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元微心血來潮,約著喬暮陽一同便服出巡,去集香閣走走。
顧元微的提議,喬暮陽哪有不應的。
親自伺候著顧元微穿上厚實的內襯棉袍,為她攏好雲繡團蝠嵌絨披風,這才由顧元微拉著他的手,兩人一同出門。
沈墨再三叮囑顧元微多帶幾個隨從,顧元微只一笑了之,並不听從。
沈墨神色黯然地由懷青扶著回了屋,「就帶兩個男侍,若有什麼意外可怎麼好。」輕輕嘆說著。
「小姐如今身份尊貴,這臨江城里,誰人敢打小姐的主意,您只管放寬心便是。」
沈墨自嘲的笑了聲,「不放心又如何,如今,我在她眼里也就是個旁人罷了。」
懷青想再勸,卻也不知如何開口,見沈墨亦是擺了擺手,不願再多言,便只靜靜的陪在沈墨身側,不再言語。
「近日,可是出了什麼事?」喬暮陽湊近顧元微輕輕詢問。
他往日雖也是極少出門,可是臨江城作為大錦朝三大海港之一,自來繁華,往來行人眾人,熱鬧得很,哪會像今日這般,行人具是來去匆匆,時不時還有士兵列隊鏗鏘行過,那肅穆凜冽之氣,直看得人心里發慌。
「閃開!閃開!」忽地一陣厲喝,隨著馬蹄奔騰聲,從街道上席卷而過。
喬暮陽只覺眉心不安地跳動了下,一把拽緊顧元微的手,「啟年,恐怕是出事了,我們要不先回府吧?」
顧元微淺笑著回握住喬暮陽發涼的手,「無事的,再過一條街就到集香閣了,屆時讓人出去打听打听出了何事。」
如寶听說今日顧元微要過來,早早的與如珠兩人守候在集香閣門口。
遠遠看到顧元微一行人,許久不見顧元微的如寶,便喜笑顏開地迎了上去,「拜見小姐,隱郡王。」
如珠卻是愣在原地,一手捂著唇,淚流滿面地看著緩步而來的一對璧人。「是少……少郎君嗎?」如珠哽咽不已,斷斷續續的喃喃著。
喬暮陽只是矜持又冷漠的對如珠如寶點了點頭,全然與往日待如珠寬和溫柔的喬暮陽不同。
如寶雖知面前的隱郡王秦珅就是喬暮陽,可還是不由地多看了兩眼,只覺得眼前這喬暮陽真的與往日那個喬暮陽不同了,明明是同一個人,又好像是完全不同的人,只是長得相像而已。她祈求地望著顧元微,希望顧元微能同意告訴如珠真相。
顧元微卻只是淡淡地輕拍如珠的肩膀,「這位是金海國的隱郡王,如今是我的郡王夫,如珠,別失禮了。」
如珠艱難地笑笑,心道少郎君是她看著下葬的,哪有起死回生之理。胡亂抹去臉上的淚水,恭恭敬敬地屈膝一拜,「奴,如珠,拜見郡王夫。」
「免禮。」
喬暮陽微沉帶沙的嗓音,徹底讓如珠醒了神,連聲音都這般不同。
如寶看著如珠這般難過,心里不是滋味。可在她心里,小姐對她恩重如山,她自是不能違背小姐的意思,只能悄悄安慰如珠道,「哥,快別哭了。少郎君雖然去了,可如今好歹還有郡王夫陪著小姐,他們那麼像,你就權當是少郎君在天有靈吧。」
如珠點了點頭,「你說的對。」
顧元微拉著喬暮陽一同跨入集香閣中,心里卻在想著,如寶能夠連如珠都瞞著,看來她對自己的衷心毋庸置疑。奈何,如寶實在心眼太實,心思有單純,有些事情她做不了,她也不希望她做來髒了手。看來,往後,還是讓他們兄妹好好的打理集芳閣的生意,旁的事情,都不要令他們知曉得好。
「拜見少主,少夫郎。」游景帶著幾個眼生的下人參拜顧元微與喬暮陽。
顧元微笑著請眾人免禮,幾番客套之後,她徐徐說道,「集香閣重開也有些時日了,听說游大師研制了新的香粉,我特來一賞。」
游景恭敬地躬身,「少主請。」
顧元微微笑著點頭,牽著喬暮陽,往游景研制香粉之處行去,行了幾步,忽然一頓,回頭道,「今日看著好似有事,如寶,你在外頭看著,派人打听打听是出了什麼事。」
「好 。」如寶高高興興地應下,即刻指使了人,出門四處打听去了。
游景一擺手,原本跟在身後的下人,就井然有序地四散開去,狀似在屋外忙碌,卻是在嚴密監視四周的動向。
可欣、可卿亦被顧元微留在的門外,此時,屋內,只有顧元微、喬暮陽與游景三人。
「如寶心性純良,一切事宜都瞞過她即可。」顧元微一開口,便是給如寶做了安排。
「游景明白。」
「游大哥。」喬暮陽見了游景也十分高興,頓時卸下一臉冷漠的偽裝,柔和地笑著打招呼。
游景心領,臉上閃過淡淡笑意,語氣卻甚是嚴肅,「游景已經認小姐為主,隱郡王往後不論人前人後,都直呼在下名字即可。」
喬暮陽抬眸詢問顧元微,見她也表示贊同,便應了聲好。他心知顧元微今日出來,興許是有事要與游景商議,便自顧自走到調香台邊,細細研究起香料來。
顧元微笑著由他,與游景坐到一旁細細說話。
「吳駿與施湛還沒有回來?此事,他們親自去處理的?」
