鄴城,曹軍大營。
一名斥候單膝跪在地上稟報軍情。其時正是申時初刻,帳中異常悶熱。曹操坐在中軍帳前的胡床上,身子微微前傾,一面用蒲扇不住扇風,一面察看鋪在身前桌案上的地圖。荀攸立在他左手側,每听斥候報出一處地名,便探身細細查看。程昱跪坐在他的右手側,自地圖攤開的那刻起,目光便沒有離開過桌案一眼。
程昱年紀在四十上下,面相方正,顴骨微凸,眼楮雖然不大,卻向內鼓出,整個面相顯得有些凶狠。程昱字仲德,東郡東阿人,是最早追隨曹操的將領之一,時任東中郎將,濟陰太守,督兗州事。袁曹大戰,曹軍的軍資皆是由程昱所在的兗州所出,因此程昱是曹軍在河北戰場的最高統帥之一,圍困鄴城的曹洪、黎陽太守賈逵,都在其轄制之下。這些日子以來河北戰場曹軍死傷慘重,程昱震怒已極,從東郡連夜兼程趕到黎陽,與曹操匯合後,留在中軍參司空軍事。
「……河南尹(用官名稱夏侯惇)受襲,中軍返身回擊,西涼人沿河竄逃,河南尹追出二十里後,怕敵軍有詐,在離江亭停止追擊,大軍經過休整後,重新調軍到邯鄲。邯鄲袁軍閉城不出,我軍軍力不足,因此未敢攻城……」
荀攸插口道︰「典軍校尉是(官職名稱夏侯淵)昨晚從黑山出軍的吧,典軍校尉領軍向來神速,按其腳程推斷巳時末刻便應領軍至邯鄲,你們沒有遇到典軍校尉麼?」
斥候道︰「我軍到時,城外只見袁軍……」
荀攸身後的賈逵開口說道︰「……許是路上有事耽擱了賈逵年紀在三十上下,面容方正, 下一部短須,下鄂寬大,顯得極是穩重。
荀攸微微搖了搖頭,有些憂心地道︰「黎陽太守有所不知,三輔之戰,典軍校尉屢次折于小賊奸計之下,因此但聞小賊消息,典軍校尉便失慎戰之心,攸是憂心他在路上听到小賊的去向,怒氣攻心之下,棄了去邯鄲與元讓匯合的既定之策,率軍去追小賊……」
斥候道︰「河南尹也正是擔心此事,因此搜尋典軍校尉不果,便命末將兼程趕回稟報司空此事,望司空及早定奪……」
曹操見眾人都望著自己,嘿的笑了一聲,緩緩說道︰「妙才和元讓率軍在邯鄲匯合,原是預估小賊擊破鄴城之圍後,會說服審配舉城遷往邯鄲。但鄴城一戰,審配比預想之中的還蠢,小賊孤軍逃竄,單只元讓一軍,便足已敵沮文翥有余,加之又有雋乂(以字稱張郃)與文謙(以字稱樂進)從側翼牽制,沮文翥翻不起什麼浪來荀攸道︰「明公所言甚是,但攸憂心的非是邯鄲,而是典軍校尉。典軍校尉屢次受挫,心浮氣躁,小賊又一向善用奸計,若一時不察……」
程昱開口道︰「公達所言倒是其次,昱憂心的另有他事用手點著地圖上的滏水,道︰「觀西涼賊所行方向,小賊並非如當初諸公所想的一般從邯鄲折入壺關,再轉並州,反是一路順滏水向青州而去,昱看他是想去青州和袁尚會合。袁尚領河北三年,先敗于倉亭,後敗于黎陽,再敗于鄴城,這幾年來只敢窩在鄴城不出,其畏明公如虎,早已不言自明。但小賊屢創我軍,手下的贏天、黃忠又有萬夫不當之勇,兩人相會,袁尚必然重用小賊以抗我軍說到這里,程昱頓了頓,眉頭微微蹙起,續道︰「自出潼關以來,小賊一路竄逃,原因便是與我軍眾寡不敵,即便如此,西涼軍兵鋒所至我軍數支偏軍都以大敗收場,小賊統兵之能,實有鬼神不測之機,若讓他見到袁尚,以三寸不爛之舌說服袁尚將手中大軍交給他,其勢必然大張,那時他有了與我中軍相當的兵力,便有了傾覆河北戰局之力,想想便令程昱不寒而栗,明公應盡早定奪
荀攸微微而笑,向程昱點了點頭,將目光轉向曹操。曹操點頭道︰「仲德說的極是,昨日西涼軍渡河的時候,我便揣度小賊必然不肯在河北善罷甘休,極可能去青州找袁尚,因此早有成計說著站起身,一面向帳外走,一面說道︰「你們隨我去看看罷放下卷到手肘的袍袖,當先走了出帳。荀攸、程昱,一直坐在角落不怎麼說話的賈詡,賈逵,司空西曹彖陳群,羽林監賈信等人跟在曹操身後,魚貫走出營帳。
眾人一路穿過營寨,來到前寨,就見數千民夫散在鄴城與寨前的空地上,用鐵杴、撅頭在地上掘鑿溝渠。數十曹軍混在百姓中來回巡視,人群中有人稍有怠慢,便是一鞭抽將過去。
曹操指著民夫向眾人道︰「要去追擊小賊,必須先圍鄴城。我這圍城的法子拜小賊所賜,若成功困死審配,小賊可居頭功
荀攸等人順著曹操所指凝目望去,程昱皺眉道︰「明公是在掘渠麼?……明公打算用水淹鄴城?」
