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元微這回是真正體驗了一把,所謂的病秧子體質,不過是出玉清軒時,吹了幾縷寒風,就在回顧府的當晚病倒了。
沈墨頓時如臨大敵,把府中奉養著的三個大夫一同請了過來會診。
幾碗苦藥汁灌下,顧元微只覺,光這苦味都能夠讓她腦子倍兒清醒,閉著眼假意睡了過去,免得一會兒又要被灌藥。
沈墨見顧元微眉頭舒展地睡著了,也算是放心地回去歇息了,交代了如珠,有任何情況,不管時辰,必須及時來稟報他。另留下一個大夫在顧元微的院子內守著,其他兩個先去休息,明日輪值。
顧元微因著鼻子堵得難受,張嘴呼吸喉嚨又干又澀,睡意一直是極淺的。
如珠在床前伺候了大半宿,見顧元微再無不妥,才放心讓兩個二等侍人看著,自己去外間廂房小憩一會兒。
微隙著的窗子,像被疾風吹開,卻未發出一絲響動。
顧元微卻被這突來地寒意吹散了所有的睡意,眼見一道暗影如電,躍入房中。那暗影衣袂微動,兩個正在打瞌睡的侍人,便無聲地趴倒在桌上,肩頭起伏,顯見是被迷香類的東西迷倒了。
黑影轉過身來,不期然對上正大睜著眼楮,一臉平靜又眼神好奇地盯著他的顧元微,微愣之下,扯下面上的黑巾,露出臉上猙獰狹長的疤痕。
「游景應邀而來。」因為壓低了嗓音,聲音輕而沙啞。
顧元微見游景如女子一般,浩然大氣地抱拳一禮,絲毫沒有因著自己一身夜行衣,半夜孤身潛入女子房中而顯得尷尬、不自在。她忽然笑了起來,這才是她想象中的江湖兒女,舉止自然隨性,卻不粗野,眼神銳利警惕,又不凶戾。
顧元微的審美,一直停留在曾經的世界糾正不過來,但她實沒有想到,人與人的審美可以相差那麼多,他人口中的「丑男人」,卻是如此性感野性的男人。劍眉星目,面若刀裁,眼窩微深,讓他五官顯得愈加立體,像一尊巧奪天工的雕塑。
她對游景的欣賞,更加深了她對那個病重女子的好奇。她一直是明白的,自己這種審美,這大錦朝的女子是接受不了的,可顯然,又出現了一個人,與她有相同的審美觀。
顧元微在游景行禮說話的時候,已經坐了起來,衣袍、狐裘都掛在幾步開外的國色天香六扇刺繡屏風上。她只著了褻衣,此時下床拿衣服顯然是不合適的,何況,她異常柔弱的身子此刻也經不起絲毫寒凍。便只能盡可能地把被子拉了拉,又環著腰,往後塞了塞。
游景不曾想到,自己這般不顧世俗禮教、粗魯無禮的舉止,竟然會換來那人輕柔和善的笑容,這倒讓他不知如何把來之前想好的話說出口,只得先把這特別的「拜訪」方式稍作解釋,「顧府看似尋常,實則來去不易,還請顧小姐見諒。」說著,轉身到屏風上取下了狐裘遞了過去。
「謝謝。」顧元微接過狐裘,裹在身上,笑著搖了搖頭,「無妨的,我能理解。」若非不是他的妻子病重,他自可以徐徐圖之,反正,他已經找到接近自己的方法了,不是?
