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雲劍 第二十八章 往生陣

作者 ︰ 歲月催人死

兩人繼續向前走,走不多時,忽听得不遠處傳來嗚咽痛哭的聲音,江瑩兒不由得大驚,回頭再看妙問,他也是緊鎖雙眉。心想這荒山野谷,隔絕世人,怎麼會有人在此哭泣,兩人均自放輕腳步,湊上前去,隔著幾處灌叢,老遠處看到那哭泣之人,一看之下,眼前景象,驚的兩人面面相覷!

遠處站著兩個人,居然與江瑩兒和妙問長的一模一樣,穿戴打扮也全是一樣,那個江瑩兒跟前挖好了一個坑,懷里抱著一個人,居然正是已經離世的姜文玉。見此匪夷所思的情景,江瑩一面驚疑懼恐,一方面又難忍悲傷,起身便要上去問個清楚,卻被妙問從身後一把按住,妙問做出噤聲手勢,讓他靜觀其變。

不多時,對面那個江瑩了痛哭了一陣,把姜文玉埋了,悲悼片刻,對面的那個妙問祭起法杖,兩人便破空向天飛去。就在此時,忽的天雷滾滾,一束強光,將二人打落雲端,須臾之內,兩人化作一團火球,神形俱滅了。

江瑩兒看得目瞪口呆,這時才顫聲驚問道︰「大師,那兩個不正是我們倆嗎?「

妙問一時之間也不得其解,只道︰「前方是非之地,我們先往回走,再做商量。「說罷兩人便往回走,剛走一小會,隱約又見兩個人影,還未及躲閃,只听得一聲凶獸長嘯,與之前那聲無二。妙問忙攜起江瑩兒,躍上一顆高樹,再看腳下遠處,居然又是一對妙問與江瑩兒!只見底下那個妙問使出與之前一樣的招式,將那發狂的凶獸一掌拍在地上,口道︰「咦?!往年老衲來此采藥,這些凶靈惡煞都對我敬而遠之,從不敢近我百丈之內,何以如今變得如此暴戾。「

連說的話都是一模一樣。

說完這話,底下那兩人便再往前走,不多時便沒了蹤影。江瑩兒瞠目結舌,回頭再看妙問,此時他卻眉頭舒展開來,拂須點頭,似乎已經胸有成竹,妙問道︰「好強大的念力,險些讓老衲也閃了眼。」

江瑩兒忙問緣由,妙問道︰「我們二人此時已經成為他人板上魚俎。」他將指按在眉間,將指一甩,一道流光甩出,接著沒于無形。

「如果老衲沒有看錯的話,此乃是幻宗的究極大陣——往生陣!」

「什麼是往生陣?很厲害嗎?」

妙問道︰「幻宗是當年魔音四宗其中一脈,以念力超凡,幻法通神鬼著稱,往生陣更是陣之上陣,只是老衲實在想不透,幻宗宗主謝長門一年前已經離世,他的兩個徒弟與他的道行相去甚遠,試問世間還有何人能有如此強大的念力,連老衲也能騙過。」

江瑩兒感事態嚴重,忙問︰「大師那我們現在應該怎麼辦?」妙問看上去也不甚緊張,想來往生陣雖強,這位玄空閣當今首座也不十分懼它。

妙問將法杖收于背手,單手攜起江瑩兒,沉聲道︰「且讓我先來試一試他。」說罷腳下塵埃絕起,江瑩兒一陣炫暈,妙問已離地百丈,直沖雲宵飛去。

此刻忽得天地之間頓起一起佛號,一只遮天敝日的大手從九天之上拍下,妙問收勢不再往前,駐足半空,那大佛手也驟而收回,只見雲端一朵祥雲,上坐一大佛,慈眉善目,猶如西天佛聖,袈裟如流水,臨風飄蕩,雪白的須眉足有丈余,揚揚灑灑飄在半空,讓人一眼望去,心中盡是崇敬拜服。

「徒兒……見到為師,不行參拜,怎敢行造次之舉!」那佛陀啟唇說話,聲如洪鐘,聲震天地。

妙問因手攜江瑩兒,于是單手施禮,表情肅穆,沉聲道︰「長門兄,愚弟以為你已經仙辭離世,尚還悲慟不已,不想你還活在世上,今日誘我入陣,又冒犯恩師遺容來欺我,究竟所為何來?」

