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庭一路找到穆堇的病房時,他正一個人坐在床上怔怔出神。
楚庭幾步走過去,有些關切的問道︰「上次究竟是怎麼回事?你沒事吧?」
只是他卻沒有得到以往溫軟的笑容以及謝意,對方只是面無表情的看著他,單薄削瘦的背影挺得筆直。隨即,他像是一瞬間被驚醒,張了張嘴,嘶啞的嗓音道︰「……我要回家。」
說著,他胡亂的拔了自己正在輸液的針頭,迅速的下了床。
楚庭嚇了一跳,出手攔住他,「你先在需要留在醫院,等醫生檢查過了再……」
但他的話還沒說完,便被穆堇的眼神止住了,那樣冰冷空洞的眼神,他從來沒在穆堇的身上見過。
只這一愣神的功夫,穆堇已經離開了病房。
……
那天,穆祁消失後,莫逸失魂落魄的跪坐在地上,完全顧不上他們,司寒趁機帶走了哭昏過去的穆堇。
穆堇醒來就已經是在醫院里了,他不相信穆祁已經消失,可是無論他怎麼在心里呼喚,都再也沒有一個聲音會回答他了。
穆堇執著的相信,一定是地點不對的緣故,這里的環境他不熟悉,祁也不熟悉,他要回到只有他們兩個人的家里。
瘋狂趕回家里的穆堇身上還穿著醫院的病號服,他直接奔到平日睡覺的大床上,將頭深深的埋進枕頭里。穆堇默念著穆祁,再次來到了一片熟悉的黑暗空間。
只是這一次,無論他怎麼模索觸踫,都再也沒有踫到過那扇鐵門。
漆黑的空間里一片冰寒,讓他從心底開始發寒發冷,就好像當初在孤兒院的時候一樣孤寂無助。
被父母丟在孤兒院門口,他從小便內向安靜,所以沒有任何人跟他玩在一起。
但是穆祁不一樣。世上再沒有什麼是比他更為接近自己的了。他們是一體,誰也分不開。
在第一次他被人堵在角落欺負,而穆祁突然出現把人狠狠揍了一頓時,他便再也沒有感受到過以前那種孤寂無助了。
共用同一個身體的穆祁對他來說,是最親密的存在。他們有著比愛情還要親近的羈絆。
只要有穆祁在,他就覺得無比安心。
但是,事情是從什麼時候失去控制的呢?
是楚庭的介入?司寒的出現?還是……莫逸的插手?
他厭惡所有介入他跟穆祁之間的人,尤其是莫逸!他不希望任何人進入他們的生活,他想只有他們兩個人就夠了。
只要能夠跟穆祁在一起,他會努力一步步成長,但……
如果兩個人中必須有一個消失呢?
莫逸這一次贏定了。
因為,他不敢拿祁的性命去賭。
如果一定要一個人消失,那麼,他寧願是自己。
即便,萬分不舍;即便,心如刀絞。
祁為他做的已經夠多了,這一次,就讓他來吧。
但事實總是跟想法相悖,祁再一次為了他犧牲。
不知道祁用的什麼方法,看他消散在空氣中的時候,穆堇的心疼的像是在滴血。
「這具身體還是留給穆堇的好。」——是嗎?為什麼即便我笨的一無是處,你卻還是對我這麼好?
「既然已經做了那麼多了,那麼就讓我繼續做完。」——祁,犧牲的太多,欠的太多……我欠你這麼多,你一定不會忘記,一定會回來拿回去的,對不對?
