的死尸,猛地轉身,就著跪地的式子撲向吳晨,叫道︰「吳使君,你一向最有辦法,現在唯有你能救他們了……」
吳晨唯有苦笑。站在審配的立場,若要呵護鄴城,唯有舍棄城外百姓。若是多給半個時辰的時間,自己一定會下令讓守城兵丁出城,引百姓從鄴城四門進入城中,雖然不能救城下所有百姓,但至少不會像目下這般數萬人擠在西城城下。但半個時辰之前,自己還在劉澹府中和審配爭吵昨日那場仗究竟該不該打,又哪里有多出的半個時辰?時乎,命乎?到這時,吳晨也只有徒呼奈何。
「哈哈哈……」一陣笑聲從城梯旁響了起來,審榮指著吳、恆兩人,大笑道︰「恆子檀,你跪誰都好,怎地偏偏選了個縮頭烏龜去跪?」吳晨怒氣上沖,瞪向縮在城梯旁的審榮,喝道︰「你說什麼?」審榮吃了一驚,抽身又向後退了數步,掃了一眼身前身後,見自己與吳晨之間隔了十余名親兵,這才放下心來,叫道︰「我說的不對麼?听听,城外這下響的是什麼?是號角,是西涼人的號角,這會兒西涼人,也就是咱們吳……使君的手下都在城外和曹軍死拼,可咱們西涼人的頭領現在何處?在何處?在鄴……城城頭啊審榮特意在「吳」和「使君」間拉長聲調,城上的袁軍如何不知他在反諷吳晨?有數名親兵更是曾在劉澹的庭院中親耳听吳晨斥責審榮「一無是處」,此時見審榮羞辱吳晨,更是著意大笑起來。
吳晨悚然一驚,向城外望去,就見遠處塵煙翻滾,號角聲時不時得響徹天際,顯見得安定軍正陷入與曹軍的苦戰,想起一往情深的小倩,想起真誠爽朗的贏天,想起數千追隨自己南征北戰的兄弟,胸口熱血猛地上涌,心道︰「吳晨啊吳晨,你眼見自家兄弟在城下被敵軍圍困,卻怡然自得待在城頭,你不是縮頭烏龜,誰又是縮頭烏龜?」
深吸一口氣,向恆紀道︰「恆校尉,你說我一向有辦法,但到了此時此地,我也是一絲辦法都沒有,但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城下的兄弟就這麼死了。我這就要出城去,你怎麼說?」這時,一人大叫道︰「使君,你此刻出城,不是尋死麼?」腳步聲響,陳琳和劉茲從城梯上奔上城牆。這兩人既沒有馬騎,又沒有兵卒開路,因此落到審配和審榮身後,此時才至,說話的正是陳琳。劉茲也跟著道︰「留得青山在,哪怕沒柴燒?吳並州,兵卒死了便死了,留得有用之身才是正路
吳晨深吸一口氣,道︰「多謝兩位開導,但城下的兵卒都是與我出生入死多年的好兄弟好伙伴,我不能就這麼眼睜睜的看著他們去死。要死也要和他們死在一處陳琳大驚失色,叫道︰「使君,不要做傻事說著便向吳晨奔了過來,審配突然大聲叫道︰「他要去砍絞盤,攔住他……」喊聲中,數名親兵手持環首刀從側旁沖了過來,吳晨微一側身,讓開沖前的兩名親兵,接著左腳為軸一個半旋,側身斜欺入這數人之間,肘撞腳踢,只數招間已將撲上前的袁軍一一撂倒,不等袁軍再上,吳晨已縱身跳上雉堞,跟著踴身跳向城外。陳琳驚得魂飛魄散,叫道︰「使君……」撲上雉堞,卻見吳晨已置身一處藤籃之中。原來鄴城四處城門都放置有藤籃,以供城外來人出入城所用。那籃子可裝一人,平時就懸在城樓樓側,有人來時,兵丁將繩索放開將籃子放下。驚惶之際,陳琳反倒將吊籃的事忘了。
見吳晨無事,陳琳長舒一口氣,叫道︰「使君快上來……」審榮已從陳琳身旁躥過,大叫道︰「快砍斷繩子……」陳琳大驚失色,叫道︰「使不得……」張臂向審榮擋去,審榮用力一推,陳琳蓬的一聲倒撞在雉堞上,幾乎從雉堞上翻下城去,恆紀手疾眼快,一把將陳琳拉住。陳琳大叫道︰「吳使君破了城圍,是咱們鄴城的恩人,你們如此對待恩人,不怕天打雷劈麼?」審榮和手下有的搶上前去拉沿往城外的吊籃繩索,有的揮刀便向繩索砍去,陳琳的呼聲全無一人听在耳中,陳琳越呼越是悲愴,幾乎嚎啕大哭起來。就在陳琳的哭聲中,審榮和手下齊聲歡呼,原來是有兵卒將藤籃的繩子攥到手中用力扯動,繩索猛地繃直,下墜的吊籃頓時停了下來。