那佛陀大笑幾聲,俄而變化容顏,變成一身穿黑衣的精瘦男子,只見他臉似刀削,眉眼間有一股不可近視的英氣,身披長頁披風,長發如霧,手持一柄月牙鏟,周身上下閃著微微清光虛空倚立。他笑道︰「妙問兄,好眼力,小弟在此久候多時了。」

妙問道︰「不知長門兄設下這等大陣,是什麼意思?」

謝長門大笑道︰「什麼意思?所謂禮尚往來,你玄空閣囚我六十年,我知道你常來此采藥,所以特地備下此陣,我就讓你在我的往生陣里去往極樂世界!」

妙問皺眉道︰「長門兄,六十年來,我待你如何?」

謝長門道︰「你敬我如賓,待我禮遇有嘉,每每與我對弈經緯,聊解我浮日漫長,在你得知我死後,你親自下葬我,又引全寺僧侶為我超渡三日。但……那又如何,你不過是佛口蛇心,始終不肯放我出寧心塔,害我半生寂寥,對著青燈古佛耗盡余生。」

妙問滿面悲色道︰「非是我不願意放你,實在是師命難為,恩師仙逝之時再三囑咐我,讓我切莫因私忘公,放你歸山。你我少年得遇,相識百年,雖有百年之交,然而正邪有別,你既身入魔道,投入幻宗門下,我如何能放你!當日我見你去世,傷懷不已,又因你臨死哭求于我,說想葉落歸根,我便親自送你的尸身回門羅山,不想你卻處心積慮,假死騙我,今日設此大陣,難道就這樣以怨報德麼?」

「你若真記念我們有百年之交,就該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麼,我要的是秋水長天,你卻不肯放我出那三尺天地,我追尋長生不死,你卻總跟我講苦海無涯。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你用你所謂的佛法折磨了我六十年,你可曾想過我的感受。」

妙問苦笑一聲,道︰「我當是精誠則靈,水滴石穿,六十年來苦口婆心,卻不想不減長門兄半點痴念,只徒增你的怨心,看來是我眼濁了……」

謝長門大聲道︰「妙問兄不必多言,縱你說出天來,今日我也不會放過你,六十年來,我日思夜想,等得就是這一刻,現在我就要把對你師傅和你的恨一並還給你。」

妙問看了一眼江瑩兒,肅然道︰「而今我身系蒼生大事,生死由不得你來做主。」

謝長門大笑道︰「我知道你佛法高深,功力遠在我之上,但現如今你身陷我陣中,乾坤由我來掌,縱然你是達摩再世,也只在我股掌之間。」說罷,長袍一揮,砰砰聲不絕于耳,在妙問的周遭,憑空顯出十八個人來。

這十八個人,穿著樣模各不相同,卻一眼看上去個個都是仙風道骨,高人風範。江瑩兒環視一周,有兩個人他居然還見過︰一個是剛才出現的那尊佛陀,听兩人談話中說起應該是妙問的已故先師,另一個也是一個老頭,此人不是別人,正是與他有兩次見面的東海天外天消遙宮無為子。他那里身穿長領青袍,身負一柄湛藍湛藍的長劍,神情淡然。再看其他的十六個人,雖然不識得,但個個皆是身攜一副傲然之氣。

謝長門得意洋洋道︰「在場的這十八位,或為已故英靈,或是當世人杰,哪一個都是威震天下,匹敵神佛的絕世高人。你既為玄空閣首座,也算當世翹楚,隨便選一個出來,與你較量一番。」

秒問閉起雙眼,喊一聲佛號,道︰「在場的多位前輩高人已經仙逝多年,你我恩怨,長門兄莫要褻瀆先聖。」

謝長門錯指一響,周遭的人盡皆隱去,只留下一個長須道人,那道人穿一身雪白的道袍,右手反手持一把劍,左手持一拂塵,看上去面容親切,一身祥和安然之氣。謝長門哂笑道︰「這一位——七瑕山天照真人,你玄空閣與七瑕山並稱于世,兩脈首座若能上演龍爭虎斗,場面絕對好看,看來今天我要大飽眼福了。「

