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八月未央。
游景沒有想到的是,顧元微與喬暮陽兩人,在金海國一待便待了一月余。
這期間,他與兩人的聯系幾乎完全斷絕。好在,當初在船上與顧元微分別時,兩人商議過短期的安排。他用著金鴻留給他的信物,調動著包括施湛與吳駿在內的十大死士,秘密搜集著當前朝中各大官吏的立場與愛好等。奈何人手捉襟見肘,所得消息也良莠不一。
眼看著八月十五中秋佳節將至,上至王公大臣,下至黎民百姓,都開始籌備著過節事宜。
臨江府曾經的顧府,如今的尊清元安郡主府的兩位男主人,奉旨進國都寶城,將參加御賜中秋團圓宴。
顧氏沈墨已故郡主之父,已是御封一品誥命。
顧喬氏暮軒則從妻之郡王品級,乃正二品誥命,因著有了遺月復女,榮寵非常。即使遠在臨江府時,宮內的賞賜也是三五日一趟,看得臨江府各官署家眷眼紅不已,連帶著喬品言這位新上任的臨江府知府,也備受禮遇。顧晨更是各位後宅夫郎們的座上賓,他本就是個長袖善舞的人,這下更是被臨江府男兒們廣為稱頌,說其賢良淑惠,育兒有方,是喬大人的賢內助——
皇宮,御書房。
大管事鄧忠德正在皇帝身旁伺候筆墨,見皇帝忽然拍著一本奏章哈哈大笑,便湊趣問道,「聖上近日心情好,今日尤勝。」
她自皇帝還是皇女時,就伺候在側,是以她才敢有如此隨意親近的說笑。
一雙細紋明顯,卻掩不住威嚴的桃花眼帶著笑,瞄向了鄧忠德。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點了點手中的奏章,「金海國每年進貢都推三阻四,這回竟然主動派了使節前來助中秋之喜,且字里行間都透著股要給朕一個驚喜的意思,你說有趣不有趣?」
「聖上文治武功震懾四方,金海國如此一行,自也是應當。」
那帶笑的眼楮,忽然止了笑意,隱隱透著股陰戾,「哼,事出反常必有妖。」
「聖上聖明。」
「宣禁衛軍大將軍李博。」
「奴才領旨。」
八月十五中秋佳節,本是個喜氣洋洋的日子。
可金鑾殿里的氣氛,卻是與數月前,皇帝處置三大海港的罪臣那般,陰沉可怖。容納了近百個文武大臣的大殿里,安靜得仿佛只有那高高在上的人,獨自的呼吸聲。
壓抑得近乎凝滯的空氣,在宮人突來的一聲高唱中,仿佛被人撕開了一道口子,再次流動了起來。
「宣。」沉穩,難辨喜怒的聲音,淡淡地道了一個字。
「宣金海國使團覲見——」
宮人高唱尖利的聲響,從金鑾殿擴散開去。
殿外的宮人,高亢地重復著,聲音仿佛可以響動雲霄。
遠遠的,一行人踩著花崗石地磚,向著金鑾殿走來。
皇帝明黃的廣袖向著兩側一拂。
大臣們即刻領命,向左右內側靠了靠,讓中間的行道更加開闊些,更在皇帝的默許下,偏著頭,露著恰到好處的不滿,注視著這群姍姍來遲,明顯有不敬之意的金海國使臣。
金海國使團行到金鑾殿台階處,處于高處的文武百官已然可以看清楚,為首的是兩位並行使者的朝服。隨著他們漸漸走近進入金鑾殿,兩人的樣貌也是一覽無遺,頓時,安靜的朝堂上響起紛紛揚揚的竊竊私語聲。
位于右側卑位的,乃是一位身著緋色胸前刺著銀魚躍海,金海國正四品官服的女子。該女子身材高挑,體格略顯魁梧,膚色偏黑,五官立體,是典型的金海國人。
而行于左側尊位的女子,身形高挑修長,略有弱質縴縴之感。因著削瘦,下巴微尖,更襯得一雙水盈盈的桃花眼,顧盼生輝。麥芽色的膚質,唇色偏白,似有不足之癥,可這毫不妨礙其傾國之貌。
可若只是因著這女子的容貌,眾大臣還不至于如此在大殿上便竊竊私語起來。引得整個金鑾殿隱隱透著股沸騰之勢的,是這女子身上絳紫色銀線鉤邊的朝服,是那她那朝服之上明麗的粉色大朵牡丹刺繡!這是大錦王朝的郡主朝服!
