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麼?」喬暮陽猶豫著詢問顧元微,畢竟他們終究是她的父親與青梅竹馬。
顧元微正喝著喬暮陽為她準備的冰鎮甜湯,甜味剛剛在唇舌間散開,都來不及細細體會,有些人就到了驛館外說要見她。她拿著湯勺的手頓了頓,又繼續慢悠悠地喝起來,「不見。」
「讓他們措手不及?」
顧元微但笑不語,舀了勺甜湯送到喬暮陽唇邊,「這甜湯不錯。」
喬暮陽就著喝下,絲絲縷縷的甜意滑下喉嚨,涌入心中。
沈墨見著懷青挑起車簾,以為他是要扶他下車。豈不料,懷青卻是自己上了馬車。他那欲言又止的神情,不禁引得沈墨一聲冷笑,「我都親自登門了,這丫頭竟然不見我?」
「老爺息怒,听守衛的意思,小姐身子不適,正在歇息。是那位金海國的隱郡王秦二公子,攔著不讓見。」
「哼,他一個彈丸小國出來的小貴族,還正當自己是個東西了。」
「老爺息怒。」
「父女之間哪有隔夜仇,我倒要看看,他日他要如何在我顧府立足。回府!」
喬暮軒垂著頭,捂著凸起的肚子,縮在馬車角落里,仿如一個隱形人。听到暫時還見不到顧元微,他頓時暗暗松了口氣。只是,再晚也不過今日的晚宴,屆時他該如何與表姐解釋這個孩子。他蹙著眉頭,袖下十指不由地絞在了一起。
沈墨靠著身後的軟墊,視線偶爾劃過喬暮軒的肚子,他自嘲地勾了勾唇,老天這個玩笑,真是開得大了。剛才听到阿硯說微兒回來了的時候,他也是一下子懵了。一瞬間,竟不知該如何是好。唯一想到的,就是要見顧元微一面,讓她明白,喬暮陽的死,是他自願的——
中秋夜宴,設在御花園中的清州小榭。
清州小榭乃是宮中一景,建于十里荷塘正中,只一條九曲回廊與河岸相連。若是盛夏之時,蓮花盛開,微風過處,送來縷縷清香,便真正是一處視覺與嗅覺的饕餮盛宴。
此時,雖是花期已過,蓮花美景不在,那田田的葉子,仍還倔強的佇立,微風拂來,葉子顫動,倒也別有一番清新味道。
這次夜宴比之往年,算是大肆操辦了,只是,能有幸參加這晚宴的,也是寥寥可數,門第上與往年差別不大,幾位皇室宗親,御封的鎮國侯杜士彬與輔國侯顧楷及家眷,蕭、秦、林、王、佟五大世家及其家眷。唯一與往年不同的,是此次各大家族中,未曾婚配的公子來得多些,這自然是與七皇女與九皇女選婿之事分不開了。
元安郡主府算是此次宴會的新客,只是,不論是皇帝對顧元微獨特的寵愛,還是顧元微母親父親的出生來歷,那都不是可以令人小覷的,何況,後宮中,還有位連蕭君後都不敢直接與之對立的皇貴君。
因著有嬌客,此次列席不若往年那般一家一席,而是分為左右兩側。女方在左側,均為兩人一席,男方在右側,亦是兩人一席。而那些未出閣的年輕男兒,則坐于家中男方長輩之後。因是御賜之宴,列席的也多以長者為主,是以往日的男女大防,也不再被人多提。
沈墨與喬暮軒被人引至男方席位中居中之處。
與沈墨同席的,是輔國侯顧楷的夫君佟氏。
佟氏慧英略略發福但依然書卷氣濃郁的臉上,露著和善的笑意,對著沈墨點頭致意,「多年不見,你還是老樣子。」說著看向還不曾坐下,站在沈墨身後的喬暮軒,「這是賢婿吧,真是個可人的孩子。」伸手拉過身後的一個少年,「這是我與你大嫂的幼子悅萱。悅萱,見過你小姑父與表姐夫。」
兩位小輩給長輩見禮之後,又是互相見禮,之後便落了座。
顧悅萱喜靜,話不多,只是眼神時不時地在喬暮軒身上打量。
喬暮軒一心都系在如何與顧元微解釋肚子里的孩子這件事上,心不在焉,自是無心與顧悅萱說話,只低著頭裝靦腆。