妙問不浮不噪,回道︰「只怕長門兄你要失望了,貧僧尚有要事在身,這就要破陣而去了……「

「哈哈哈……「謝長門仰天狂笑,笑指妙問道︰」天大的笑話,曾天之下,從來沒有人能破我往生大陣,莫不是天照真人站在這兒,把你嚇傻了吧。怪不得江湖人傳,天照的功力十倍于你,他一只手就可以滅了整個玄空閣,看來所言非虛。「

妙問不吃他激將,只微微一笑,應道︰「天照師兄修業之高,無人可及,貧僧自當甘拜下風。但非是我托大,今日你棋差一著,也是我命不該絕,往生陣雖然是幻宗的看家本領,但我也略曉它的法門,它只能困一人,可是我與這位小施主同在陣中,試問你如何能困住我二人呢?「

謝長門不由一愣,這正是他往生陣死穴,本來他在此布陣已久只是想擒殺妙問一人,卻不想妙問終于來到,往常他都是一個人單獨來此采藥,這次卻成了兩個人。默然沉聲片刻,十分倒有七分信,沉聲道︰「這是我門中秘傳,你怎麼會通曉法門。「

妙問道︰「事到如今,不妨實話對你講了,當年你師傅鶴東皇要殺你師叔鬼宗首座英天奇,卻反被英天奇誅殺,用得正是此陣,及至後來,英天奇因偷襲玄空閣不成死在忘川崖上,他的大徒弟諸葛水流雲為了拿回他的尸身,假意投誠玄空閣,又怕玄空閣不信,于是將英天奇傳下來的破往生陣的法門告知,如此這般,你還不信麼?「

謝長門听了,氣得咬牙切齒,捶胸憤恨。一來恨妙問早就知道破陣法門,卻一直不露聲色,怪不得他兵臨城下卻依然氣定神閑。更恨鬼宗那一伙,殺師之恨在先,為苟和玄空閣竟不惜出賣同門命脈,實在是食肉寢皮難消其恨。事到如今,謝長門雖然有所忌憚,但面上當然不肯示弱,響指收起天照的幻影,冷笑道︰「來來來,今日我就讓你見識一下地獄的景象,看你如何破我往生陣。」

說罷將月牙鏟拋向空中,伸出兩只手來,兩只手在空中驟然變大,居然在碧藍的天空撕出一條縫來,那縫隙之中幽暗無比,依晰可見亡靈骷髏的影像,伴著鬼哭神嚎的淒厲聲,縫隙越變越大,須臾之間大半個天空已經是人間地獄模樣,天色也急劇暗淡下來。

妙問忙對懷中的江瑩兒道︰「我來拖住他,送你出陣,在我百步之內,必然有他真身作法,切記切記,我之性命,全系于你一身。」江瑩兒尚且不明就里,還要再問詳細時,妙問便松開了手,失了依托,江瑩兒瞬間從天空上摔了下去。

江瑩兒大呼救命,在這時,謝長門伸出一只遮天敝日的大手來抓他,妙問反手旋杖,大喝一聲,一扇流光劃破大半個天際,將長天白雲連同那條手臂一齊切斷。江瑩兒自問從七戒陣中出來以後見過大場面不少,卻從未見到這等陣仗,心中震驚不已,卻在這時轉頭間看到地面已經近在咫尺,腦袋一陣空白,心想馬上就要命喪黃泉了。

眨眼之間,卻忽而換了一副場景,他猛然睜開眼楮,自己正好端端的站在地上,正是他們剛剛下星宿山落地時站的地方,妙問也站在自己身邊,只是他雖然睜著眼楮,卻一動不動,像是被他定住一樣。任江瑩兒怎麼喊叫,他像是塊石頭一樣。

江瑩兒頓時想到妙問的囑咐,心里轉過彎來︰謝長門在陣中有通天之力,絕不可能是他本人的真實能耐。妙問說他的真身在百步之內,讓自己去找,那他的真身必然就是他的弱點所在。于是心中打定主意,以妙問所在的地方為中心,往四周查探。