曹操右手撫著頷下的胡須,笑道︰「仲德智謀深沉,一眼便看出我的圍城之策轉身指了指東南面的天空,道︰「諸公還記否,昨日小賊在上游放煙,詐作決河,驚得我軍四散潰逃。只是他雖然成功逃月兌我軍追襲,卻也給我提了個醒,這漳水就在鄴城旁,為何不能用漳水灌城?因此昨日晚間,我便命子和(用字稱曹純),子丹(用字稱曹真),搜捕附近的河北百姓,要他們在鄴城外掘出一條長溝來,準備引漳水圍城,困死審配
陳群沉吟道︰「掘水圍城確是困城良策,只是審配向來有謀,見我軍掘土,豈會不知我軍要掘水灌城?他定會命人先來驅趕掘土的百姓,明公此計多半難成
便在這時,猛見得鄴城城頭上人頭聳動,數十袁軍統領從女牆上探了出身,向城下張望,為首的那人寬袍大袖,身材高大,正是審配。賈逵道︰「審配出來了
幾乎與此同時,城上的張謙低聲叫道︰「曹賊……曹賊在陣前……」說話聲音發顫,兩腿更是抖個不停,審配冷哼一聲,道︰「怕什麼?」張謙顫聲道︰「……末將……不怕……不……不……怕……」牙關得得,身如篩糠,若不是身旁還有女牆扶著,此時已癱倒在地上。審配身旁眾將雖見他如此懦弱,頗為不屑,但想到曹操一慣的手段,心中也害怕,倒也沒有一人出言恥笑。審配再哼一聲,撇過臉去,舉目望向兩軍陣前的百姓。偏將審裕在一旁解說道︰「那些百姓是午後押來的,來了之後便在曹軍寨前掘溝
張謙顫聲道︰「……掘溝?莫非曹軍要引漳水灌……灌城?」
審配凝目望向溝渠,就見那渠不過三步來寬,一個成年人跨步便能一躍而過,笑了,說道︰「即便曹賊掘出這條溝又如何?莫非憑著這條溝便能將我軍困在城中?哈哈,可笑之至。他願勞心費力掘出這條溝也由得他,我軍切記謹守城池,由得他們出乖露丑便是
偏將審裕急道︰「別駕,曹操善于用兵,當年下邳一戰,便是掘開泗水,灌水入城,呂布一世英勇,被泗水圍困數月,終至眾叛親離,吊死白門樓,如今曹賊在城外掘水,多半是想重施故計,別駕不可不防
審配心念一動,沉吟起來,正欲下令出兵驅散城外的百姓,突然望見散落在兩軍陣前數輛殘破的戰車,心中猛地涌起一股厭惡,淡淡地道︰「這渠如此窄小,能困得住誰人?我看曹賊志不在困人,而在困車,他是怕我重施並州牧的故伎,用戰車向外硬闖……曹賊妄自尊大,自比孫武、淮陰,識見卻不過如此,可笑啊可笑……」袍袖一拂,轉身走向城梯。身旁的眾將追在他身側,一涌而下,片刻間城頭只留下有些發呆的審裕。
城外的賈逵詫異地道︰「……審配走了,審配竟然走了……」猛地轉身,向曹操深鞠一躬,道︰「明公識見如熾,賈逵心服口服曹操手撫頷下的長髯,嘿然而笑,望向陳群。陳群連連搖頭,道︰「按說審配不應如此短見,陳群實在想不明白他為何竟不派一兵一卒出城來驅趕我軍
曹操將目光望向荀攸、程昱、賈詡,荀攸和賈詡皆是一臉茫然,唯有程昱眉頭緊皺,曹操笑道︰「仲德可是看出了些什麼?」程昱道︰「明公深謀,豈是程昱所能望之一二?程昱也不明白其中就里頓了頓,目光望向不遠處的那些戰車,道︰「那些戰車放得頗為突兀,莫非審配不願將兵出城,原因便在那些戰車上?」
曹操嘿的笑了出聲,道︰「不錯,那些戰車是我有意放的。昨日小賊孤軍出城,審配不但不救,反而死守不出,足見其恨小賊之心更甚于恨我。他雖見我軍挖掘溝渠,一來那渠既不夠寬,又不夠深,莫說經年整訓的兵卒,便是孩童也擋之不住,他自然不會在意。二來在鄴城多拖我軍一日,小賊便離我軍遠一日,這豈是審配所樂見?我命兵卒將那些破損的戰車放在兩軍陣前,便是要審配想起小賊,逗引其厭憎小賊之心。文若(即荀彧)曾言‘審配專而無謀’,兩弱敵一強,不知戮力並心、和衷共濟,反倒處處算計、落井下石,恨不得一方早死,原因嘛,便只因小賊之才非審配所能駕馭,‘專而無謀’之斷豈是虛言?」
話音還未落,猛听得呼的一聲,一陣狂風從西面飛卷而至,原本垂立在旗桿一側的袁曹兩軍戰旗中應聲展了開來,在風中獵獵狂舞,一時間城上城下戰旗起伏如海,曹操、荀攸等人的衣袍跟著在風中鼓了起來,袖腳甩擊,啪啪作響,眾人頷下的胡須也被風吹得飄起,幾乎粘到臉上。曹操用手擼住胡須,笑道︰「好風……」話聲中,天空猛地一暗,一大片烏雲從地平線上涌了出來,將斜垂天際的夕陽遮在雲層之中。曹操仰天大笑︰「真是天助我也。觀此天相,今日晚間不是有雨便是陰雲密布。仲德,傳我軍令,到明日日出前要將渠挖到兩丈寬,五尺深,少一尺,督軍的將領便不用再見日頭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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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州,樊城官邑別院。