輔國侯顧楷與沈墨的妻主顧恆都出自顧家嫡枝,兩人的母親是一父同胞的親姐妹。
顧恆聰穎好學,顧楷又是個勤奮的,是以兩人兒時的關系極好。
只是後來顧恆棄官從商,月兌離了顧家,刻意的疏遠了顧楷,久而久之也就不太聯系了。
佟氏慧英有些感慨地說著些過去的事情,見沈墨亦露出了些許愁容,輕輕牽起他的手語氣柔和的說道,「如今,時過境遷,嬸娘雖不願提起舊事,可當她听說微兒死而復生之事,也是掩不住的喜色,不若過兩日你與微兒,回府看看眾位長輩吧?」
沈墨心里五味陳雜,面上卻只能做出一副感激又動容的模樣,正欲說些客套話,四周忽然一靜,身後傳來喬暮軒的一聲驚呼。
「咦,這就是微兒與那位新娶的金海國隱郡王麼?」
沈墨在佟氏慧英輕聲問話中轉過身,正與剛剛站定在小榭出入處的顧元微四目相接。
顧元微回之一笑,看不出任何異樣。
沈墨把視線移到顧元微身側那同樣服色的男子身上,頓時,原本不露痕跡的笑容,在他臉上僵住。這是金海國的隱郡王?他不是喬暮陽麼?不,等等。沈墨的視線,在顧元微與「喬暮陽」身上來回轉換,最終停留在始終一臉冷漠傲然,不苟言笑的「喬暮陽」臉上。老實說,曾經的喬暮陽在沈墨印象中是不深刻的,記憶中,那人最大的特色就是不愛上妝,少言少語,對人冷漠,卻沒有這份仿佛來自骨子里的傲氣。
沈墨在打量「喬暮陽」,並把他在與記憶中的那人做對比的時候,顧元微與喬暮陽已經在福新的指引下拜見過幾位朝中的長者,走到了沈墨面前。
「父親。」顧元微笑盈盈地叫了聲,聲音清越,難掩喜悅之情。仿佛兩人之間,沒有發生過任何不快,仿佛還是半年以前,父慈女孝的時候那般。她拉著喬暮陽獻寶似地把人往沈墨面前一推,「父親,這是珅兒。珅兒初來大錦很多規矩都不懂,女兒便把珅兒交給父親了,父親可幫我看好他了,千萬別讓他惹禍,鬧什麼笑話。」說罷,也不等他人有什麼反應,就自顧自地回女方席去了——
喬暮陽規規矩矩地給沈墨行了禮,叫了聲「公爹」。因著藥物的作用,音色比往日更加沙啞磁性些。
沈墨在初時的震驚之後,早已調整好了神態,這會兒自是得體的笑著,拉過喬暮陽的手,「听說,你兩次救了微兒,你是微兒的大恩人,自然更是為父的恩人。你為了微兒,千里迢迢遠嫁他鄉,為父會好好疼你的。盡管你比軒兒晚些入門,為父一定會一視同仁的。來,見見微兒的夫郎暮軒。」
喬暮軒卻完全听不到沈墨在說什麼,他與喬暮陽一同長大,十四年,整整十四年,他不會認不出他的大哥,這明明就是喬暮陽!可他不是死了麼,他親眼看著入葬的。「大大哥!」他仰著頭,不由自主的站了起來,驚慌詫異地完全管不住自己的嘴巴。
喬暮陽原本半垂著的眸緩緩抬起,矜持地彎起唇,輕輕笑起來,「喬夫郎大約是把我認成那喬氏暮陽了吧?」他說著,月兌開被沈墨拉著的手,撫上自己的臉頰,「原來真這麼像啊。可惜啊,人死不能復生,本郡王姓秦,單名一個珅字。」
喬暮陽熱絡地拉起喬暮軒的手,在他手背上輕輕一拍,「大喜大悲可不利于月復中孩兒,喬夫郎該多多注意才是。」
「聖上駕到——君後駕到——皇貴君駕到——」
宮人尖利的高唱聲,打斷了這場氣氛怪異的「認親會」。
喬暮陽掛著得體地笑,放開喬暮軒,回到屬于他的席位。他在顧府地位不明,卻架不住他是金海國國主親封的隱郡王,為表大錦對金海國的友好之態,他的坐席僅次于沈墨之後,位于沈墨右下手位置,高于喬暮軒這位二品誥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