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下山
明月抬頭瞄了瞄外面的天色,又看看屋子里還在猶豫究竟要帶些什麼東西的自家少爺,忍不住嘆氣。「少爺,再磨蹭下去可就遲了。君道長向來守時,少爺要是去晚了少不得又要挨罵的。」
听明月這麼一說,顧子方手上一頓,終于不再猶豫了,干脆將床上擺著的東西一股腦兒全裝了起來,快速的看了看屋子里還有沒有什麼遺漏。臨出門時還看了一眼乾坤袋里準備給君即離的玉簡,生怕自己給遺漏了。
眼瞅著顧子方慌慌張張的往外跑,明月再一次嘆氣,沖著對方的背影囑咐道。「少爺一路順風,多听君道長的話,別輕易相信什麼人!」要不是有君道長一起出門,他可是一萬個不放心自家少爺天真的性子。當然,明月全然忘記了隔壁君道長比他家少爺還要小上一歲的事實。
「知道了知道了,明月你好好看家啊,回頭我會給你帶禮物回來的!」
狂奔了一陣,顧子方才猛然想起自己的飛星,急慌慌的祭出飛星朝著山門處疾行。
其實這會兒天色尚早,觀中還挺清淨,但顧子方很清楚君即離選擇這個時間出發就是不耐煩人多。盡管三五不時的會被自己拖著去赤峰、紫峰串門兒,但他家小離從來都是沉默的站在角落里。尤其現在君即離也跨入了化神境,觀中弟子不論同輩後輩都有想要跟他攀交情的,顧子方很懷疑這才是君即離痛快的答應下山歷練的原因——躲出去就不用理那些人了。
飛行了大概半個時辰,顧子方總算看到了高聳的山門,所以說門派的地盤太大也很麻煩啊。控制著飛星降低高度和速度,一靠近山門,顧子方就看見了站在山門處的君即離。
煙霞觀雖說是在山上,但山門卻是修建在靠近山腳的一個溪谷中,不見得多麼華貴,卻多了幾分超然出塵的感覺。這溪谷中遍布桃樹,現下正是春季,滿谷的桃花開得正當時,一眼看過去盡是風情。
而在顧子方眼中,他家小師弟站在桃樹下,白色為主的道袍愣是在這滿眼風情的景致中勾勒出幾分清逸。尤其,此時尚是晨光初露的時辰,溪谷中經年不散的薄薄霧氣讓君即離的背影顯得很有些飄渺,真有些神仙的意味。
「小離。」顧子方看著那飄渺的背影莫名的有種對方會踏雲遠去的感覺,心跳似乎停了一下,忍不住喊了一聲。
听到顧子方的聲音,君即離側身看過來,還是那麼一副冷冰冰的樣子,生生把十四歲少年原有的清秀給抹殺了。「來了?」
「收拾東西有點耽誤了,畢竟這還是第一次下山。」打著哈哈為自己找借口,顧子方不是沒看到對方眼中的不耐,笑得頗有些討饒。「我還想順路去看看叔叔嬸嬸他們,分開這麼多年,也不知道他們一家過得如何了。」
听到顧子方要去看望叔叔一家,君即離的臉上似乎有了點溫度。「應當的。」想了想,又開口提醒道。「別給他們太好的東西,最好是看上去普通些的,免得叫旁人知道了招來禍事。」
微微一愣,原本還想送些好東西的顧子方這才意識到懷璧其罪的道理,忙不迭的點頭。「多虧有小離提醒,我再想不到這些的。難怪明月要我多听你的,你都不知道那家伙簡直把我當成了小毛孩子。」
聞言,君即離唇角微揚,目光在顧子方的臉上巡視了一番。「明月此言,大善。」
第一時間捕捉到自家小離唇邊那抹淺笑,顧子方頓時覺得百般不是滋味。他想看君即離笑一笑都五年了,如今好不容易得償所願,偏偏是因為這樣的理由……。不過,小離笑起來真好看,盡管是淺笑也一樣。
並不知道顧子方心里的糾結,君即離右手一揮,一只有陰陽魚圖案的大葫蘆出現在他身邊——被他命名為御風的飛行法寶。跳上去,仰頭沖著樹上喊了一聲。「蚩靈,走了。」
嗖的一聲,一道白色的身影從旁邊的樹冠上一躍而下,準確的落在葫蘆上君即離的懷里。
「明明蚩靈已經結丹了,按說應該可以化形了。」掃了一眼窩在君即離懷里的蚩靈,顧子方忍不住有些泛酸,又在自己面前顯擺親近!這只臭狐狸仗著跟他家小離一起長大可沒少捉弄自己,都結丹境修為了還成天裝得跟寵物似的要小離抱著,真是討厭。
「化形作甚?這樣就好。」瞥了一眼顧子方,君即離絲毫不打算介入這兩只的明爭暗斗之中,反正在他看來不是什麼大事。不想在山門繼續待下去,君即離催動葫蘆。「走吧。」
