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豪賭
君即離坐在床邊的椅子里,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撫過懷中的畫影,一人一貓看上去都很放松。可是,這一幕看在進了門的蚩靈眼里,卻知道他家阿離根本沒有放松。
君即離擅長發呆,然而大部分的情況下並不是真正的發呆,而是通過這種方式思考問題。蚩靈曾經問過,為什麼他每當思考問題的時候看上去就像是在發呆。君即離的答案是只有在這種狀態下,他才能徹底的調動全部的精力去思考一件事情。蚩靈對于這個答案很不滿意,甚至覺得這根本就不像是答案。
可是君即離接下來的一句話,卻讓蚩靈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不發呆的時候他的理智和情感基本上都是分開的。也就是那一刻蚩靈才意識到,所謂的常年處于精、分狀態根本不是玩笑話,而是事實。他想不出君即離是怎麼做到的,又是如何維持平衡不陷入崩潰,更不知道為什麼要這樣做。可惜,君即離只是笑,並沒有要解釋的意思。
從思考中退出來,君即離看到趴在腳邊的蚩靈,發現對方毛茸茸的臉似乎有些糾結,像是在思考什麼很嚴肅的問題。于是,以為蚩靈遇到了什麼難題的君即離很自然的開了口。「怎麼了?」
「在想你這麼精、分下去什麼時候會瘋掉。」月兌口給了答案,下一秒蚩靈就感覺到自己背上屬于君即離的手頓住了。
君即離沒想到蚩靈竟然會思考這種問題,不過也沒有被冒犯的感覺,因為蚩靈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後知後覺的意識到自己說了多麼作死的話,蚩靈站起來竄到門口,以便能在君即離變臉的時候第一時間逃走。「你這樣把自己精、分的情況,我想象不出得多強大的意志才能始終維持平衡,但是你要知道,總有一天這個平衡會被打破。也許是外力,也許是你自己的原因,你真的不考慮改變一下嗎?」
不太明白蚩靈為什麼會這麼在意這個問題,不過君即離沒有探究的興趣,也沒有就這個話題深入下去的想法,因此只是意味不明的笑。「我以為你會更想知道我剛才在思考什麼。」
被君即離這麼明顯的轉移話題的態度噎了一下,但蚩靈也知道這家伙要是不想說什麼的話,那還真沒人能逼他說。「好吧,那你剛才在思考什麼?」
「顧子方。」
本來被君即離挑起的一點好奇心瞬間熄滅,蚩靈撇了撇嘴。「說得好像你這幾個月的忙碌都不是因為他似的。」
挑眉,君即離並沒有因為蚩靈的表現而沮喪,不咸不淡的繼續。「我在考慮要怎麼樣確定顧子方具備正式加入隊伍的資格。」
有點發蒙,蚩靈以為君即離早就已經把顧子方視為隊友了。
「合作伙伴不等于隊友,我以為你很清楚這兩者之間的區別。」有些意外蚩靈的茫然,君即離忍不住懷疑是不是自己的態度不夠明顯,否則蚩靈怎麼會以為自己真的把顧子方當成隊友了?「我會防備合作伙伴,卻不會防備隊友,我以為這是很明顯的事情。」
回想了一下顧子方出現在風雷山之後的一切,蚩靈悚然發現君即離對顧子方始終是戒備的。「可是……,我是說,你願意引導他改變自己,比如說讓他放棄單純天真的想法轉而看到現實,也願意幫助他找到適合自己的戰斗方式,難道這樣不是你已經接納他的證明?」
「呵,蚩靈,在你眼里我是那麼容易接納一個人的?」君即離勾起一抹冷笑,仿佛做了蚩靈口中那些事情的人不是他。
蚩靈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的確,君即離不是一個可以輕易接納誰的人,至少自己都花了好幾年的時間才真正被接納,沒理由顧子方可以這麼快做到。不過,蚩靈突然反應過來,自己無意中通過了君即離的考驗才被接納的?