「是的,此事不容有失,有他們親自動手,比較好。」
顧元微听罷微微沉吟,「是何時動的手?」
「前晚上。」
「那今日該有結果了。」
「是的,人一旦不見了,他們必然會全力尋找,至少找上一日,才會把消息傳回城中。」
「剛才來時,正好見有快馬跑過,那馬上之人,應該是蔣軍中人。」
啪嗒——
兩人同時抬眸,見喬暮陽正愣愣地回頭,他腳下一只瓷瓶摔得粉碎。
顧元微急忙上前,握住他的手,「沒事吧,可有傷著?」
喬暮陽臉色不太好,木木地搖頭,「啟年,你們剛才說說蔣軍?」
游景有些不解的望著失魂落魄的喬暮陽,不過是蔣軍二字,他怎麼嚇成這樣?難怪顧元微每次與他密談蔣忠才的事,都避著喬暮陽。「我去看看外頭可有消息。」游景借口退了出去。
顧元微輕輕摟過喬暮陽,「別怕,瑾瑜,我在呢。」
喬暮陽緊緊地回抱住顧元微,他深深地吸了好幾口氣,才把喉間的苦澀壓了回去,「啟年,你最近到底在與游大哥商議何事?」
顧元微摟著喬暮陽,與他一同在一座臥榻上坐下,「我原是想等事情結束了,再給你一個驚喜。」
喬暮陽抓著顧元微撫在他臉頰上的手輕輕摩挲,以此沖淡心中的惶惶不安與那深入骨髓的驚懼,「什麼驚喜?」
「除掉蔣忠才。」顧元微凝著臉色發白的喬暮陽,滿眼的疼惜,吐出來的字眼,卻冷冷冰冰,沒有溫度。
「什麼!那個人太危險,你別」
面對喬暮陽緊張到失了分寸的模樣,顧元微只是輕輕柔柔的笑著,「如果他們連這件事都做不好,那我們還不如安安穩穩的在府里過日子,也別想其他的了。」顧元微頓了頓,見自己這般張揚的話語,令喬暮陽安心不少這才繼續道,「我固然是想為你除去一塊心病,但也是對他們實力的一次試探。」說著,把喬暮陽按在肩頭,嘆息著道,「我更想好好折磨那個人,奈何,此時行事不得張揚,只能便宜了她,讓她死得如此痛快。」
這樣陰鷙冷酷的話語,不知為何,喬暮陽只覺听起來是這般動听心動,眼眶不由地漸漸濕潤,「啟年,謝謝你」
顧元微咯咯笑出聲,「你我夫妻,何須道謝?若真想謝我,以後做夢少夢些旁的人,夢見我就好啦。」
喬暮陽心中又苦澀又甜蜜,聲音啞然帶著濃濃的鼻音,「好,我便是做夢,也只讓啟年入夢。」
「少主。」
「進來吧。」游景再次入內時,發現喬暮陽眼眶微紅,卻是再沒有驚惶之色,滿眼具是歡喜、感動,心里納悶,卻心知這也不是他該問的。只是打心底里為喬暮陽高興,能遇到顧元微這樣的妻主,也是他的福氣了。
「如何?」
「蔣忠才的尸體,已經被她的心月復打撈回來了。」
顧元微不語,臉色的笑容卻是越來越深邃,「接下來的事,便有勞你善後了。」
「少主放心。」——
這日,是駐防將軍蔣忠才的出殯之日。
顧元微作為正一品的郡主,自然要出席。而她的正夫隱郡王秦珅也隨其一同前往吊唁。
喬暮陽冷冽的視線,靜靜地盯在那莊嚴精致的棺木上,幾欲克制不住唇角的笑意。他做夢都等著這一天,如今看著那本就丑陋如惡鬼的人,慘白青灰的臉上具是被海水泡得發白,皮肉翻開的刀痕,真是說不出的痛快愜意。
蔣忠才那個獨女與其夫正跪在靈堂前,哭得幾近厥倒。
喬暮陽低頭,不著痕跡地勾勾唇。冰涼的掌中,升起一股淡淡的暖意,他掩下笑意,側首,見是顧元微正凝眸望著他,「咱們回吧。」
「嗯。」
「啟年,我很開心,很開心。」喬暮陽一進入馬車內,便靠在顧元微肩頭,低低說道。語未盡,眼淚卻已經流了下來,沒進顧元微肩頭衣袍上。
「那便笑吧。」
喬暮陽低低笑著,卻听得人如此心酸,「啟年,我真的很開心,我」尤其是因為,這是顧元微為他而殺的蔣忠才。
顧元微伸手,撫上喬暮陽淚濕的臉頰,「瑾瑜,你放心,你的仇,我會為你一點一點討回來的。所以,別再用那些過往困著你自己,你只要看著我,便好。所有的事,都讓我為你扛。」本是想讓蔣家滅族的,只是,奈何那些對蔣忠才大不利的消息,竟然被朝廷壓了下去。後來顧元微想,大約是蔣忠才為將數十年,駐守東南海岸一帶時日久遠,如今雖身死,軍威猶在,其嫡系軍隊也在,朝廷必然不想在此時出什麼大的動蕩。何況接下來海上掃寇一事,還需要熟知東南海域的蔣家軍,故以朝廷施恩與蔣家,不對其生前作為追究。萬足之蟲,死而不僵,她再徐徐圖之罷。
「啟年,我何德何能,讓你為我做到此。」
顧元微咯咯咯的笑,在喬暮陽眼下輕輕一啄,媚人的桃花眼調皮地一眨,「因為你愛我呀。」知道他因著仇恨而生,卻可以為了她,放棄這段仇,那麼,她為他做這些,又有什麼不可以的呢。
喬暮陽一愣之下,緊緊抱住顧元微,啟年,我的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