在葫蘆飛出去的前一秒,被抱著的蚩靈沖顧子方齜了齜牙揮了揮爪子。哼,化形有什麼好,還不如做一只狐狸來得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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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煙霞觀到顧子方的叔叔家並不特別遠,當初常澤不過是為了照顧他年幼且未曾修行才磨磨蹭蹭而已。當然,若不是因為這樣,跟君即離也不會相遇。顧子方因為思念親人而不想耽擱,君即離本身就是為了下山躲避麻煩,所以駕馭各自的飛行法寶全速飛行,不過傍晚就已經看到了顧家所在的小縣城。
說起來,滄海大陸上的凡俗國家同華夏歷史上的封、建時期很是接近,都是皇權至上的社會形式。整個大陸上一共有三個大國和難以計數的小國,三大國之間有些三足鼎立的意思,而那些小國則以各自的地理位置依附于大國。顧家所在的是這三個大國中的盛朝,文化民俗皆與漢族相似,各種法度規矩則也同華夏的漢族政權相似。盛朝的地盤不小,算起來煙霞觀也在其中,只不過修真門派與凡俗王朝沒甚往來罷了,基本上也就是井水不犯河水的相處模式。
青雲縣在盛朝只能算是很一般的縣城,既沒有地勢之利也非名人故里,因此縣城里算不上繁華。但因為距離州府並不遙遠,也算不得什麼偏遠蠻荒之地。顧子方的叔叔家坐落在城西,一家人經營著祖傳的酒樓過活,生活水平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但顧子方的叔叔嬸嬸都是有善心的人,再加上顧氏居于此地已有五代,因此不僅跟街坊鄰居的關系很是和睦,在城里也稱得上一句人物。
顧子方的叔叔叫顧善德,倒是有幾分人如其名的意思。嬸嬸徐氏是典型的賢妻良母,唯一的缺點就是嘮叨起來比常澤可厲害得多。堂兄顧子青,比顧子方大上五歲多,已經開始幫著操持家業了。還有個堂妹,因為顧善德夫婦一直都想要個女兒而寵愛非常,讓其隨了兄弟的輩分取名顧子夢,比顧子方小三歲。顧子方很喜歡小堂妹,軟軟的小蘿莉簡直不要太得他的心。據說當初顧子方跟著常澤離開的時候,顧子夢狠狠的哭了鼻子。
君即離從未問過顧子方跟著叔叔嬸嬸生活的原因,一來是沒興趣知道,二來不想提起別人的傷心事。不論顧子方的糾纏不休有多令人生厭,但總歸沒到敵視的地步,所以君即離對他還是保留了幾分善意。故此一路上只是默然的听著顧子方將他家里的人和事,既不發表意見也沒有像平日一般出言喝止。他知道,顧子方只是太激動了些。
「不知道小夢現在長得有多高了,會不會都不認得我了。」走在熟悉而又陌生的城里,眼看快要走到顧家飯館了,顧子方突然蹦出這麼一句話。「小離,我……好像有點緊張。」
君即離聞言挑了挑眉,掃了他一眼又淡定的轉開眼,吐出兩個字。「出息。」
一下子垮了肩膀,顧子方覺得想向君即離求安慰的自己真是蠢斃了,明知道這位從來沒什麼好話的。不過,被照例打擊一下,剛才的緊張居然好像淡了許多……,難道自己不知不覺之中有了受虐傾向?!默默的看了一眼他家清冷的小離,顧子方只覺得委屈得不行。
被顧子方那幽怨的小眼神兒煞到了,蚩靈干脆將腦袋埋起來。進城之前他就已經給自己施加了障眼法,不讓普通人察覺自己的存在——畢竟他這樣通身雪白的狐狸在凡俗還是很稀罕的,為了避免自己開口嘲笑惹得顧子方暴露自己,他還是假裝什麼都沒看見算了。
而君即離抱著蚩靈的手無意識的緊了緊,話說為毛會有種微妙的、有點手癢好想揍人的感覺?視野里突然出現了一個掛著「顧記酒樓」牌匾的兩層樓建築,君即離趕緊轉移隔壁男主的注意力。「似乎到了。」
聞言顧子方轉眼一看,果然看到了自己熟悉的酒樓——顧記酒樓,臉上的笑容再也控制不住。一手拉了君即離就往酒樓里跑,顧子方全然忘記了自家小師弟最討厭肢體接觸。
