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冶兒此時正站在在煬帝的背後,听見朱貴兒推舉她騎馬,慌忙走出來說道︰「朱貴兒專會攀人,妾只曉得舞劍,什麼時候又會跑馬!」煬帝半開玩笑地說道︰「別人有什麼本領,都要在人的面前賣弄,偏你會的只說不會,能的只講不能,不罰你個爛醉,你也不怕。」就叫左右取過來一個很大的犀牛角的杯子說道︰「你如果不會跑馬,就要罰這三大杯酒才饒你。」薛冶兒也笑說道︰「妾如果跑馬,這三大杯酒卻又是誰吃呢?」煬帝高興地道︰「你如果跑馬,朕就飲了這三杯,怎麼樣?」薛冶兒一看推辭不了了,只得說道︰「跑得不好,萬歲與列位娘娘不要見笑。」說完,就把鳳頭弓鞋緊了緊,腰間又束上一條鸞帶,慢慢走到馬前,將一只白雪般的縴手,扶住金鞍上邊,也不踏鐙,輕輕把身軀往上一縱,不知不覺地騎在馬上。煬帝看了,喜不自勝,對眾夫人說道︰「看這上馬的架勢,肯定是會騎的。朱貴兒推舉得不差,快拿酒來我吃。」眾夫人忙斟上一大杯,遞給煬帝。煬帝心里高興,拿起來幾口就吃干了。又叫篩一金杯,給薛冶兒在馬上吃了壯膽好跑。左右篩了,遞給冶兒,冶兒接酒吃了。又在太監手中取過金鞭,連打幾下,那馬就像飛的一樣跑了過去。冶兒也不挽絲韁,兩只手高高的調弄那根金鞭,坐在馬上,左顧右盼,百般賣弄花樣。跑完了那條長堤,也不用手兜轉,只將身軀略略的往半邊一斜,那馬就轉回頭來又跑。剛才煬帝跑時那馬比較慢,不知為什麼,冶兒騎在馬上就如閃電一般。煬帝和眾夫人遠遠望著,分不出是人是馬,只見上邊一片紅雲,下邊一團白雪,飛滾起來,一霎時,還沒有來得及眨眼,早已跑回來了。真是會家不忙,來到面前,薛冶兒輕輕把雙膝一夾,那馬就站住不動了。
煬帝鼓掌大笑,說道︰「跑得好,跑得好!」就要親自上前接她下馬,腳還沒動,冶兒早已下馬走到面前。煬帝用手拉住說道︰「美人走馬最是奇觀,今日得了匹良馬,恰好又有美人這麼善騎,真可以稱得上雙絕。」眾夫人說道︰「果然跑得可愛。」煬帝又說道︰「朕跑馬的時候還用手挽著絲韁,你這小妮子,小小年紀,在哪里學得韁繩也不帶,只將身軀婉轉,跑得這等翩躚飛舞,有韻有致!」冶兒說道︰「賤妾不過是游鱗舞燕,怎能和萬歲龍鳳之態相比。」煬帝听了,更加喜歡。冶兒又說道︰「不管好不好,跑也跑了。萬歲還有這兩大杯酒,卻又怎麼辦呢?」煬帝說道︰「誰賴你的?馬上斟來我吃。」眾美人斟上酒,煬帝接酒在手說道︰「冶兒跑馬跑得特別好,眾妃子也該陪一杯才是。」眾夫人說道︰「妾等願陪。」說說笑笑,不一會兒,煬帝早已把兩大杯酒吃了下去。又說道︰「冶兒有伎不獻,該罰一杯;貴兒薦賢有功,該賞一杯。」二人吃了,又各斟一杯,遞給煬帝,說道︰「萬歲賞罰非常公平,也應該慶祝一杯。」大家你纏我,我纏你,不多時,煬帝早已冥冥大醉了。正是︰
神迷佳麗應難醒,情溫意柔莫不昏。
休怪君王易沉醉,玉人試馬易**。
眾夫人見煬帝醉了,慌忙扶上香輿,就近推到迎暉院房中去睡。此時才剛剛中午,眾夫人伺候煬帝睡下,又恐怕一時醒來呼喚,都不敢散去,就在外邊軒子里或下棋,或彈琴,或飲酒,或說些閑話玩耍,只叫眾宮女在房中伺候。眾夫人才坐了不上一個時辰,忽听得煬帝在房中山搖地震般地吆喝起來。
眾夫人大吃一驚,都慌忙跑進房中來看,只見煬帝睡在床上,昏迷不醒,兩手緊緊地抱著頭,口中不住地吆喝︰「打死我了,打死我了!」眾夫人慌做一堆,忙上前問道︰「陛下怎麼了?」煬帝昏昏迷迷一點也不明白,只是大叫︰「打死我了!」眾夫人嚇得手腳無措,只得派一個太監飛馬來報知蕭後。蕭後听說了以後,趕緊飛輦來看,到了床前,連問數聲,都沒有答應,只是叫喊「打死」不住口。蕭後也慌了,只得傳懿旨宣太醫火速來看,眾太監領旨,不敢怠慢,很快就把太醫巢元方宣來了。巢元方給煬帝診了脈,開了一劑安神止痛的藥。蕭後親自煎好,輕輕地灌給煬帝服下,未能蘇醒。大家守在床前一天一夜,煬帝仍然昏迷不醒。此時朱貴兒看見煬帝這個光景,飯也不吃,茶也不飲,一個人坐在廂房里,一個勁地悲泣。韓俊娥對貴兒說道︰「酸孩子,萬歲爺的病體,估計你替不得的,為什麼這個樣子?」朱貴兒用衣袖擦擦眼淚,說到︰「你們眾姊妹都在這里,听我說說心里話︰大凡人做了個女兒身,已經是不幸的了,現在我們又拋棄父母,被點入宮來,本以為紅顏薄命,如同腐草。