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說起小混蛋不跟著他姓,靳有生雖然心里有頗多怨言,倒也不敢在家里老媳婦兒當女主人的家里唱反調,他只恨自己為什麼要叫做靳有生!小時候不懂事的時候他曾經問過家人,自己到底為啥要叫做靳有生,這名字一點也不英俊瀟灑嘛,听他那早就歸西了的老爹說,他給自己取了這麼個名兒是希望自己以後成家立業了,家里最好是能生一大堆娃,靳有生,靳有生,最好生出來的娃能像他家小時候那豬欄里那對白白胖胖的豬,有事兒沒事兒像豬一樣叫叫,生活如此多鮮,有豬叫的人生多麼不寂寞呀……
甭管大豬小豬,在當時那可都是靳有生他爹稀罕得不得了的寶貝。
靳有生的爹也沒啥文化,審美難免有點扭曲粗糙,靳有生活了二十多歲討了村里挺有名兒的村姑做老婆——方花,當年方花還號稱西北一枝花,算是稱霸了西北村兒的村花兒有一段歷史,倆人結婚不到半年,得,方花的肚子開始大了起來,靳有生那個時候一下就體會到了做爹的快樂與痛,每天圍著方花的肚子轉啊轉,一會兒想這是個男娃子多好,以後挑水砍柴後繼有人,也不用自己的媳婦兒這麼辛苦,但看看方花還算是美人兒的臉,靳有生轉念一想,咱媳婦兒生個兒閨女也不錯哪,長得像她娘一樣以後也能賣個好價錢——錯,是收好一點兒的聘禮,靳有生的念頭一天之內能轉換個百八十次,就是沒想到他就是生了個閨女,這輩子也沒見過聘禮長啥樣……
當然,這是後話,咱暫且不表。
回到當初方花還挺著大肚子嗑瓜子兒的那個年代,靳有生圍著方花轉圈轉了十個月後,終于在方花艱辛的「嚎叫」下見到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個孩子,他來不及注意那娃兒到底有多丑,條件反射的在那娃兒第一聲「呱」的時候把視線投向了那娃兒的下面,頓時,靳有生的老臉開始泛起了紅光,不錯不錯,帶把兒的,雖然把兒有些小有些丑,但好說歹說還是有把兒,靳有生重男輕女的思想第一次得到了滿足,一時高興的傻樂,抱著他那剛出生的兒子使勁往自個兒媳婦兒身前湊︰「方花,這孩子雖長得丑,但好歹以後能幫咱家挑水遛馬,」看了自己娃兒那丑陋樣子,靳有生在心里安慰自己說這都是暫時的︰「你說,咱給他取個啥名兒好?」
方花挺尸般的躺床上,剛生完娃哪有力氣和他嘮叨,看也不看自己剛生出來的娃,她難得大勁兒的揮了揮手︰「帶著你那娃,給老娘滾!」
趕明兒要多嗑瓜子兒恢復力氣才是……這是方花昏睡前的唯一想法。
靳有生被唬住了,那不知明兒的男娃也被自己的親娘唬住了,預感到自己的親娘也不是啥良母,還沒有名兒的男娃著急委屈的大哭,靳有生一听這聲音,嚇得趕緊捂住了他的嘴將他往外邊兒抱,出了門路過自己門口的大田,靳有生突然嘴角一扯,這男娃兒的名字突然從天而降︰「瓜娃子,老子為你取個名兒得多不容易,靳有田,靳有田,你隨老子的輩分,佔了八輩子便宜了你,哎。」走了一路,靳有生還是愛憐的將女乃娃兒抱緊了一些,一邊走一邊念念有詞︰「靳有田,靳有田,以後你娃長大了可要給我爭氣多弄點田,有了田咱啥也不怕,餓不死就成,你長大以後可要和我一起,幫你娘挑水劈柴,哎你娘啊可是個好媳婦兒,我娶了她也真夠長面兒……」
靳有田的小腿突然一抖,也不知道是冷的還是被自家老爹那肉麻語氣麻的,或者是上……被自個兒的名字帥哭了?不管怎樣,自此,方靳田哥哥的名字,就此光榮誕生。
靳有生挺自豪的,好長一段時間後才抱著已經穿好衣服的女乃娃往自個兒老媳婦兒身邊湊,見方花睡得挺沉,他說話的聲音小了許多,還是忍不住抱著自己的娃在自己媳婦兒耳朵前嘮叨︰「方花,今個兒真是難為你了,不過好在取名兒的事情不用你操心,我剛才已經給咱家的娃子取好了名字,靳有田,靳有田……」
方花的耳朵動了動,在所有人都以為她已經睡著了的時候她奇跡般的翻了翻身,雖然看起來還是病怏怏的,但是說起話來靳有生還是感覺到了她的中氣十足︰「好吧,咱家娃就叫靳有田,不過既然你已經給咱家娃子取了名兒,那下一個娃的名字自然是讓我來取。」
靳有生雖然有點驚訝方花的恢復速度,但听到自家媳婦兒這樣說,他還是老實的點了點頭。