她病弱蒼白的樣子,讓她的笑容更具親和力與感染力,尤其對游景來說,遇到過太多側目而來的視線,像這樣溫和平靜的眼神,還是來自一位富家女子眼中,實在可貴之極。這樣的女子,若讓阿鴻遇到,必然會讓她欣喜若狂。奈何,老天待她總是異常苛刻。縱然心里惋惜,可游景沒有改變初衷,若能說服顧小姐相助自是最好,若不能,他只能挾持了她,以求達到目的。「既然顧小姐已知游某所求,那麼,游某便懇請顧小姐成全。」
有些人善于隱藏心緒,可顯然游景不屬此列。
顧元微知,她的笑容令游景意外,令他心防松動,態度緩和,可那份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狠,依舊很明顯。她不想得罪他,尤其喬暮陽曾經那般震驚又謹慎的告訴過她游景的身份。何況,他一個江湖中人,為何會知道大錦朝皇室的秘寶?甚至可以準確的知道,密寶之一就在顧家?這不得不令人深思。
顧元微不想,也不能拒絕游景的請求,她此刻想的,卻是如何以此,從這對奇怪的夫妻身上,換得相當的,或者更有價值的東西。
顧元微承認,她這心思有點卑鄙,有點乘人之危,可這世上,不會有無緣無故的恩惠,就如不會有無緣無故的愛恨情仇一樣。何況,她的這副人畜無害的皮囊之下,是一個市儈的商人,從一場一交易中,謀取利益最大化,是商人的本能。
顧元微垂眸思索。
游景願意給她時間,雖然此時,多待一刻,就多一分危險。顧元微看到了他飛身從窗口躍入的輕靈身姿,定然以為他武功很好,卻不知,他會的只有踏雪無痕的輕功,以及一身殺人于無形的使毒本事。可現在,他不能殺人,更不能暴露身份。
幸而,顧元微考慮的時間並不久。只見她抬眸,有些掙扎,卻終是艱難的點了點頭,嘆息著道,「你可知,你求去的,也是我唯一的保命符?」
顧元微這副舍己救人的模樣,實在很容易迷惑了性子爽直的游景,對于人心的把握,他及不上顧元微分毫,于是他急著解釋道,「我會報答你的,你的體弱之癥,用我門秘法,我有七成的把握為你治愈。」
「真的麼?」
顧元微希冀的眼神,令游景羞愧,但很快他堅定而鄭重的點頭,發誓般說道,「我定會為你治愈。」
誰知,他話音一落,顧元微璀璨的眼眸又暗了下去,「說起來,你我今日也不過第一回見面,我的體弱之癥,多少名醫素手無策,我雖然願意信你,可到底」
游景蹙了眉頭,疤痕微動,更添繼續猙獰,不過他此時的眼中,卻是單純的憂慮,「那你要如何才能信?」
顧元微這時卻釋然一笑,「算了,縱然你誆我,可我此時到底也無性命之虞,拿一株死物,救人一命,也是善事。」
游景听罷,卻忽然一聲冷笑,眸中殺意頓起,「你在算計我?」他縱使不會看人,可他也不愚笨,刻意接近喬暮陽就是為了了解顧元微其人,來之前,也從空空大師口中听過她不信佛的話。試問,連佛都不信的人,願意舍己為人?笑話!
顧元微一怔之下,立時就想到了她曾在佛殿前的那句話,她抬起頭,眼神直直的,毫不避諱的望入那一臉陰冷之氣的男人眼中,「我自是不信佛,可我」她頓了頓,語調比之之前更加溫和而平緩,「我相信,人間自有真情在,我願意成全你與你妻子,只願這血參是名副其實才好。」
游景眼中的震驚,非言語能道盡。他忽然雙膝一曲,竟然直直地跪了下去,「顧小姐,游某今日便在此立誓,今日之恩,他日必當肝腦涂地以報之。」
「你輕點,輕點,引了人來,你這算什麼事兒,快起來!」顧元微正猶豫著要不要下床去把人扶起來,游景自己倒是很快站了起來。
顧元微緊張地望了望外間,看沒什麼響動,才舒了口氣,緩緩說道,「其實,就算我願意幫你,但你要知道,血參素來由家父藏著,不在我性命垂危之時,斷不會拿出來的。而我就算裝病,也逃不了眾多大夫的眼楮而且,我想,令妻,怕是急需此物吧?」
游景點頭,滿眼希冀的望著顧元微,一改之前的疏離、陰霾,語氣輕松的說道,「這也是我趁你病著,還入府相見的緣故。你的病,由此加重,再好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