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雲城外,有一處不顯眼的茅屋,上懸著‘三問齋’三個字,其中偶有人來人去,屋里面一副竹椅,一條長幾,坐在中間的,是一個花甲之年的老頭,他那里輕搖折扇,一副閑得自在的樣子。
近中午時分,三問齋外來了一頂紅呢轎子,先有一勁衣女子走進茅屋,朝那老頭輕施一禮,問道︰「敢問老前輩是听風聞耀兩位當中的哪一位?」
老頭道︰「在下聞耀。」
女子又施一禮,問道︰「聞前輩有禮,不知听風前輩可在齋內?」
「不在。」
女子又問︰「敢問听風前輩現在何處?」
「他南下出游了。」
女子再問︰「不知听風前輩幾時回還?」
聞耀合起折扇,搖頭無奈道︰「姑娘專程既然來我三問齋,就該知道我三問齋的規矩,一人只有三問機會,且一個人一生也只能問三次,可你平白浪費了三次機會,既然你三問已罷,此生再無機會了。」
那女子不以為意,反而笑道︰「多謝前輩提醒,我只是先來替我家主人向前輩問好,真正要問您的人,是我家主人。」
「哦,你家主人是哪位?」
女子道︰「我家主人與前輩還是故交,多年不見,此番特來拜會前輩。」說著往門外一指,轎子兩邊人拉開轎門,一個白衣長發溫文儒雅的男子從里面走出來,此人不是別人,正是朱天殿首座司空玄,他走進屋內,雙手抱禮朝聞耀深施一禮,口中稱道︰「師叔在上,請受師佷一拜。」
聞耀正眼觀他,低眉不語,過了一會,見他仍不起身,才道︰「恕我眼濁,閣下人中龍鳳,我只是一山野村夫,並不認得你,莫要折煞在下。」
司空玄直起身道︰「在下司空玄,師叔或許不知道晚輩,先師玄空閣妙心禪師,師叔總還記得吧。「
聞耀不由得眉頭一緊,掃了一眼司空玄,冷笑道︰「我只听說過九天神域座下朱天殿首座司空玄,卻不記得妙心師兄還有你這等高徒。況且我與妙心師兄也只有一面之緣,不敢受你大禮。」
司空玄听他言有譏誚,不以為意不卑不亢道︰「晚輩年少時無所依存,蒙先師收養,又傳技藝,大恩大德永世難忘。晚輩跟隨先師學藝之時,常听他老人家提到您。」
聞耀冷臉置之,道︰「你既然來了,我不管出處,我都會答你三問,快些問完,速速離去吧。」
司空玄輕輕一笑,道︰「我的第一問,師叔身體可好?」
聞耀一愣,模不清他意欲何為,答道︰「很好。」
「听風師叔的身體可好?」
「也很好。」
司空玄走近一步,似有所指的問道︰「我的第三問︰兩位前輩的平生之所願可達成了麼?」
聞耀一愣,皺緊眉頭,搖頭道︰「我不知道你說的是什麼,我有什麼平生所願?」
司空玄將身坐在一側,道︰「晚輩學識淺陋,卻也听說過,在那洞天之境,有一洞天族,族人天生異稟,有三種神眼,一種叫作冥眼,能曉陰陽,可辨鬼神,一種叫作雙瞳,觀人能分善惡,能知吉凶,還有一種叫作天目,傳說有穿山越嶺,洞曉千里之外的本領。听風前輩屬第一種,前輩您便屬第二種,至于這第三種嘛……」
聞耀臉色一沉,道︰「第三種又怎樣?」
司空玄道︰「洞天一族常破天機,乃逆天之舉,後遭滅族大難,以致門庭凋闢,兩位前輩開設這三問齋,又不時周游天下,不正是為了尋找天目的傳人麼,敢問前輩可曾找到麼?」
聞耀不動聲色道︰「你倒是知道的很多,我們的事情與你何干。」
司空玄笑道︰「听風聞耀前輩能普閱周天之事,為他人排憂解難,為何卻偏偏找不到自己要找的人。」聞耀橫眉不語,司空玄又道︰「晚輩此次正是為您解憂而來,那天目的傳人,我知道在哪里。」
聞耀不禁一震,嘴角胡須輕顫,猶疑問道︰「你知道?在哪里?」
司空玄擺手示意手下退出,屋內只余下兩人,他這才朗聲道︰「我師姐,就是天目的傳人。」
聞耀不信道︰「你哪家師姐?我可從未听說過妙心師兄收過女弟子,難不成你另投師門,倒不知現如今是哪家高徒。」
司空玄也不氣,只笑笑道︰「不怪前輩不知道,先師從未對任何人說起,也不讓晚輩對外人透露半分,說起來我家師姐,那是大大的有名,世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百曉神君瀟湘雨曾經說過︰飛去桃花沖靈意,折罷樓南九天惜,我師姐,她便是樓南闕上樓南仙子。」