誰想遇到這樣的仁德之君,我們能夠經常和他在一起,朝夕宴樂。不要以為我們真有無雙國色,仗著花容月貌,就該如此寵眷,如果遇到強暴之主,不是輕賤凌辱,就是冷宮等死,哪知道什麼憐香惜玉?怎能如當今萬歲情深意長,個個都體貼得心安意樂。所以侯夫人恨薄命而自縊身亡,王義念洪恩而自宮**,這都是萬歲感入人心的原因。不想萬歲今天得了這個病癥,看來十分沉重,如果有個三長兩短,我們會有什麼樣的結局?不過是給那些驕兵悍將做妻子。」朱貴兒如此這般,說到傷心處,眾美人也都嗚嗚地啼哭起來。袁寶兒說道︰「我想人世間,父母有難的時候,願意以身相代的人很多。我們雖然沒有了天倫之情,而君父之恩難忘,今夜大家何不禱告神靈,情願減少我們陽壽十年,燒一炷心香,說不定感動天心,轉凶為吉,使萬歲能夠蘇醒,恢復健康,也不枉萬歲疼愛我們一場。」眾美人听見寶兒說了,都齊聲贊道︰「袁家妹子,說得有理。」于是眾美人一起來到後院,擺設香案。
朱貴兒心中想道︰「我們雖然是虔誠禱告,恐怕不能感動上天顯應。我听說作為子女的,為了父母能夠長壽,往往割自己大腿上的肉孝敬父母。我現在身子已經屬于天子,即使死了也沒有什麼可惜的,何況身上的一塊肉。」朱貴兒心意已決,就帶著一把佩刀來到後院。此時韓俊娥、杳娘、朱貴兒、妥娘、雅娘、袁寶兒等,一齊跪在院中,各人先報了各人生辰八字,然後禱告願意減大家的陽壽,保求君王病體安寧。禱告完畢,大家起來,正要收拾香案,只見朱貴兒雙眼含淚,把衣袖卷起,露出一雙雪白的玉腕,右手持刀,對準臂上的一塊肉,狠狠地一刀割了下去,只見一小塊鮮血淋灕的肉被割了下來,放在一只銀碗內。眾人都吃了一驚,雅娘急忙從香爐中抓了一把香灰,撒在朱貴兒的傷口上,那一塊手絹把傷口扎好。正是︰
須眉男子無為,柔脆佳人偏異。
今朝割股酬恩,他年殉身香史。
貴兒把割下來的那塊肉,悄悄藏著,轉身去了殿上。恰好蕭後要煎第二劑藥,貴兒接了這個差事,暗中把肉放在藥中,細火煎好以後,端了進去。蕭後把藥接了過來,喂給煬帝吃了,不到一個時辰,只見煬帝慢慢地睜開了雙眼,看見蕭後與眾夫人美人,大部分都在床前,就說道︰「太可怕了,朕幾乎和你們見不了面了。」蕭後問道︰「陛下好好的,為何忽然疼痛起來?」煬帝說道︰「朕因為喝醉了酒,昏昏沉沉地睡著了。夢見一個武士,長得相貌凶惡,手里拿著大棍,突然朝朕的腦門打一下,打得朕昏暈幾死,現在腦袋就像被劈開了一般,疼痛難忍。」蕭後與眾夫人安慰了一番。早驚動了文武百官,一個個都到西苑來問安,知道是夢中被打傷腦袋,現在已經醒過來了,正在養病,又一個個都回去了。
狄去邪到了東京以後,听說煬帝曾經得了頭痛病,又仔細打听了煬帝得頭痛病的日期,恰好正是自己進地穴看見大老鼠的那天。狄去邪驚得痴呆了半天,這才相信鬼神之事,絲毫不差。從那以後,狄去邪看破了世情,一心一意到終南山訪道去了。
煬帝在西苑中一連頭疼了七八天,才慢慢地不疼了。因為有眾位夫人、美人照看,蕭後昨天回宮去了。這一天煬帝的病好了,眾位夫人、美人都來祝賀。煬帝就問道︰「那天朕剛得病的時候,在夢中昏昏迷迷,就如死去一般,以為再也醒不來了,不只是吃了誰的藥,又醒過來了?」秦夫人說道︰「多虧了太醫巢元方開的安神止痛藥。」煬帝說道︰「不太可能,這些太醫只知道拿大話騙人,哪有真才實學的?」此時,妥娘忍不住捂著嘴偷笑,恰好被煬帝看見,煬帝說道︰「你這小妮子!笑啥笑,是不是有事瞞著我?」妥娘見煬帝發問,不敢隱瞞,只得將煬帝頭疼,朱貴兒著急悲傷,眾美人對天禱告,朱貴兒割下一塊肉來,自己又在藥中煎好,陛下喝了藥以後蘇醒過來說了一遍。
煬帝听了,十分感動,看見朱貴兒站在眾人後面,胳膊上纏著一塊白綾,就擺擺手讓朱貴兒過來。朱貴兒走上前來,煬帝輕輕用手扶著朱貴兒的胳膊,說道︰「疼不疼?你怎麼這麼傻呢?」朱貴兒見有這麼多人看著,雖有千言萬語,也不好意思說出來,說了一句「不疼。」又退回去了。煬帝此時也有很多話要對貴兒說,當著這麼多夫人美人的面也不好意思說,就說道︰「好久沒出去游玩了,我們一起去到五湖三山游玩一回好不好?」
煬帝帶著眾夫人美人出了迎暉院,上龍舟游五湖,登三山,比往日更覺得盡興。不知不覺太陽已經西沉,煬帝晚上到朱貴兒的院中歇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