像是知道蚩靈在想什麼,君即離直勾勾的看著對方。「還記得你剛剛進入煉氣境正式成為妖修的時候,你做過什麼嗎?」
君即離的話仿佛是一種術法,喚醒了蚩靈早已淡忘的記憶。他記得,他剛剛進入煉氣境的時候,通過便宜爹留下的傳承意識到了自己不是一只普通狐狸,那時候他仿佛看到了一條不同于過去的路,意味著他不必困守在一個破爛的道觀里,不必跟一個不對盤的人朝夕相對。那時候的他興奮異常,興奮得忘記了自己曾是一個程序的集合體,一心想著自己或許可以開啟一種完全不同的生活。
所以蚩靈幾乎是迫不及待的離開了道觀,隨便找了一個方向。可是他還沒有走出道觀附近的森林,剛剛升起不久的激情就冷卻了。他不知道為什麼想起了劍三世界里發生的一切,旁觀過的一幕一幕都在腦子里浮現。那個時候他突然意識到,他不可能忘記曾經的一切,不可能忘記自己曾經是劍三的系、統,更沒辦法忘記安史之亂結束之後滿目瘡痍的大唐。而在這個陌生的世界里,只有君即離的存在才能證明那一切都是真實的。
他不可自制的想起,他曾經那麼努力的試圖保護那個世界,想盡辦法的修復開始月兌離掌控的程序。可是面對整個世界的異變他毫無辦法,不能終止戰亂,不能阻止死亡。因此他第一次擁有了情緒,一種名為絕望的情緒。他以為那個世界會崩潰,而他也會隨之消散。他幾乎放棄了,認為自己無論做什麼都不會有用處。而就在那個時候他看到了呂洞賓甘願一死的逆天之舉,看到了坐忘峰上淚流滿面卻拔劍向天的君即離。
戰爭仍然在繼續,可是君即離用他的方式發起了對叛軍最致命的攻擊。他看著君即離潛入洛陽皇城,看著他血洗金殿,看著他一次又一次幫助唐軍和各路義軍取得關鍵的勝利,狼牙的血終于沖淡了他的絕望讓他重新鼓起了勇氣。在努力的不是只有他,每一個趕赴戰場站到叛軍對立面的人都在用自己的生命換取勝利,身為系、統的他有什麼權利放棄?
劍三世界,是他從誕生之日起就一直守護的地方,即使擁有了情感變成了狐狸他也依然是獨一無二的系、統。哪怕這個陌生的世界上只有君即離這一個來自劍三的居民,他也應該堅守自己的崗位。縱然君即離並不是劍三世界的原住民,可他卻選擇了接過呂洞賓的劍拼上一切。身為一個盡忠職守的、有責任心的系、統,他不該因為和君即離之間的小小恩怨就獨自逍遙,何況君照影的事情本來就是他的錯。
所以最後他選擇了回頭,幾乎是以他最快的速度狂奔回道觀。當他氣喘吁吁的跑回去,看到君即離仍舊和他離開之時一樣在院子里練劍,突然就感覺到了安心。然後他明白,不論自己變成什麼樣,他最不能舍棄的還是劍三世界,還是自己身為系、統的身份……。
「你偷偷模模開始修煉的時候,我就在等。」看出蚩靈已經從回憶中出來了,君即離才慢悠悠的開口。「如果你選擇做一個跟劍三無關的妖修,我會當做從未認識你。如果你選擇做一個會修煉的系、統,那我就選擇放下恩怨將你視為朋友。」
蚩靈望著君即離,曾經很多想不明白的問題在這一瞬間都得到了答案。心情有些復雜,但奇異的沒有因為被君即離考驗而感到惱怒,反而為自己通過了考驗感到慶幸。現在回想起來,如果當初他真的走了,那麼在這個陌生的世界里就會是一只孤零零的狐狸。沒有過去,沒有朋友,很可能除了修為之外什麼都沒有。那樣的生活,甚至比不上劍三世界產生異變之前。縱然異變發生之前沒人知道他的存在,可卻有一個世界需要他去操心,他每天都過得很充實也很滿足。
「我是劍三的系、統,以前是,雖然現在因故離職,可總有一天我會回到自己的崗位。沒有情感的時候我都能做好的工作,有了情感之後只會做得更好。」驕傲的昂著頭,蚩靈感覺仿佛有什麼阻礙自己自己的東西被打碎了,視野前所未有的明朗。
感覺到蚩靈心境的變化,君即離很高興,這簡直就是意外之喜。蚩靈擁有情感的時間太短,他一直都擔憂心境上會出現問題,現在他終于放心了。
看到君即離的笑容,蚩靈也露出了笑容。不論過去他們兩個之間有過什麼,但現在,他們是為了一個共同目標而努力的戰友。「的確應該好好考驗一下顧子方那小子,咱們大基三的固定團隊可不是那麼容易加入的。」
「那麼,眼下就有一個契機。」蚩靈得瑟的模樣讓君即離笑得更愉悅,眼中劃過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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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不二猴從煉器堂模回無我居,一進屋就開口說出了自己監視的結果。「道長猜得沒錯,那個藍嫣然果然去煉器堂了。之前洛靈霜去的時候顧子方可是直接攆人,換成藍嫣然卻相談甚歡。」
「阿離你究竟是看出藍嫣然有問題的?」蚩靈第一時間看向君即離,對自家隊友的直覺簡直想要膜拜了。不過只見了一面,還是遠遠的看了一眼,他家阿離究竟是怎麼察覺藍嫣然有問題的?