還沒進到門中,張飛已扯著嗓子吼了起來︰「大哥,大哥,好消息,好消息劉備和關羽正在涼亭中說話,听到張飛的喊聲,站了起身,向張飛道︰「翼德,我和雲長在涼亭這里關羽提聲道︰「翼德,是什麼好消息?」
從十二日起的雨連著下了十幾日,到今早才停。劉備和關羽所在的假山涼亭,位于樊城官邑的後院,當日劉備便在此與劉表暗中相會。這里離著官邑前院足有三重院落,若非張飛聲吼如雷,二人多半什麼也听不到。
張飛叫道︰「是樊城渡口開了。听說今早就可以開的,但守渡口的陳生那個賊曹偏要等雨全停了才肯開張飛一面說,一面快步奔入內院,順著由院門起、蜿蜒延伸往假山的碎石小徑快步奔向劉、關二人。
劉備身子一震,說道︰「當真麼?」張飛連連點頭,道︰「大哥,我老張幾時對大哥說過謊關羽緩緩道︰「翼德,你親自去渡口看了,還是听路上的人說的?」張飛哈的大笑︰「二哥,我就知你會這般問我,所以一听路上有人閑傳,便親自趕到渡口去看,這一看,哈,那姓陳的賊曹果然放人了
原來陳生任職樊城賊曹,司職緝拿補盜之事,但陳生原本是襄陽眾賊的頭面人物,嫌賊曹的「賊」字有暗諷自己出身的嫌疑,因此改賊曹為兵曹,自稱「陳兵曹」,但樊城兵曹一職原有路粹擔任,如此一來樊城便有了兩個「兵曹從事」。彭羕就曾出言譏諷過陳生,劉備初到樊城時,被陳生冷嘲熱諷,好不尷尬,張飛本想當場發作,卻被劉備硬生生地壓了下來,但也因此張飛不怎麼待見陳生,此後便順著彭羕的口吻,大呼特呼陳生「賊」曹起來。
劉備自是不知張飛心里的這些盤算,自顧自地說道︰「現在渡口是開了,但不知道咱們還能不能去襄陽,畢竟請柬上的日期是五月十八日,這都過了幾天了
張飛大聲道︰「大哥,你想去襄陽就便去,前幾日風高浪急,我也擔心渡船會出事,陳生那廝封渡口我也就忍了,倘若今日他再敢攔大哥,哼哼……」雙手互握,但听得喀拉、喀拉的響聲從兩手關節爆豆般響了起來,一副陳生再攔,便將陳生拆筋卸骨的架勢。
劉備揮了揮手,說道︰「倘若什麼事都憑你的手腳來做,豈不是省我很多事?可惜,翼德啊,即便你能送我過去,沒有了請柬中的事,去了襄陽又有何益?」向放在亭中石台上的請柬瞄了一眼,掃在那「五月十八」這幾個字上,不由得又嘆了一聲。
張飛道︰「不就是劉景升的兒子要采聘麼……大哥既然喜歡吃人酒席,咱們回新野我給你連擺三日……」劉備噗的笑了出聲,連連搖頭,指著張飛,又好笑又好氣地道︰「翼德啊翼德,這麼些年,你的脾性還真是一點兒沒變……」張飛大笑道︰「大哥,你真當我什麼都不知麼?大哥這次來襄陽,不就是想多認識幾個荊州的郡望宿儒麼,但若沒有劉景升兒子采聘的事,咱們在荊州人生地不熟,如何能見到那些個荊州有頭臉的人物?所以我都打听好啦,大哥你就盡管放心啟程吧,耽誤不了大哥的事
劉備由憂轉喜,道︰「這話怎麼說?翼德,你在外面都听到什麼了,快說出來張飛笑道︰「我听路人說,原本這次劉景升也沒打算怎麼驚動人,所以請的人也不多,不過身為漢室宗親,采聘的事總是要向宗廟獻祭,不想天子听說這件事後,執意要來……」劉備一鄂,說道︰「曹操肯放天子來荊州?」關羽也吃了一驚,愕然望向張飛。張飛道︰「哎,大哥,曹操是什麼人你不比我們誰都清楚?他若肯放天子來荊州,他還是曹操?自然是不肯啦劉備長哦一聲,語氣中說不出的失望。張飛接著道︰「不過經天子這麼一鬧,荀彧、荀悅、徐景那班人便不敢再怠慢,專門派了使臣來荊州。這事由在許縣的蔡家人傳回給蔡瑁,蔡瑁那廝原就是想憑這事榮耀門庭,因此就游說其姐,再由其姐游說劉景升,將采聘的日期押後,專門等天子使臣
劉備心頭巨震。自許縣一別,到今日已有七、八年,想起當日見天子劉協時,劉協還是未弱冠的稚子,再聯想這數年,劉協在曹操yin威之下度日如年的苦況,劉備胸口猛地一熱,向張飛道︰「翼德,你快領人去打探清楚,天子的使臣何時到樊城,我要親自去拜會關羽微微點了點頭,道︰「大哥是想打听天子在許都的詳情?」劉備眼圈微微有些泛紅,有些哽咽地道︰「他還是個孩子……建安四年,董貴人一尸兩命……我身為漢室臣子,明知天子蒙難,卻無力與援,這數年來一直羞愧于心。我不能將他救出虎穴,至少該知道他這幾年過得怎樣也好