可他之前見識過這山下凶獸的樣子,心中還是很畏懼的,操起身旁的一根斷枝,先往東走去,他計算著走了一百步有余,無甚發現,接著繞著圈來來回回的又向其他方向查看。走不多時,突然看到西北方向有一個山洞,山洞正在百步範圍之間,江瑩兒料想那謝長門十有**就是躲在里面,便股起勇氣走了進去。往里走了沒幾步,眼前景象嚇得他大氣不敢多喘,洞中哪里有什麼謝長門,那兒正趴著一只睡覺的龐然大物,這只東西與之前見到的那個凶獸又大不相同,它長著個牛一樣的頭,卻長著大鱷樣的身子,生著帶蹼的雙翼,鋒利的尖牙露在外面兩顆,看上去便讓人心底打顫。

江瑩兒只想趕快退出,怎奈嚇得雙腿如鉛,一動也不敢動,手下又一緊張, 啷一聲,拿的那枝枯枝掉在地上,他心中想這回難逃一死了。可過了片刻,那怪物仍是一動未動,想來是睡得太熟了,江瑩兒這才如蒙大赦,悄悄退出山洞來。接著又往其他方向去尋找謝長門,足足一個時辰,他在方圓百步仔細轉了兩遍,除了沒有挖地三尺,連周圍的樹上也都沒放過,但始終也沒看到謝長門的影子。他心中暗想,難道大師弄錯了不成,又或者此一時彼一時,往生陣有所精進,已經拆解了自己的弱點。他尋找不得,又生怕妙問此時一動難動,千萬別給什麼生畜傷了他的身體,于是又回到原處。

看著妙問的樣子,心中又是茫然又是愧疚,心想若不是自己非要來此,也不至于落到現在兩難境地。他跪在妙問身前,誠心誠意道︰「大師,我已經照您說的仔細找過了,是我听錯了還是您講錯了,求您顯個聖再指引我一下吧。」他話剛說完,只听得從妙問身上傳來一聲玉斷般的聲響,江瑩兒大喜過望,以為他真的顯靈了,卻原來是妙問手中拿的法杖突然急劇晃動不止。江瑩兒愕然不已,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又見妙問的長袖像是被一把看不見的刀劃開一道口子,接著他手臂上血流,江瑩兒大叫一聲,知道陣中已有突變,顯然妙問已經落于下風。

「該怎麼辦?該怎麼辦!」他低喃不止,又仰天大叫,癲狂似的掃視周遭︰「百步之內,百步之內……謝長門,謝長門,你究竟在哪里。」突然一剎那,他的眼光聚焦在西北方的那個妖獸洞中,他突然想起什麼來︰對了,那妖獸是全無氣息的,它或許並非是在睡覺,而是已經死了。這樣一想,江瑩兒也顧不得分析,抱著死也無謂的氣節又沖進洞中,那又拾起之前自己掉在地上的枯樹枝,大喘幾口氣,心中直呼‘大師佑我’,閉起眼楮狠狠的往那斗大的牛頭上砸了上去……

一聲悶響,那妖獸果然是一動未動,江瑩兒大喜,正要想下一步給它開膛破肚,忽地,那妖獸居然睜開了雙眸,嚇得江瑩兒退倒在地上,又只那妖獸的肚子里傳來悶沉沉的聲音︰「你居然敢破了我的陣法,小畜生,拿命來。」妖獸扇動雙翼,踉蹌幾下,只因山洞太小,勉強撐起身來,這妖獸雖然頂著個牛頭,生得卻是兩副勾爪,它長嘯一聲,一爪抓起江瑩兒,頂破山石,真沖雲宵飛去。

它剛飛上空中數十丈,只見地面上一道白光驟起,妙問已經把江瑩兒奪了下來,不去管那妖獸,先把他安置在一塊崖上之上,忙關切問詢,見江瑩兒身無大礙,這才放下心,站起身來,江瑩兒就站在他身後,只覺得輕風頓時,四下塵屑紛飛,見妙問衣袂飄飄,身上泛起微微光華,一手伸出,輕輕兀自按下,口中一字一句念道︰「天……地……悲……鳴……「

遠遠看見那妖獸已經走出百丈之遠,自那天垂之上,落下一個巍峨雄壯鋪天蓋地的‘’字陣來,一聲響遏行雲的震動,那妖獸被生生的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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