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八,大吉,宜嫁娶。
臨江府喬、顧兩家再結兩姓之好。
喬家四公子十里紅妝,嫁入大錦巨富之家顧府。
顧家大小姐一身鳳穿牡丹大紅喜服,親自出門相迎。
一瞬間,人頭攢動、喧鬧非常的顧府大門前,驀然一靜。
繼而,人群中有人朗聲打趣道,「原來咱們臨江府的第一美人,是顧大小姐啊,大家伙說是不是啊」
在眾人的哄笑聲中,顧元微謙恭有禮的向諸位來賓與湊熱鬧的老百姓們作揖道謝,緊接著親自踢開轎門,迎了新人進府。
今日的嫁娶,從八人抬的金香楠木花轎,到顧府待客的饕餮盛宴,與那如珍玩般昂貴的紅釉鏤金碗碟,從里到外,顧府無一不是把這場婚禮辦到了完美之至,華美之極。
奈何,天不遂人願,新人過火盆時,顧大小姐的裙擺不知怎的引到了火星。
因今日大婚盛裝,十二幅的裙擺,層層疊疊,火星由內冒起,發現時,已然燒到了腿上,衣料皮膚相連,顧元微疼得幾近暈厥。
可饒是如此,顧元微還是堅持要拜堂之後再下去醫治。
引得眾人不由暗想,誰說顧大小姐獨寵喬大公子,喬四公子前途堪慮的?瞧瞧,若不是用情至深,誰忍得了這般痛楚?看來,這顧大小姐,可是個多情種呢。
雖說,顧元微堅持要拜堂,可奈何實在疼極,人歪歪扭扭地靠在如寶身上,似是而非的把這堂拜了,便被抬下去醫治了。
喬暮陽在後院听到這消息時,急得兩眼一黑,差點暈過去,好一會兒才回過神,慌不擇路地往外沖。
如珠急忙拽住他,「少夫」說著一頓,想到今日是嫡夫郎進門的日子,立馬改口道,「少郎君,您這時候去哪兒啊。小姐就是怕您著急,才讓奴來傳話。小姐說,沒什麼事,就是皮外傷,讓您別擔心。」
「我我就遠遠的看看,不會添亂的,你讓我去看看她,求你了」喬暮陽急得兩眼發紅,苦苦哀求著。
如珠本是不願跑這躺的,小姐腿側皮膚都燒得焦黑,這哪是沒事,他真不願來傳這樣的話。可如今,看到喬暮陽急到六神無主的樣子,什麼尊卑都不顧,苦苦哀求他一個奴才。長久以來的不憤似乎就這麼淡了一些,心想,也不枉小姐,對這個喬大公子如此寵愛。于是,便扶著喬暮陽,真心勸解道,「少郎君別急,小姐已回恆元居醫治了,老爺、少夫郎都在,您還是別去了,奴會看好小姐的。」
喬暮陽扶著門框,五指成爪,仿佛能把手指摳進去。急切、擔憂到險些失了理智的黑眸,漸漸沉靜下來,望著那已被他拉開的門扉,望著門外那彎彎曲曲的長廊,望著那廊下屋檐掛著的,望不到盡頭的紅綢緩緩垂下眸,「嗯,那你去吧,啟年一直是你照顧的,你在,我就放心了。」說著,勉強笑著,推了推如珠,「快去吧,我知道,你的擔心,不比我少。」
「是,少郎君。」如珠恭敬的屈膝一應,這是他第一次,這般認真的,出于真心的,把喬暮陽當成小姐的夫郎,當成自己都是半個主子。他抬頭,對著喬暮陽釋然一笑,然後提著衣擺,匆匆離去——
「這傷雖看著可怕,好歹火滅得及時,只是燒壞了表面的皮膚,將養些日子,等新皮膚長出來便沒事了。」黃大夫垂著腦袋,小心翼翼的回報著診斷結果。
沈墨听後,頓時舒了口氣,「那就請黃大夫費心了。」說著,便交代了喬暮軒幾句,帶著一干人等離開了恆元居,去前頭招呼客人。
喬暮軒一雙黑亮的杏眸,滿臉淚水,「表姐,真的真的沒事嗎?」