張飛叫道︰「哎喲,大哥,你怎麼不早說?我到江邊的時候,遠遠就看岸邊很多人送行,湊過去一打听,原來就是天子的使臣……」
劉備一甩袍袖,三步並作兩步,躍下假山,從別院的院門直沖而出。
久雨新晴,樊城的大街小巷無論草木還是房屋,都透出一種融融的新綠。出了樊城南城城門,迎面便是漢江奔流的轟鳴聲。
樊城位于漢江江北三里,但大雨接連下了十余日,漢江水位猛漲,原本寬約數里的河面漲了一倍,江水漫出江堤,幾乎溢到了樊城城牆邊,出了城門就見水浪翻涌,水天接成一線。江風鼓蕩,江水時不時的漫上江堤,發出嘩嘩的巨響。在屋中躲了十余日終于等到天色放晴的百姓涌上漢津碼頭,出船的、挑擔的、買貨的、賣貨的熙熙攘攘,叫賣魚貨、販賣漁具的喊聲此起彼伏,更有一群群赤著腳丫、卷著褲腿的半大小子在人群中左穿右插,玩鬧嬉戲。
劉備顧不得漫到腳踝的江水,提著前襟直沖漢津碼頭,張飛在劉備身後大聲呼喝︰「讓路,快讓路……」
沿路的樊城百姓就見這一群人前面跑個白臉的,身側跟個紅臉的,身後追個黑臉的,還有一群穿著不知是哪兒的號服的兵卒蜂擁過來,不用听張飛呼喝早已躲在一旁。直等劉備等人跑過,人群才望著一群人的背影小聲議論。一個小廝從人叢中墊起腳、探出頭,向周圍的人道︰「這又是做的那出?遮莫又是在抓太平道的妖人?」
張飛耳尖,猛地停下腳步,沖著那人叫道︰「你說誰是太平道妖人?我看你獐眉鼠目,真真才是一副太平道妖人模樣那小廝見張飛濃眉爆眼,一部絡腮胡根根似鐵戟一般,氣勢極是凶悍,啊喲叫了一聲,翻身逃入人群,張飛哈哈大笑,轉身緊追在劉備身後。
樊城是荊州北面防御的重鎮,尤其過漢江之後便是荊楚平原,地勢一馬平川,北方強敵入侵,一過漢江,便可深入荊襄月復地,因此守襄必守樊。李傕、郭汜亂長安時,西涼軍不斷從武關進入荊州南陽郡掠奪,劉表便將荊州防線放在南陽、樊城一線。隨著李傕郭汜相繼滅亡,長安瘟疫泛濫,三輔十室九空,曹操在豫州崛起,荊州的主要防御方向也由長安所在的西北,轉向曹操所在的東北。張繡在南陽投降曹操,荊州北方防線頓告失陷,加之官渡之戰後曹操統一北方之勢逐漸明朗,劉表自知荊州遠離良馬產地,唯有舟楫可以與步騎為主的曹軍抗衡,因此一面拉攏劉備在新野屯駐,與樊城互為奧援,防範宛、葉之敵,一面將北方防線後撤至漢江南岸。文聘在樊城的數年,一面加強樊城城防,一面逐步將樊城造船鑄舟的工匠移往漢江對岸,便是為了防備萬一樊城不保,荊州仍能依靠舟楫之力在漢江與強敵周旋。因此漢津港雖然繁華,河面和港口卻不見三桅以上的大船,唯有吃水不深的漁船小舟來往穿梭在河面上。但此時一艘三桅大船卻停泊在港口邊,在四周小船的映襯下,顯得異常突兀。大船的主桅上一面「劉」字軍旗在江風中獵獵飄舞,正是對岸開來的劉軍水師戰船,三桅上,船帆徐徐下降,顯是船已起錨,準備離開港口,劉備心中大急,高聲叫道︰「天使留步,天使留步……」顧不得漫到腳踝的泥水,向著三桅大船所在狂奔過去。
「是什麼人?快攔住了一名都尉高聲叫著,領著數十兵卒齊兜過來。劉備哪里肯停,喝道︰「前面是哪一位將軍?我乃豫州牧劉備,听聞天使就在樊城,特來一會……」
那都尉叫道︰「什麼天屎?這里天屎沒有,你再過來,狗屎倒是有一地……嘿,真想吃狗屎……」抬腳便向疾沖過來的劉備踢去,就听得啊喲一聲,一個龐大的身影飛身而起,在兵卒頭上連翻數個跟頭, 的一聲落在數丈遠處的漢江中。眾兵丁齊聲喝彩,心中皆道︰「咱們蔡都的身手越來越好啦,一腳竟然將人踢到了身後的江里,這是什麼高深的功夫?」就听得嘩的一聲,蔡都尉從水中鑽了出來,一面抹著臉上的泥水,一面氣急敗壞地叫道︰「快砍了那個紅臉的,快砍了他……」
原來蔡都尉眼看一腳便要踢到劉備,猛地眼前一花,一個紅臉漢子已欺到身前,右手一撩,正挑在蔡都尉踢出的右腳腳踝上,蔡都尉還未明白出了何事,一股大力狂推而來,身子已風車一般翻了出去。
兵丁听到蔡都尉喊叫,這才回過神,但這一錯愕之際,劉、關、張三人已沖了過去,三人身後的新野軍跟著沖了過來,硬生生從缺口處將這十余劉表軍分成兩部,圍了起來。