聞耀哈哈大笑,冷眼橫對,以扇點指道︰「樓南仙子大名我倒是听說過,今日方知卻原來她是妙心師兄的弟子,還是我洞天族的天目傳人。你當我三歲小兒,能信你這無稽之談。」
司空玄不急不慌道︰「我曾經見我師姐用過一次天目,她只閉上雙眼,眉頭閃過一點星芒,千里之外,盡在掌握。而且師姐還說起過,天目者,只傳女子不傳男子,常啟天目,催人易老,敢問前輩,這些可都是無稽之談麼?」
聞耀微微動容,轉了口氣,仍是半信半疑道︰「既然你師父不讓你透露她的身份,你怎麼敢違抗師命告知我呢,況且江湖盛傳,樓南仙子兩年之前就已經無故失蹤了,難道你知道她的行蹤麼?」
司空玄道︰「先師之命,我自然不敢違抗,只是現在我師姐遭逢大難,要借前輩的神通來搭救她。」
「哦?」聞耀遲疑道︰「她遭了什麼大難,以司空宗主的能耐和九天神域的勢力都不能相救,我又何德何能,能去救她。」
司空玄道︰「前輩總該听過,先師有一掛上古法寶,名喚夜河招靈圖,先師仙去後,把此寶物交予我和師姐保管,我師姐為尋清淨,進到圖中修煉,讓我為她護法,卻不曾想,數月前,有一賊子潛入我朱天殿,趁我不在殿中,盜走夜河招靈圖,我雖傾盡全力,多方查找,卻不想那賊子像是人間蒸發一樣,再也沒有音信……听聞兩位前輩有一法寶,名叫飛影雲蹤,凡是在世有名有姓的人,都能找得到,晚輩特來請前輩幫忙,找出那賊人行蹤,救我師姐出賊人之手。」
聞耀道︰「天下盛傳,司空宗主要以寒冰決交換的,莫不就是那江瑩兒?」
司空玄道︰「正是。「
聞耀只凝神看著他,並不答言,司空玄朗然一笑,道︰「前輩神眼如炬,我方才說的話是真是假,自然逃不過你的雙瞳神眼,您若還不信的話,晚輩只好告退,另尋他法了。」
聞耀微一沉吟,道︰「我暫且信你,可是即使是飛影雲蹤鏡,沒有生辰八字,茫茫人海,也是難以找到。」
司空玄仔細觀他神色,笑道︰「前輩大能,想必自有高招。」
聞耀輕嘆道︰「好吧,只是那飛影雲蹤現下不在我手中,你先行回去,我幾日內自然會給你個交待。」
司空玄趕緊拜道︰「多謝前輩,晚輩就在古雲城內等您消息。」
司空玄退去後,聞耀心神難寧,關了齋門,整整一天,齋內無聲無息,沒了任何動靜。
到了第二日,清晨時辰,太陽未出,天色尚還昏暗,只見聞耀從齋內走出來,他沿著屋後石徑,旁邊翠竹成林,走了二三里,前面前不遠處石洞,他也不知在洞門念了些什麼,門洞一聲錯響,洞門分開兩邊,然後他曲身走入洞中,過了不多時,再從洞中走出來時,手里拿了一個一尺見方的圓盤。
遠處看,那圓盤散發著盈盈紫光,並從上面不停的蒸騰起紫氣,近了看,那圓盤共有十三個角,每個角上鐫刻著不同的飛禽走獸,人鬼神妖。他自盤膝蓋坐下,將那圓盤置于身上地上,口中禱告道︰「天偌我族,讓我尋得天目傳人。」
說罷雙手食指自太陽穴引出一道精光,直指圓盤,那圓盤光華驟盛,聞耀目光堅毅,神情肅重,口中朗朗念道︰「雲圖萬里,八荒四夷,塵阿六道,星芒所指……」他剛要念接下去的咒語,忽然感到周圍有異動,暗叫一聲不好,團身收起飛影雲蹤鏡,趁機抄起一枚石子,翻身投向身後身峰。
那石子去勢如電,一聲崩裂,炸開石巒,卻並未看見任何人影。聞耀將寶鏡裝入懷中,疾縱而上,他雖然看似年老蹣跚,卻身似靈猿,只兩三下,便已經如同閃電般躍上高峰。他站定身體,凌峰四顧,一個人影也沒有看到,向空一抱手,喊道︰「尊駕來如風去如影,老朽好生佩服,可否現身一見?」
聲音傳去,卻並未有人回答。聞耀又沉聲喊道︰「我早猜到你會來,司空宗主,快點現身吧。」
這時有人答話,卻不是司空玄,那聲音爽朗清脆道︰「前輩有禮,晚輩並無意冒犯,只是打此路過,偶見前輩神通,本欲就此離去,但又怕為此嫁禍他人,特來向前輩說明。」
聞耀听聲轉身,在他身後的矮峰上,不知何時站立著一個少年,他那里負手而立,向聞耀躬身施禮。
聞耀仔細打量,觀他一臉輕松自若,自己心中雖然狂怒萬分,但思量自己未必能奈他何,便沉聲問道︰「閣下好快的身手,但不知師從哪家?「
那少年道︰「我只是門下小童,不敢以傳人自居,恐有辱師門。」
聞耀冷笑兩聲,道︰「你既然不說,我也不能強你,只是你偷听了我的法寶口決,這筆賬又該怎麼算。」