審榮抽出長刀,向著吊籃中的吳晨晃了晃,大笑道︰「吳晨,不想你也有今日,明年今日便是你的忌辰……哎喲,不好……」原來此時吊籃距地面不過兩丈余高,吳晨趁著籃子被眾人拉停的剎那,縱身而出,跳到城外。審榮用力將手中佩刀擲出,吳晨在空中側身,長刀鏘的一聲撞在鄴城城樓的青磚上。審榮又驚又怒,大叫道︰「放箭,放箭,射死這奸詐狡猾的小賊……」話還沒說完,眼前一花,衣領已被人揪住,跟著左臉一陣火熱,已狠狠吃了一記耳光。審榮大叫道︰「誰……誰打我……」話還沒說完,身子已騰雲駕霧般飛了起來,接著後背一疼,肩背著地,向後直拖出去,拖了丈余,蓬的一聲,頭已狠狠撞在磚牆上,竟是被人甩手扔了出來,若不是帶著兜鏊,便只頭撞雉堞的一下,就要了審榮的小命。
審榮站起身,咆哮道︰「是誰暗算老子,出來,站出來一名親兵指著城下,叫道︰「是恆校尉審榮氣急敗壞地道︰「殺了他,給我殺了他……」親兵大叫著將手中長刀向城下擲去,審榮快步奔到吊籃處,就見恆紀已從籃中跳了出來,在地上滾了滾,站起身追向遠處的吳晨。審榮尖聲大叫︰「快拿弓來,我要射死這吃里爬外的狼崽子
一直沉默不語的審配此時突然厲聲道︰「好了,不要再出丑了……」審榮叫道︰「可是……可是吳晨和恆……」審配道︰「可是什麼……你方才推倒陳主薄,還不快來向陳主薄道歉?」審榮又羞又慚,但攝于審配之威,走到陳琳身前,一揖到地,道︰「陳主薄,方才是審榮失禮了,請陳主薄大人不計小人過,原諒則個陳琳呆望著城下不住遠去的吳晨和恆紀,滿面淚水,嘴中喃喃,也不知在說些什麼,審榮的舉動完全沒有看在眼中。審榮又恨又怒,卻不敢發作,就在這時,眼角余光中一人快速從城梯上沖了上來。那人衣衫襤褸,發須蓬亂,卻是淳于瓊,審榮又驚又怒,心道︰「連你這個乞丐也來跟老子搗亂?」審配听到腳步聲,側轉身向後望了一眼,面色一沉,厲聲喝道︰「守城梯的兵卒在做什麼,竟連這廢人也放到城牆上來,還不快將他拿下?」
兵卒呼叫一聲便向淳于瓊撲了過來。淳于瓊一躬身,從兵卒的胯下鑽了過去,撲到雉堞處,沖著城外愴然大呼︰「吳並州,你為什麼要出城,你為什麼要出城……」
這時吳晨已奔入人群,猛听到城上有人嘶聲呼喊,那聲音便向是一頭野獸在被同伴拋棄之後絕望地咆哮,吳晨急忙轉身向城上望去,就見淳于瓊趴在雉堞之間,直著脖子向這處呼號︰「吳並州,你為什麼要出城,你為什麼要出城……你出了城,還有命麼?你沒有了命,我的仇還有誰能幫我去報……」
審配大怒,厲聲叫道︰「拖下去,快將他拖下去……」
兵士扯著淳于瓊向城下拖,淳于瓊雙手緊緊攀住雉堞,雙腳被扯離了地面,淳于瓊恍若不覺,嚎啕大哭︰「這麼些年我早就認命啦,什麼報仇,什麼雪恨,都和我無關,吳並州,你為什麼要說我是為了報仇才活下來……我是想苟活的,我是想苟活的啊,可你為什麼說我是為了報仇才活下來……」
審配面色鐵青,厲聲喝道︰「快將這瘋子拖下去,拖下去……」兵丁叫道︰「他扣得太緊了……」審榮叫道︰「把他的手砍斷,看他如何扣!」淳于瓊的手指在兵丁的撕扯下,在雉堞的青磚上露出一道道血痕,但淳于瓊仍是緊抱著雉堞,上氣不接下氣地嚎啕道︰「……在河北人眼里,我早已是條癩皮狗了,只有你把我當人……可你為什麼要出城,為什麼要出城……」卡啦數聲,兵卒將淳于瓊的十根手指盡數折斷,淳于瓊痛得尖聲慘呼,但任他如何嚎啕,斷折的手指已扣不住任意一道磚縫,身子被兵丁拽著拖向城下。淳于瓊眼見離雉堞越來越遠,五年所受的煎熬和委屈就像一團火一樣燒了起來,淳于瓊被燒得渾身顫抖,猛地站起身,張嘴咬在拉著自己雙手的兵卒臉上,兵卒慘叫一聲向後跌倒,淳于瓊掙月兌拉扯,向雉堞奔了過去,審配厲聲喝道︰「快攔住他……」淳于瓊發出撕心裂肺的一聲慘叫︰「我什麼都沒有了,什麼都沒有了,活在世上還有什麼意思大叫一聲,縱身撲出雉堞。