「既然咱第二個娃的名字是由我來取,那這娃就跟我姓了,放心,你也不吃虧,我還是會把你的姓放我後面的,只不過順序稍微改了一下,方靳田,不管男娃兒女娃兒都可以用,咱家的娃以後都有田,靳有生你看怎麼樣?」
「………………」
靳有生嘴巴張了張,試圖找點兒可以反駁自家媳婦兒的話,想了半晌,他的喉結來回動了好幾遍,一個稍微有氣勢點兒的詞兒也沒從他那里蹦出來,抱著娃坐在小矮板凳上,靳有生看著自家媳婦兒再次翻過身背對著他揮揮手,他明白今個兒的一切都是自個兒咎由自取︰反對方花,那是肯定無效的。
好在靳有生皮也不薄,倒是沒覺得自個兒孩子跟著媳婦兒姓有啥不好,最多有點奇怪就是了……但當他看見自個兒的第二個娃從方花肚子里蹦出來的時候,他一如既往習慣性的朝下面看了看,得,這回是個沒帶把兒的,這個娃媳婦兒說她叫啥來著?方,方靳田,對了,就是方靳田,靳有生模了模自己的鼻子抱過方靳田,認命般的扯了扯嘴皮︰「我的閨女,我的靳,靳田……」
後來據方靳田自個兒說,她在出生的第一天就感覺到了命運對她的愛與恨……被親娘愛著被親爹嫌棄著,這是人家正常人家八輩子遇不到的事兒,她也該在生下來的第一天就大哭數小時以表滿足……
既然自個兒和哥哥都是生來帶田注定有田的人,方靳田小小年紀就知道自個兒不用太努力,「田」是注定有的,她要運用她有限的一生投入到無限的追求真善美的快樂途中,用功?那是不必的,追求?那是哄小孩兒的,啊,靳有田的人生太過死板無趣,寫作業的時候竟然那麼認真……五歲的方靳田皺著眉頭決定了,她要將他那七歲的哥哥從歪門邪道上往回趕——叫你寫作業不陪我玩兒!
靳有田打小受自個兒親娘指使,噢,不對,打小受自個兒親娘教導︰「靳有田你吃啥呢?記得給你妹妹留點,你快別吃了——靳有田你今個兒出去玩怎麼沒帶著你妹妹?你妹妹哭好半天了,你快去哄哄她——靳有田你怎麼還在寫題?快停下,你妹妹剛才可委屈了,說她想在睡覺前听你講講熊外婆的故事——靳有田你要記得保護你妹妹知道嗎?男娃子就是要保護小妹妹的,昨天你妹妹給我說,隔壁小牛老是愛偷偷拉她手,你趕明兒和你妹妹去看看,他要是真模你妹妹,你別客氣,給你娘和妹妹好好的揍揍他,你四歲了還揍不過三歲的?——靳有田,靳有田……」
靳有田從小受她老娘的影響太深,對他家的兩個女人自小就養成了言听計從的好習慣——當方靳田拽著他讓他逃課陪自己玩兒的時候,靳有田深深的猶豫起來……三分鐘的猶豫過後,靳有田咬咬牙下定了決心,任由自家妹妹拖著自己的手往外走去。
日子一久,倒是覺得不上課的日子無比有趣,靳有田轉眼也到了十歲,方靳田也到了八歲,他倆剛好還在一所學校,天天狼狽為奸的機會比較多,注意方靳田是那個狼,靳有田倒是挺狼狽,方靳田讓他一起去滾鐵環兒,他就把手里的畫片兒往包里塞,和小伙伴們的約定也取消了︰對不住啦,我妹妹要我陪她去玩兒鐵環,趕明兒再和你扇畫片兒啊。
兄妹兩人的童年過得還是比較開心的,靳有生和方花天天干活兒,倒是不怎麼管她倆,忙啊,又要種田,還要喂雞喂鴨,兩個小混蛋身體也還不錯,有啥好操心的哪,人家多自覺,每天放學還知道回家寫作業——老兩口覺得特別欣慰,那個時候也沒有啥家長會不家長會的,靳有生和方花只是在開學的時候將那些舊年代的零鈔往倆孩子包里塞,千囑咐萬囑咐倆人一定放好,說起來也荒唐,兩人竟然是從來沒有去過孩子學校。
生活在謊言的世界中總是比較容易快樂,當然,那是謊言沒被揭穿的時候,直到有一天,方靳田拖著跑爛了的鞋子支支吾吾的站在田地前,想了半天才咬咬牙對著靳有生說道︰「爹,我那老師讓你去開個家長會。」
這是讀書幾年來學校第一次召開家長會,方靳田怨念叢生,算了,自認倒霉,要不是她家比較獨立也沒個兒近親啥的,她老早拖她親戚去了,要是讓靳有生知道……
快樂即將轉換成痛苦,讓我們共同閉眼期待奇跡速速道來……
開完家長會回來的那個晚上,方靳田跪在地上,手臂和手掌生平第一次被打出來了紅印。
乍一看,旁邊跪著的……是臉已經開始被揍腫了的靳有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