江邊正送行的文聘等人听到呼叫,轉身向碼頭望了過來,見劉關張三人急沖而至,都吃了一驚,霍峻快步迎向劉備,拱手道︰「劉豫州,您這般匆忙……」劉備打眼一掃,就見文聘、龐先、伊籍等人都站在碼頭上,三桅戰船的船舷旁立著一個四十上下的文士。那文士面相雍容,極是華貴,身後站著一人,眼尾低垂,一臉苦相,正是曾有數面之緣的當今伏皇後的哥哥伏允,而這幾日都不見蹤影的荊州別駕傅巽則垂手立在兩人身側。劉備立知那人是天子劉協派來參禮的使臣,向霍峻拱了拱手,快走幾步,來到江岸邊,深施一禮,道︰「豫州牧劉備,拜見天子使臣
這時嘩的一聲,蔡都尉從水中攀著碼頭的木沿翻身爬出漢江,大叫道︰「好你個賊廝,竟敢沖撞荊州貴客,你他女乃女乃的不想活了?」就著一身的泥水便向劉備狂沖過來,關羽斜身踏上一步,喝道︰「此處盡是知禮賓客,你這粗人還不快快退下袍袖一拂,也不見關羽如何使力,蔡都尉腳下猛地一頓,身子後仰,蹬蹬蹬向後退去, 的一聲落入江中,濺起丈余高的水花。
眾人都感好笑,但見天子使臣面色不變,都只有強自忍耐,唯有劉備似乎不知身旁之事,依舊是躬身行禮的姿勢。
天子使臣的目光從關羽掠到劉備身上,再從劉備掠到關羽,輕咳一聲,說道︰「原來是豫州牧劉使君,華某不知劉使君就在左近,未曾親自拜訪,倒有勞劉使君前來送行,心中過意不去。只是船臨行在即,若有何不周,待華某從襄陽返回樊城之際,再一一謝罪罷說著舉手抱拳,向劉備拱了拱,接著向岸上眾人一一作禮,向身後道︰「開船船上船工齊聲呼喝,一名**上身的船工,用木篙點撐碼頭,戰船顫顫巍巍從碼頭旁側開,順著漢江水流方向順水而去。
關羽冷哼一聲,就待躍上戰船,被劉備一把拉住。關羽道︰「大哥,這賊廝如此無禮,為何不讓我上去教訓他?」劉備微微搖了搖頭,道︰「這使臣也有他的苦衷,何況他既是天子使臣,便代行天子之事,無論如何無禮,也是應該的轉身望向碼頭上的眾人,道︰「劉備有一事不明,不知眾位可否代為解答?」
眾人皆知劉備雖是客居荊州,卻官拜左將軍,領豫州牧,眾人中官位最高的文聘也遠遠低于劉備,更何況這事眾人都知有錯,見劉備的架勢是要興師問罪,不由自主的向後縮了縮身。這時,就听一人大聲喝罵道︰「紅臉猴子,你摔你爺爺進江,你就不怕你爹爹哭死麼?你這不孝的紅臉猴子,你爹爹生你之時,不曾告你要敬老麼?摔你爺爺,好大的威風……」
听聲音正是那位蔡都尉,順著聲音望去,就見那蔡都尉浮在十余丈外的江面上,張口大罵。關羽兩次將他甩出,蔡都尉連關羽什麼手法都看不出,自知不是對手,但這口氣卻實在咽不下去,浮在江中破口大罵。
伊籍喝道︰「蔡都尉,住口,當著這許多人的面,嫌臉還丟得不夠?」蔡都尉道︰「伊主薄,我又沒罵你,我是罵那個紅臉猴子……紅臉猴子,你摔你爺爺,天打雷劈,劈了你的骨,劈了你的魂……」
關羽大怒,沖到碼頭邊,沖著江中的蔡都尉喝道︰「姓蔡的,你給我上來……」蔡都尉啊的叫了一聲,向後游了游,與關羽之間的距離又拉開數丈,這才又返身叫道︰「紅臉猴子,有種的你給我下來
樊城太守文聘見臉越丟越大,實在是掛不住了,喝道︰「劉使君是想問我等為何沒有知會使君天子使臣來樊城的事?非我們不想,而是天子使臣不讓。個中緣由,我等不好細問,但天子使臣既是如此吩咐,我等也只得照辦,多有得罪之處,請使君多為見諒
劉備搖了搖頭,道︰「劉備非是為此事想向眾位垂詢,而是為了請柬一事從袖中將那份請柬取出,說道︰「請柬上說五月十八日參加景升兄次子采聘之禮,但今日已五月二十八日,我在樊城住了十多日,既不見人知會讓我等離去,也不見人知會是否延期,如今又見天子使臣前去荊州,因此想就此事向眾位問個清楚
文聘道︰「劉琮女圭女圭的采聘已延期了……」龐先猛地咳嗽一聲,文聘怒道︰「這事有什麼說不得的?這事原本就是我們對不住劉使君,為什麼說不得?」龐先一臉尷尬,將頭扭了過去,望向江邊,文聘哼了一聲,道︰「這次不但天子使臣要來,連遠在三輔的吳並州也派了人來。蔡都督與吳並州有隙,因此不願見三輔來人,但三輔的使者神通廣大,串聯多位荊州郡望名儒,這些人人多勢眾,名聲又大,即便連劉荊州也不能拒絕與之相見。蔡都督為此事急尋對策,一面聯議其他荊州名宿,一面力阻與吳並州有舊之人與會。他知使君與並州牧有舊,擔心在此事上使君會與三輔使者聯手,因此傳令過來,叫我們詐作不知采聘延期之事頓了頓,文聘怒氣不該地道︰「蔡都督與吳並州、劉豫州一事上的是非對錯,文聘無從分曉,但此事上蔡都督做的太過,劉使君若仍想過江,我即刻便調艨艟過來,送使君過去