淳于瓊就像一只折翅的飛鳥,從半空中直落而下,蓬的一聲落在城牆下,身體微微扭曲了一下,便再不動彈。
城上袁軍、城下百姓盡皆默然。
吳晨就覺一股熱血從胸口猛地向上沖,直沖到鼻腔,鼻中一酸,視線登時一片模糊。吳晨仰面朝天,讓淚水順著淚痕重新流回眼中,再低頭時,就見四周百姓都望著自己。這些百姓雖然面容不同,但此時都是滿面淚水,疲憊的眼神中充滿了絕望,就那麼呆呆地望著。吳晨心中愴然,就在這一剎那,就在這剎那間,吳晨生出與這些百姓血肉相連的感覺,提聲喝道︰「鄴城城門已經關閉,在城下也只是等死,想活命的就跟來我心情激蕩下,吳晨的這番話說的有些哽咽,嗓音有些嘶啞,但人心惶惶之際,反倒是這番發自肺腑的言語,更令百姓心動,數十人跟在吳晨身後,向北而去。
恆紀奔到吳晨身側,低聲道︰「使君,向北是漳水,使君是要渡河去北岸麼?」吳晨沒有直接回答恆紀,深吸一口氣,道︰「恆校尉是鄴城人,對漳水水道熟悉麼?不知哪里渡河比較容易?」恆紀急道︰「使君真的要渡河?六月五月是漳水的豐水期,要渡河可不是件易事,何況還有曹軍追在身後,咱們這麼些人,如何來得及……」吳晨苦笑道︰「恆校尉有什麼更好的主意?」恆紀愣了一愣,說道︰「雖然沒有更好的主意,但渡漳……渡漳……」頓了頓,道︰「據未將所知,距此上游五里處的草河灘地勢平緩,漳水水面雖然比較寬,但水不深用手比了比,道︰「最深處也只是沒到脖頸這里恆紀身材高大,水面沒到脖頸,那便是有六七尺深,身旁的百姓多數都是要被淹沒的。吳晨暗自苦笑,但知此時也唯有如此再沒有別的法子,點頭道︰「好,這就去草河灘頓了頓,道︰「你先領十余名青壯在水深處這樣手把手搭成人橋,我領人隨後就到說著用手比劃了幾下,恆紀連連點頭,提聲道︰「有會水的青壯麼?有會水的就跟著我先去草河灘,咱們把橋先建起來,大伙兒就可以快速渡河啦當下便有數十人響應,恆紀向吳晨匆匆一揖,領著那些人先向漳水奔了過去。
這邊喊搭橋過河,城下的百姓人人聳動,有些將信將疑的百姓也動了起來,從兩側涌了過來,隨在吳晨所領的百姓身側,有些會水的更是轉身向漳水方向奔去。從城上望去,萬余百姓匯成一道洪流,離開城下向北而去。城上的兵丁七嘴八舌議論起來,審榮叫道︰「這些泥腿子要做什麼?是要渡河麼?曹操就在身後,這些泥腿子連橋都沒有,竟然還想渡河?他們瘋了麼?哈哈,一定是瘋了,一定是瘋了……」
審配望著吳晨身側越匯越多的百姓,心中突然莫名地升起一股懼意,轉頭望向西面,但見那處塵煙不住翻滾,但從方才至今,竟像是絲毫沒有再向前推進,心中暗自焦急,忖道︰「為何曹賊此刻還不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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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祝各位書友,新春快樂,事事吉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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