顧元微艱難的微微一笑,輕拍他的手背,「沒事,你不也听黃大夫說了嘛。別哭了,看,妝都花了,都成大花臉了。」
喬暮軒一听,雙手反射性地往臉上一模,這下,不花也花了。
「這喜服累贅得很,你不妨回去換身簡便些的,待會兒再來。」
「嗯。」喬暮軒一步三回頭地走了出去。
顧元微隱去笑容,「如寶,把人都帶下去,我累了,要休息。黃大夫留一下,我還想問問有什麼要注意的。」
「是。」如寶心領神會,把所有人都帶了出去,自己站在外頭當門神。
黃大夫回身,見屋內只有她與顧元微兩人,蹙著眉頭不解的問道,「大小姐,您這是」
「你剛才做得很好。」
「可是大小姐」
「沒什麼可是。我父親什麼脾氣,您在我家中為我主治多年你清楚的很,磷粉是你給我的。」
「但是,是您要的,我不知道您居然用來」
「黃大夫!」顧元微壓著聲音喝了一聲,目光沉沉,「黃大夫你只要記得,我姓顧!」
黃大夫被顧元微這麼一盯,不知怎的就是一陣發寒。是啊,這位顧大小姐,是顧家唯一的女兒,再胡鬧老爺也不過是訓斥兩句。而他就不一樣了,剛才那話一出,他就同時得罪了喬家與顧家啊。
顧元微卻忽然笑了起來,一臉人畜無害,「黃大夫醫術高明,這點小傷,不會留什麼疤吧?」
黃大夫收了收心神,「只要大小姐配合,好好用藥,自是不會留疤。」
「那就好,今日麻煩黃大夫了,他日必有重謝。」
黃大夫一走,顧元微這從容自若的模樣頓時消失無蹤,咬著牙倒抽了一口涼氣。
疼,該死地疼。
為一句承諾,弄到*的地步,古往今來也沒幾個吧。
顧元微癟癟嘴,自嘲地笑了笑,這人就是不能為別人著想太多,一旦多了就是自虐。要謹守對喬暮陽的承諾,要顧及喬暮軒的臉面,要合情合理地把洞房這事拖下去,實在是苦了她自己了。
「小姐。」
顧元微側首,發現是如珠回來了,「你來了啊,那就讓如寶幫著去前頭招呼客人,你服侍我就成。」
「是。」
喬暮軒再換了衣衫,再來到恆元居時,顧元微依舊喝過寧神的藥,恍恍惚惚睡著了。
「如珠,你出去。」
「少夫郎,黃大夫說小姐半夜會疼起來,要不還是奴」
喬暮軒捏著顧元微手指,輕輕摩挲的動作驟然停住。他緩緩偏過頭,下巴微微抬起,清澈如昔的水眸,眨眼間就凝上了一股寒氣,聲音沙啞卻又輕又緩,「今夜,是我與表姐的新婚夜,你,也要留下麼?」
如珠俏臉驟然一紅,「奴,奴這就出去。」卻是忍不住用余光偷偷打量,這位他熟悉地再不能熟悉的喬四公子,為什麼四公子不一樣了?
喬暮軒凝著顧元微因著疼痛微微泛白,卻掩不住其間絕艷的臉龐,怎麼看都讓他看不夠。
伏在床沿,把頭枕在顧元微肩頭,喟嘆般輕喃,「表姐,我終于成了你的夫郎了,我真高興。」
慢慢勾起唇,讓笑容越來越深,眼中再沒有寒意,沒有厲色,只有一張仿佛不諳世事般純真無邪的小臉。
父親說,男兒既然要依附于女子而活,那便要永遠抓住妻主的心。
他五官柔美,假以時日,必當更加出色,而像表姐這般心性柔軟的女子,必定會更喜歡他的夫郎,純淨天真,就如他曾經的模樣。
他對著鏡子,練了很久很久,才讓他的笑容,變回從前的樣子,干淨的、純真的、無辜的
「你只要記住,你的清白是毀在你表姐手里,是她讓你抬不起頭,讓你痛不欲生,你要讓她愧疚,愧疚一輩子!那你就贏了,軒兒」
「我記得,父親。」他如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