劉備心神劇震,估不到襄陽之會,竟然會成曹、吳的另一個戰場。遙想當年許縣司空府中,與曹操青梅煮酒,曹操曾言道「天下英雄,曹劉」,但此時曹操已破襲袁紹,雄霸北方,而自己這個曹操親口封的「天下英雄」卻還寄人籬下,有志難伸。原本到襄陽去,便是想向襄陽的郡望名儒咨討天下之事,以能匡扶漢室,還于舊都,不想卻又再次陷入曹吳爭衡的漩渦中。
「大哥,咱們究竟去還是不去?」張飛的聲音雖然壓得極小,但仍是轟轟隆隆,聲傳江岸。劉備掃了一眼樊城眾將,長吸一口氣,說道︰「既是如此,那便有勞文將軍備船了。劉備雖不才,但既收了景升兄的請柬,那便是答應了景升兄一定會參加襄陽之會,更何況劉備還有許多事要向天子使臣請益,更沒有不去的道理
樊城眾將都頗有些意外。文聘道︰「既是如此,那我便去調船送使君過江手一揮,數名親兵躬身而去。
伊籍一躬身,向文聘道︰「文府君,劉使君始終是荊州貴客,向由傅別駕代為接引。傅別駕有事先過漢江,但荊州的禮數卻不能少了文聘一時沒明白伊籍此時說荊州禮儀是什麼用意,道︰「哦,伊主薄的意思是……」伊籍道︰「伊籍不才,願代傅別駕送劉使君赴襄陽之會
文聘掃了一眼劉備,又掃了一眼伊籍,還沒說話,龐先在旁道︰「遍觀我樊城諸將,唯有伊主薄乃最佳人選,伊主薄既然願擔這個責,我看甚好眾人原本就怕劉備挑自己送,這倒也不是怕漢江風高浪急,而是擔心送劉備到襄陽,會讓蔡瑁遷怒自己,見有伊籍出頭,連忙稱好。文聘見眾人眾口一辭,也不好再說什麼,道︰「既是如此,那便有勞伊主薄了
伊籍喜不自勝,先向文聘深施一禮,再走到劉備身旁,躬身一揖,道︰「這幾日伊籍便暫代傅別駕之責,使君有何事,只管吩咐便是劉備急忙還禮︰「伊主薄太謙了,這幾日若劉備有何失禮之處,還望伊主薄多多見諒才是
龐先等人早已不耐,紛紛道︰「既有伊主薄代行傅別駕之責,我等更無可慮,天色已晚,這就先行告退,待劉使君從襄陽回到樊城,我等再來為使君洗塵也不等劉備出言挽留,一一拱手而別。
文聘倒是想走,但戰船未到,不得不留下。文聘原本就不善說話,更何況與劉備也沒有什麼交情,這下更顯沉默。劉備屢次起頭說話,文聘不是嗯一聲或哦一聲,劉備見文聘談興不佳,也不知道說些什麼話好。伊籍雖然博聞廣見,談吐風雅,但文聘既不說話,伊籍倒也不好多話。三人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張飛更是听得哈欠連天。
其時夕陽已沉入地平線下,鉛灰色的天空中大團大團的浮雲密布其間。江風呼呼,吹得江岸上眾人的衣袍獵獵作響,浮在江中的蔡都尉體力不支,向下游順水游去,關羽想追又礙于劉備的顏面,只能盯著江面上越來越小的蔡都尉身影不住瞪眼。
忽然就听得嗚的號角聲響,一艘三桅帆船破浪而來,文聘喜道︰「船來啦這倒是三人交談以來,文聘說的話中字最多的一句。伊籍也欣然道︰「船終于到了。文府君,此處有伊籍在,江岸風大,府君便先回吧
文聘心中一百個願意,但心知如此一走于禮數不合,何況也在岸旁站了許久,不急在這片刻,說道︰「還是等送劉使君上船吧向身旁的親兵道︰「傳軍令,告知船上的人,我們在此
親兵應了一聲,從身後模出一支牛角,快步奔到碼頭旁。牛角吹動,嗚的一聲銳響,便在這時,猛听得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從樊城方向傳了過來,文聘、伊籍、劉備、張飛、關羽都轉頭向北看去,就見數十兵卒手持兵刃,快步向碼頭這邊跑了過來。劉備面色微微一變,張飛、關羽分從兩側斜進一步,將劉備擋在身後。伊籍急忙向岸上走了幾步,提聲喝道︰「文府君和我在此送劉使君去襄陽,是什麼人調兵來碼頭?」
就听一人高聲叫道︰「伊主薄和文府君都在,那當真是好。我是陳生,接到線報,說是太平道妖人彭羕藏在碼頭,我急趕慢趕趕過來……听好嘍,咱們是來捉拿太平道妖人彭羕的,不相干的人不要害怕,窩藏妖人的,與妖人同罪後一句卻是向仍留在碼頭上的數百漁戶百姓喊的。