那少年沉吟片刻,道︰「晚輩不敢抵賴,的確听到了四句口決,但憑前輩發落,晚輩甘願受罰。」
聞耀沒想到他答得如此干脆,自己反倒有些不安,看他說話做事,皆是一副凜然大氣之風,又是武功非凡,想來必然是名門大派弟子,如果冒然得罪,他日恐生枝端,于是先沉下心中氣惱,對他道︰「我也不難為你,留下你的名字,如果以後你泄露了口決,我自會登門拜訪。」
少年道︰「晚輩姓段,雙名依山。」
聞耀又道︰「你說你只是打此經過,並非有意偷听,那我問你,你來自何處,又去到哪里。」
段依山道︰「晚輩從南邊來,要去到玄空閣求見妙問禪師,前輩如若不信,可與我一同前往,以辯真假。」
聞耀听到一愣,不禁又重新打量他一番,緩聲道︰「不必了,你去吧。」
段依山屈身拜辭,聞耀觀他並不曾御劍而去,只躍下山峰,再朝聞耀折身一拜,沿著山前小道向北步行而去。聞耀不禁心中贊嘆,此子文治武功皆是不凡,更難能可貴的,是他身懷本領,卻謙沖有禮,榮辱不驚。
聞耀整理心緒,下了山峰,將飛影雲蹤鏡揣入懷中,沿路走回三問齋,邊走邊東張西西望,心里想,白天多有不測,還是到晚上再催動法寶的好。回到齋內,剛要休息一下,忽然響起一陣敲門聲,他隔門喊道︰「今日齋中有事,概不納客,閣下請回吧。」
門外傳來哈哈笑聲,笑罵道︰「老東西,你能有什麼事,連生意都不做了。」
聞耀听到聲音,心中大喜,原來是听風回來了,他心中正為近兩天所發生的事情糾結難解,此時听風回轉,真是再好不過。
大喜之下,他連忙開門,眼前景象卻讓他大吃一驚。听風就站在他的面前,同樣是個須眉盡白的老頭,觸目驚心的是他的一雙眼楮早已不在,有的只是兩個血窟窿,顯然他的腰背也受了重傷,由兩個少年左右扶著,但他卻滿臉笑意,仿佛不以為然。
聞耀驚駭之下連忙上前扶住他,痛心疾首道︰「老家伙,是誰把你傷成這副模樣。這……這簡直……」
听風拍了拍聞耀的肩頭,笑道︰「對我來講失了這一對招子,何嘗不是一種解月兌,其他的先不講,快來幫我謝謝這兩位救命恩人。」
聞耀忙躬身道︰「多謝兩位的救命之恩,快到齋中一述。」
兩人還禮,四個人一同進到齋內,分庭坐下,聞耀問道︰「老家伙,到底是誰傷了你的眼楮,你告訴我,我好去給你報仇。」
听風道︰「說什麼報仇,這雙眼楮是我自己挖出來的,你去找哪個報仇。」
聞耀吃驚不小,「你自己挖的?」
「正是。」听風道,「日前我去到柳林坡,在橋邊遇見一白發老翁,那老翁胡須雪白,垂到腰間,我一眼便看出他不是人形,乃是千年參娃所變,也怪我貪心,想要收了他,于是我倆在橋頭攀談半日,我引誘不成,卻被他識破,反著了他的道。他將我引入炎魔窟,里面的毒霧害了我的眼楮,為求保命,我只得挖掉了眼楮。」
這其中諸多驚心恐怖,在他講來,卻像是發生在別人身上一般,一點愁怨也沒有。聞耀邊听邊把手掌攥的格格響。
「……我總算逃出炎魔窟,只是雙目不能視物,慌不擇路,又摔落山崖,我目不能見,身子也不能動,心想縱然不被虎狼吃掉,也得餓死荒野,幸喜老天佑我,遇見這兩位恩人,他們從崖底把我救起,又不辭千里之勞,一路背我回家。」說罷又抱手謝恩。
聞耀再起向兩人謝恩,顫聲道︰「兩位恩人救了他,便是救了我,小老兒深深謝過了。剛才來的匆忙,還未及問起,兩個恩人大名。」
這時听風哈哈大笑,道︰「老東西,說了你或許不信,這位年少的小兄弟,正是時下令天下修真之士趨之若鶩的江瑩兒,那位年長的是他的義兄姜文玉。之前我還當江瑩兒是什麼凶神惡煞的江洋大盜,如今認識了,才知道那些傳聞都是放屁。」
聞耀听言,身軀狂震,點指道︰「你就是江瑩兒?」
「正是。」江瑩兒見聞耀的臉色有變,不自覺站起身來,靠向姜文玉身邊,姜文玉也站起身來,不由的謹慎起來。
聞耀不問其他,向前邁了一步,單刀直入問道︰「那你身上確實帶著夜河招靈圖了?我來問你,那圖中是否有一女子?」
江瑩兒驚訝多于害怕,反問道︰「你怎麼會知道?」邊說邊捂住胸前,姜文玉將他一拉,霍然擋在前面,大聲道︰「難道老前輩也想要得到寒冰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