比起大臣們的反應,皇帝金天翊自是平靜如常得多。然,她微微前傾的身子,卻是出賣了她。
只是這輕微的動作,除了御前的劉忠德,沒有人注意得到。也不會有人如劉忠德那般,在看了這雙年輕的明眸之後,會下意識地向這位日漸老邁的天女臉上撇去,尋找著那布滿細紋的眼楮曾經的傾國風華。
「臣,金海國使臣閔川拜見大錦皇帝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微臣顧元微拜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兩道音色迥異的嗓音一同響起,一道渾厚響亮,一道清越純淨,令听者都能容易地分辨出兩人所言。
顧元微!
這就是四月前逝去,被聖上破格追封為尊清元安郡主的顧家大小姐,顧元微!
大殿上徒然一靜,眾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滿眼的不可思議,最後都齊刷刷的望向高坐在殿上的皇帝金天翊。
金天翊看不出喜怒的眼眸,靜靜地盯在顧元微臉上,然後淡淡的別開,望向邊上的閔川,「爾等姍姍來遲,這便是使臣之道?」
「陛下息怒。」閔川不急不躁地深深一拜,「使團延誤了時間,皆因郡主大傷未愈,路途辛苦,導致舊病復發,不得不停留了幾日,望陛下明察。」
「即使如此,那便宣太醫給元安郡主診治一二。」
「微臣叩謝皇恩。」顧元微叩頭一拜。
鄧忠德見皇帝如是說,趕緊指了個心月復弟子,讓其伺候顧元微去偏殿休息。
金海國使臣姍姍來遲事出有因,金天翊作為□□上邦君主,自然不能再度苛責,便大度地既往不提。
閔川進獻了朝賀禮單,便也退了下去。
今日本是個大好日子,眾大臣也不想在此時觸霉頭,沒有重大事項也不敢在今日上奏。
早朝比往日更加簡短些,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結束了。
大臣們交頭接耳,三五成群,聊著這件突來的稀罕事。
九皇女金瑞霖正皺著眉頭想心事,不想有人撞了下她的手肘。
她滿是不悅的側首,發現撞她的人,竟然就是皇太女金瑞智,頓時舒展了眉頭,謙和地笑著,「皇太女,有何指教?」
「你的好堂妹回來,可你看起來不太高興啊?」
「皇太女說笑了。」
「是麼?」金瑞智陰陽怪氣地問著,把走在兩人身後的七皇女金瑞彬拉到了身側,「七皇妹,你就站在九皇妹邊上,你倒說說,是本殿說錯了麼?」
金瑞彬略顯圓潤的臉上閃過呆呆的神情,看看金瑞智又看看金瑞霖,「我不知道啊,光看那元安郡主了,長得真是真是」
「閉月羞花,沉魚落雁,傾國傾城。」
「哈哈對。」金瑞彬拍著手笑著,回頭見是三皇女金瑞涵,立刻又加了句,「三姐說得太對了。」
金瑞涵對于七皇女的恭維無動于衷,背著手,從三人身旁走了過去,邊走邊道,「可惜是個女人。」
金瑞彬笑得快岔了氣,好一會兒才嚷嚷道,「三皇姐,你去哪兒啊,等等我。」說著便小跑著追金瑞涵去了。
皇太女冷哼了聲,再不看金瑞霖,出了大殿。
金瑞霖溫潤的笑容,終于漸漸收了起來,眉頭緩緩蹙了起來,她怎麼可以活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