劉備有些愕然,道︰「還在抓彭永年?」伊籍莞爾道︰「是啊,陳兵曹……」張飛在一旁沉著臉道︰「是陳‘賊曹’!」伊籍笑了笑,也不辯駁,道︰「已抓了十幾日了,可惜一直沒有抓到,看這架勢,他抓不到人是不準備善罷甘休了
劉備從兵卒的間隙望去,就見那數十荊州兵卒在各自伍長的帶領下,散成數十支沿著江岸在各漁家搜了起來。劉備心道︰「看起來,陳生真是在抓彭羕彭羕是不相識的人倒也罷了,偏偏彭羕是吳晨的手下,在內心深處,劉備始終覺得虧欠吳晨,雅不願彭羕在自己眼前被荊州兵將欺凌。正要吩咐關羽和張飛在暗中襄助彭羕,身後嘩的一聲,一股水浪從身後涌了過來,文聘在一旁說道︰「劉使君,船到了
劉備急忙轉身,就見三桅戰船已停在身後三丈遠處。戰船長九丈,高三丈有余,停在港口倒像是一座微型的城池。 兩聲,船上放下兩艘小船,數名兵卒從戰船上垂到小船上,向岸上劃來,不等小船靠岸,各有一名兵卒從船上跳上碼頭,探手將戰船上甩過來的纜繩抓在手中,套在碼頭的拴柱上。這時兩艘小船靠上碼頭,八名兵卒跳上碼頭,拽著纜繩將戰船慢慢靠近碼頭,船舷兩側各有一名兵卒手持長篙,調校戰船與碼頭的距離,戰船顫巍巍停在碼頭一丈遠處,船舷放下,跟著船板從船舷處探出,搭在碼頭。
文聘向劉備做了個請的手勢,道︰「劉使君,請!」劉備長吸一口氣,道︰「文府君,劉備能否向你求個情?」文聘不懂劉備是什麼意思,鄂道︰「什麼?」劉備道︰「彭永年乃並州治中,並非太平道妖人,只因前幾日宴會時言語得罪了陳兵曹,才被安上妖人的罪名,文府君能否看在劉備的薄面上,請陳兵曹大人不計小人過,不要再捉拿彭永年?」
文聘一鄂,莞爾道︰「這是小事,我這便去說……」向身旁的親兵道︰「快去請陳兵曹來……」話音未落,一人忽然大叫道︰「在這里啦,妖人藏在這里了……啊喲……」慘叫聲中,一名兵卒從一艘漁船直摔而出,在空中翻過數家船篷,蓬的一聲落在碼頭的青石板上。散在四周的荊州兵丁聞听喊聲,踩船篷、跳船舷,七手八腳,從四面八方向那艘船搶了過去,那艘漁船上的人也知不好,揮動船槳,撐向四周的漁船,只待將路掃開,便向江中逃躥,只是荊州兵卒來勢極快,船上那人只撐開兩條漁船,三名兵卒已躍上船板,揮刀便劈,那人隨手拿起兩個魚簍劈頭丟在撲前的兩個兵卒身上,砸得兩人從船舷處直飛而出,接著揮槳和另外一名兵卒斗了起來。
劉備一行人所在距離那船頗遠,只能大致看到不斷有兵卒向船上奔,劉備心中焦急,向張飛和關羽道︰「快去救人……」伊籍接口道︰「兩位莫魯莽,我也去……」這時就听見啊的一聲慘叫,一人從船艙中急躍而出,蓬的跳入水中,劉備急忙道︰「快去備船……」話音還未落,就听一人大叫道︰「這里還有一個妖……」話還未說完, 的一聲巨響,一人從船艙中急躍而出,跳上另一條船的船篷,在船篷上只微微撐了一下,便向數尺外的一艘漁船撲了過去。劉備吃了一驚,道︰「怎麼會是兩個人?」
四周的漁家見船上那人躥了出來,生怕殃及池魚,劃舵的劃舵,撐篙的撐篙,向四周散開。這樣一散不要緊,登時將那人和荊州兵卒的距離拉開,那人連躍數條漁船,將和荊州兵卒之間的距離拉開數丈,要再躍時,最近的漁船已在丈余之外,當下一個翻身,撲向船頭,撐船的船家大叫一聲,抱著船舵躍入江中。失了舵槳的漁船當下便在江上打起旋來,江流沖擊之下,猛旋著向下游沖去。
劉備叫道︰「二弟,三弟,快把船截住……」不等劉備說話,關羽已箭步躍上三桅戰船,只掃了一眼,已跳到船尾,探手抓住戰船船尾的纜繩,抖手間,嘩的一聲,鐵錨從江中直沖而起,卷向急流中的漁船。那鐵錨百余斤,每次起錨開船,都要數名荊州兵卒才能搬動,關羽只用一只手便能甩動,如此神力,只看得船上的荊州兵卒咂舌不已。
只听蓬的一聲,鐵錨勾在漁船的船篷上,纜繩箏的一聲拉直,江水沖擊之力不下萬斤,以關羽之能,仍是被漁船拖得向前沖出。眼看就要被拉出船舷的剎那,關羽狂喝一聲,右腳前踏,頂在船舷上,右臂跟著用力回拉,喀拉一聲,關羽左腳船板下陷,但漁船卻終于停在了水中。
荊州兵卒直看得神馳目眩,停了片刻,猛地爆出如雷般的彩聲。