顧子方不管不顧的沖進酒樓直奔櫃台,卻沒有看到熟悉的顧善德,而是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有些尷尬,但顧子方細細一看,這年輕人的五官輪廓和記憶里的堂兄很是相近,于是笑問。「你……可是子青哥?」
其時顧子青正覺得奇怪,眼見兩個少年沖進來卻不去找座位坐下,反倒沖到自己面前。不過,已經幫著父親打理酒樓好幾年,顧子青也算得上是有些見識,並不曾在臉上帶出情緒,只覺得前頭的少年看上去很是眼熟。猛然听到顧子方的話,顧子青凝神再細看——果真很像離家多年的堂弟。「子方?」
「哎呀真是子青哥!」歡喜得跟什麼似的,顧子方放開君即離猛然跳起來越過櫃台抱住自家堂哥的手臂撒歡兒。「想不到子青哥都當掌櫃了,我還想著怎麼不見叔叔在。」
被顧子方的舉動弄得有些哭笑不得,眼見酒樓大堂的客人、伙計全都詫異的望了過來,顧子青拍了拍堂弟的肩膀。「多年不見還跟小時候一樣頑皮,還不快些放開,仔細叫人笑話。」不過堂弟的力氣可比小時候大得多了,顧子青又是欣慰又是心酸,也不知道這些年堂弟可吃了多少苦頭。
訕訕的放開了顧子青,顧子方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不是幾歲大的孩子了,有點不好意思。
「這是我家堂弟,多年前離家學藝今日方歸,打擾之處務請見諒。」一手放在顧子方肩膀上,顧子青朝著大堂里被驚動的眾人笑笑。
一時間大堂里嘈雜起來,顧家有個小子離家的事情,不說街坊鄰居世交朋友都是知道的,便是相熟的常客也都知道一二。看到站在顧子青身邊好像玉琢出來的俊朗少年,都報以善意的笑容,並不會在人家一家團聚的時候說什麼不好听的。
「走,與我一同回家去,父親母親和妹妹見到你不知道會多高興。」將酒樓里的事情托付給老掌櫃,顧子青還跟小時候一樣牽著顧子方就要往外走。
歡喜的點著頭,快了門顧子方才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往回看——君即離抱著蚩靈默默的跟在後面。趕忙掙開堂兄的手拉過君即離,顧子方不好意思的給兩人介紹。「子青哥,這是我小師弟君即離,這次我們一起下山歷練的。」又討好的沖君即離笑笑。「怪我太高興忘了形,小離你可別生我氣,這是我堂兄顧子青。」
並沒有生氣,君即離收斂了冷氣跟顧子青互相見了禮,便默默的跟著他們一同走,並不去摻和顧家兄弟之間的談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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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顧家人很熱情也充滿了善意,但君即離始終無法在陌生的地方安心休息,打坐了一夜之後便早早的起了身。蚩靈也沒有休息,見君即離起身便撲過去鑽進對方懷里。
察覺到蚩靈似乎有些不安,君即離有些奇怪。「怎麼了?」
因為是在顧家,蚩靈便沒有再用障眼法,結果遭遇了化身為狐之後最可怕的事情。「那小子的妹妹太……熱情了。」顧忌到那是顧子方的堂妹,而且對方並沒有惡意,被顧子夢當做寵物狠狠蹂、躪的蚩靈只能狼狽的逃回君即離身邊。那時君即離已然入定,蚩靈不想讓對方看到自己的狼狽樣,也就沒有叫醒對方。此時被君即離問起,蚩靈仍覺得心有余悸。
「小姐,還是不要了吧,這麼早,萬一君道長還沒起呢?」
「我也沒打算敲門啊,我只是在這里等著,等那只雪狐自己出來。」
「小少爺不是說那不是寵物嗎,不太好吧?」
「有什麼不好?難道你不想再抱抱?雪白雪白的,而且毛茸茸的軟軟的,抱在懷里別提多舒服了。」
……
修行之人的目力耳力都要遠勝常人,何況君即離如今的境界。听著門外兩個小丫頭的悄悄話,再低頭看看驟然緊緊揪住自己道袍不放的蚩靈,君即離唇邊的弧度越來越大,終于連眼里都染上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