隨著蚩靈的發問,屋子里的動物們齊刷刷的看向了君即離,一雙雙眼楮都因為好奇而發亮。
頂著一屋子的閃亮目光,君即離面不改色的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並沒有直接給答案的打算。「你們先說說,對藍嫣然這個人有什麼看法。」
「不起眼。」首先開口的是被取名為九溪的小黃雞,名字從藏劍招式九溪彌煙中來。
「見誰都笑。」跟著蚩靈到處晃蕩,龍牙看到藍嫣然的機會比其他動物要多。
而那天顧子方遲到時出來查看的畫影,給出的看法就比較有傾向性了。「笑容很假,比我以前在皇宮里見到的笑容還要假。」
兩條小蛇互相看了看,頂著蛋殼新名字叫青崖的先開了口。「我沒有見過她,但是那些外門弟子說起她的時候全是好話。」沒有蛋殼現在叫青陌的小蛇跟著發表意見。「我好幾次都看到她在顧家人的住處附近不知道做什麼。」
點點頭,君即離又看向唯一沒被自己改名字的阿寶。「阿寶的看法呢?」
「顧子夢對藍嫣然的印象很好,話里話外都把她看成了一個很親近的姐姐。」阿寶不太喜歡到處跑,但是顧子夢成為記名弟子之後沒少來找他。
這時候不二猴已經隱隱有了頭緒,總結道。「一個外表不起眼、資質不出眾的女人,在外門卻八面玲瓏,這本身就很值得在意。而她進入碧峰之後似乎是有意接近顧子方,甚至包括顧子方的家人,這就很能說明問題了。」
「還有一點。」欣慰的發現動物們都不傻,君即離補充。「那天,她是突然出現的,之前我完全沒有察覺她的存在。」
一眾動物面面相覷,能夠瞞過化神境修士的神識突然出現,這絕對不可能是築基修士,或者身上有什麼能夠遮蔽神識的法寶。不論是哪一種可能,都不符合一個普通外門弟子的身份,這簡直就是赤果果的表明藍嫣然有問題!
「也就是說,你懷疑藍嫣然是潛伏在煙霞觀的間諜?對,一定是這樣,只不過以前她只在外門活動,沒有引起我們的注意。而現在,她很可能是在刻意接近顧子方,我看她十有*是沈亦風的人。」越想越覺得是這樣,蚩靈覺得後脖子發涼。「那你為什麼不揭穿她,只讓不二去監視?」
「潛伏了八年都沒有露出馬腳,足以證明藍嫣然作為間諜的價值和能力,比起洛靈霜,她才是真正的威脅。既然她的目標是顧子方,而且剛好是在無極塔暴露的時候冒頭,那麼我們已經可以確定她圖謀的是什麼,因為目前為止直接將矛頭指向顧子方的敵人只有沈亦風。」說到這里,君即離頓了頓。「但是,比起揭穿她,我更願意利用這個機會考察顧子方是否具備加入我們的資格。只要顧子方沒有危險,無極塔也沒有被奪走,我就不會出手。」
倒吸一口冷氣,蚩靈簡直想跳腳。「阿離,你這是在豪賭!你就不怕稍有不慎真讓沈亦風奪走無極塔?!」
「藍嫣然有兩種行動方案。」沒管蚩靈怎麼說,君即離仍然是淡然的表情,但是眼神卻變得危險。「一種,接近他,取得信任,然後將他騙出煙霞觀殺人奪寶。另一種,接近,取得信任,得到顧子方的感情,最後讓顧子方對他言听計從。如果你們是沈亦風,啟動一顆潛伏了八年的棋子,你們會選擇哪一種方案?」
「有區別嗎?」龍牙茫然的開口,問出了大家共同的疑問。
「當然有。」語氣里不自覺的帶上了冰冷,君即離從未忘記顧子方種、馬式的目標。「如果是第二種,不久的將來他會面臨一個選擇,相信藍嫣然,或者相信我。我就是要看看,被感情沖昏了頭腦之後他會有什麼樣的選擇。」
沉默了一陣之後,畫影有些艱難的開口。「我覺得我能理解。他畢竟是想要當種、馬後宮男主角的人,後宮和朋友之間總會有沖突,而他的選擇對我們來說至關重要。與其等到日後措手不及,還不如現在豪賭一把。可是,道長,如果我們賭輸了怎麼辦?」
「就算沈亦風得到了無極塔又怎麼樣?不過是第二次逆天。」眼中閃爍著瘋狂的光芒,君即離語氣堅決。「但是,我不敢在逆天的同時將自己的背後交給不能信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