「喂,不要命啦張飛從關羽身側探出頭,怒目叱向船上那人。原來那人見船突然停下,猛地從腳下模出一支匕首,向纜繩砍去。纜繩有兒臂粗細,加上在水中浸泡,堅韌至極,那人連續數刀連一股也沒砍斷,眼見船上的荊州兵卒將小船不斷拉近,猛地一跺腳,縱身跳上纜繩,借著一縱之勢,向船上躍去,手中匕首揮舞,驚得拉繩的荊州兵卒大叫著四散逃開,那人順勢縱上甲板,滾了一滾,縱向船舷另一側。張飛探手提住那人後領,叫道︰「好小子,還不住手?」
那人大吃一驚,手中匕首急忙向後撩,張飛哈的大笑,手猛地一抖,那人後退之勢猛地一頓,向天空直飛出去。那人嚇得手腳亂舞,不住大呼小叫,眼看便要落在甲板上,後領猛地一緊,已被張飛一把提住。這時劉備、伊籍、文聘一一走上甲板,劉備叫道︰「三弟,還不住手?」張飛笑道︰「大哥說住手,俺就住手說著,將那人放下,誰知那人便如布囊一般,隨著張飛松手,軟癱向甲板。張飛大驚,叫道︰「唉,唉,你怎地這般不禁嚇?」伸手將那人抱住,面色跟著一變。劉備情知不好,快步奔上,就見那人面色慘白,顯是已斷了氣。劉備又驚又怒,怒目瞪向張飛,張飛像是做錯了事的孩童,小聲道︰「他拿匕首刺俺,俺就想著嚇嚇他……誰知他這般不禁嚇……」
這時伊籍突然開口道︰「這事不怪三將軍劉備痛心疾首道︰「伊主薄不必為他開責。三弟雖然憨直,但做事向來魯莽……」伊籍揪著那人肩頭的衣物猛地一扯,叱啦一聲,露出肩頭一只青色水蛇的紋身來。文聘叫道︰「果然如此劉備鄂道︰「……這,這是什麼?」伊籍道︰「這是東吳大將凌操手下的印記。凌操此時雖是東吳大將,但早年卻是吳郡余杭一帶的水賊,孫策征討江東,凌操率部投入其麾下,他手下的一干水賊也跟著變成東吳將領,他部下之人,肩頭都有這青蛇一般的印記頓了頓,道︰「凌操水性極佳,交游又廣,因此吳郡余杭,凡有水之地,便有其耳目,原是為當日作沒本錢的買賣布下的,不想今日竟然將耳目探到漢江北岸來了翻開那人的嘴,一股黑血從那人嘴角汨汨流出,伊籍道︰「凌操手下原是有此毒藥放在口中,被捉到時咬破藥丸服毒自盡,血色烏黑,便知此人不是三將軍嚇死,而是服毒自盡而死。因此這事不怪三將軍
張飛笑了,說道︰「俺就說呢,什麼人會膽小至此……」見劉備面色不豫,聲音不由得越說越小。關羽這時調息完畢,開口說道︰「伊主薄說凌操向做無本錢的買賣,他的耳目布到漢江來,莫非也是想在樊城做無本錢的買賣?」伊籍搖頭道︰「非也,關君侯有所不知,江東與荊州有世仇,凌操將耳目布在樊城,當是來刺探樊城軍情的一直悶不做聲的文聘突然開口道︰「他們定是為天子使臣而來劉備急道︰「快開船,開船,咱們趕上去,一定要周護天使安全……」
突然張飛咦的一聲,指著那具死尸腰間鼓鼓的一團,道︰「這是什麼?」說著,探手向那團物事模去,猛听的撲啦啦一聲響,兩只信鴿從死尸的襟底飛了出來,張飛起手一掌,一只信鴿應手倒斃,另一只信鴿卻向伊籍面額前直撞過來,伊籍驚呼一人,側身讓開,信鴿振翅而起,幾乎貼著船舷沖出戰船。文聘喝道︰「快拿箭來……」親兵原本是來送人,因此都只佩戴了防身的短劍,這時如何有箭?有人抽出短劍擲向信鴿,有的將頭上鐵盔丟了出去,那信鴿飛的極快,只一振翅之際,鐵劍、鐵盔紛紛落入江中。那信鴿貼著江面飛了一陣,漸漸升高,逐漸變成鉛色天空中的一個黑點,接著融入墨黑的雲團中消失不見。
※※※
魯肅進到營帳的時候,周瑜正將古箏的箏弦裝上,听到腳步聲,周瑜連頭也沒抬,道︰「什麼風把子敬吹來了?」
魯肅笑道︰「公瑾連頭也不抬,為何竟然知道是我?」周瑜道︰「因為子敬的腳步聲與旁人不同,子敬的腳步聲舒緩有力,旁人學也是學不來的,一听便知魯肅笑道︰「曲有誤,周郎顧,不想公瑾不但曲子听得好,連腳步聲也听出不同啦周瑜笑了笑,將箏弦緊了緊,探指在其上彈了一聲。
「仙……嗡……」
箏音清幽,在整個營帳中回響。周瑜將古箏放平,搓了搓手,道︰「箏音清亮,頗有殺伐之音,子敬帶來的消息多半是戰報
魯肅從袖中取出一卷布條,遞向周瑜,道︰「公瑾能從箏音听出是戰報,不知道能不能從箏音中听出這戰報是好是壞呢?」
周瑜笑道︰「這可就難倒我了……」探手將布條取過,就著桌案上的油燈看去,面色猛地一變,霍然起身,道︰「這消息準確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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