「司寒是個不錯的人,把你交給他我很放心。」——不!任何人都比不上你,我們是一體的,如果你不復存在了,那我獨自一人還有何意義。
……
從此以後,再也沒有一個人會無條件的對他好,再也沒有一個人會在他受欺負的時候出手幫他……
是莫逸的錯,都是他,祁才會消失的。穆堇一貫怯懦溫軟的眼底是一片森冷暗沉的色澤。
再次蹭了蹭枕頭,穆堇心里悶疼的不行,眼淚止不住的浸濕了枕頭。
他躺在床上蜷成一團,淚水迷蒙間,他似乎還能看見那個男人——半躺在沙發上,臉上是面無表情的冷淡;一手枕在腦後,一條腿屈起晃了晃,然後懶懶的瞥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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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逸守在穆祁消失的房間里已經好幾天,他靠坐在床角,執著的嗅著空氣中穆祁的味道一點一點消散不在。
他總覺得這種失去的痛苦有過好多次,再也找不見他的恐慌蔓延至四肢百骸,也是這麼無助,這麼茫然。
莫逸不知道為什麼,只要見到穆祁,便有一種熟悉感讓他止不住想要接近。
第一次廁所里的相遇,他安靜的透過門縫看著那人雋秀的面容帶著一絲惡劣的笑意,卻做了一副矜貴優雅的模樣,將人毫不留情的教訓了一頓。
那一次,他便將人記住了。從那以後,一次次去酒吧未知的等待,一次次的失望又一次次的期待。
直到終于跟他面對面進行了接觸——他被人灌醉了。
聞著對方身上的酒味,一想到他被人強迫喝酒,一貫冷靜的他竟然難得的憤怒了起來。
不過不得不說,那時候的穆祁,誘人極了。白皙的肌膚,泛紅的雙頰,迷蒙的眼眸……
他可不放心將人就這麼放在這里,于是趁機將人帶回自己家。
他本來已經計劃好了,要一步步接近對方,侵蝕對方的生活。所以他邀請對方一起出游。
但是他實在是等不及了,在看到那人轉身毫不留情的離開時,慌張的情緒滿布心間。這樣轉身離開再也不見就好像已經經歷過無數次一樣的害怕。
想要確認對方的存在,所以,他毫不猶豫的上前吻了上去。
或許是這次的行動不當,這讓原本對他還算態度和緩的人一下子變得冷漠如冰。電話接不通,人也不知道在哪里。
他內心忐忑不安,而唯一能做的便是跟著穆堇,但是他無論如何都想不到——他們兩個人竟然會在同一個身體里。
在知曉兩人是同一個身體後,他承認他嫉妒了。
穆祁對任何人都不假辭色,偏偏為了穆堇的事會毫不猶豫的出手幫忙解決麻煩。
況且,他只要一回想起穆堇用這具身體跟別的男人接近過,摟抱過,甚至將會親吻以及更為親密的事,他就憤怒的想要發瘋。
所以他只想要將穆祁留下來。但是阿祁明顯對他還有芥蒂,他也知道自己上次的事可能已經讓對方對他那可憐的好感值降為了負值了。
但目前最主要的是消滅穆堇。這個讓阿祁另眼相待的人,這個跟阿祁共用一具身體的人。
是的,他從來不認為他們是一個人的兩個人格。穆祁身上有他熟悉的味道,穆堇卻沒有。
只要做好這件事,他就有一輩子的時間讓阿祁愛上他。
但阿祁明顯不會搶奪他的身體,所以,他決定親自出馬。
跟穆堇的談話對他來說沒有一點難度,他輕易便抓住了他的弱點,輕易便能讓他放棄身體的自主權。但是,穆堇有一句話卻成功激怒了他——「祁跟我是一體,任何人都妄想分開我們。」
那一刻,看著穆堇臉上惡意的笑容,莫逸咬住舌尖傳來的刺痛才令他保持風度生生止住想要撕碎對方的妒火。
是的,這就是他最嫉恨對方的地方。
穆堇算什麼?根本就不配跟穆祁用同一具身體!更何況,這世界上,怎麼可以,怎麼可以還有人比他更為親近穆祁?!
絕對不可以!
哪怕抹去穆堇的事情會很危險,他也一定要做!
除了他,沒有人可以比他更接近穆祁。
……如果事情失敗,阿祁消失了,那麼,他就去陪他。這樣,他還是離他最近的人,穆堇又算得了什麼呢?
雖然這麼決定,但當事情真的失敗,看到那人因為自己的執著而漸漸消散的時候,他才知道心到底有多痛!
——「你錯了。」
——「我永遠也不會跟穆堇搶身體。」
……即便他的語調淡然無波,但每一字都無一不是一一重擊在他的心上。
你對他就這麼好?他就值得你犧牲這麼多嗎?
那我呢?看我一眼好不好
我什麼都不要,只要你留下來……
那人冷淡的神色微揚的眼角猶如利劍,生生的刺進他心底最柔軟的那塊地方。
可是即便鮮血淋灕,他卻怎麼都放不下。
只能徒勞的一次又一次的撲上去,想要抓住他。
但那種踫不到模不著的感覺讓他恐慌,讓他害怕……然後便只能再一次不顧一切的想要留下對方。
只是,殘留的影像一點一點消失,就連空氣都仿佛一瞬間少掉了他的氣味。
好像以前也是這樣……再也不見……
他仿佛一下子被抽干了力氣,失魂落魄的的跪倒在地。
抓不住……留不下……出不來……
抓不住他,留不下他,而自己已經陷進去了,又如何出得來呢?
……是他請來的心理醫生,是他誘導穆堇讓出身體,是他……親手遞上刀殺了他。
這件事就像一把鈍刀,在他的心髒里不斷來回切割,不甚鋒利的刀身一下一下緩慢的切割著血肉,悶悶的鈍痛傳遍全身,痛入骨髓!痛徹心扉!
在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看不清時,莫逸緩緩勾起嘴角,露出一個滿足的笑——快了,阿祁,我馬上就要來陪你了。
……
就在莫逸快要失去意識的前一刻,恍惚有個聲音低低響起——「也許……還有辦法見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