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你完全獸化的時候,你會死。——
死?
我會死?
死,是什麼東西?
那年,朱利爾斯*歲,還是傻乎乎的年紀,他垂著腦袋,動動耳朵,一點都听不懂抓著自己雙手露出悲哀神色的母父在說什麼,他不能理解這個字的含義,也不懂家人為什麼會這麼悲傷。
那一天,雷哲為了他摔下山崖,看著滿臉是血的雷哲,他頭一次明白,死亡,意味了什麼。
漸漸失去的溫度,還有無法踫觸的孤獨感。
死亡,意味著失去一切。
那個晚上,他竭盡全力背著雷哲走回家,弱小的身軀不堪重負,快要摔倒。朱利爾斯仰頭看著天空,天上沒有星星,只有灰色的,冷冰冰的雲彩,樹枝像是鬼魅一般好像要飄過來把他帶走。
他被嚇得骨頭發寒,他飛快的跑,可耳後的風像是鬼似的在後面又喊又叫。
他忘了自己是怎麼到家的,而雷哲卻重傷不起,病了一年。
在雷哲生病那一年,他都在做噩夢。
他害怕被抓走,被夜里看不清的鬼魅帶走,他夢見自己在跟惡魔打架,渾身是血。然後他會從噩夢中醒來,抱著被冷汗浸濕的身體,害怕地坐在窗前,他希望能看見星星。
星星是黑暗之中,唯一的閃光。
只有看見星星,他才不那麼害怕。
可是噩夢仍然纏著他。
「母父,怎麼能不再做噩夢?」
「你為什麼問這個。」
「我想知道,」輕輕扯著母父的衣擺,他仰起頭,輕輕地說,「因為我不想再害怕了。」
雖然就連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麼,但母父卻好像什麼都知道。
手心留下了那顆黑痣之後,他便不再做噩夢了,也不懼怕黑夜,在那個懵懂的年紀,他還是很調皮,不停地逃跑到森林里玩耍,每次被母父抓回來揍,卻依然故我。
有時候,他會忘記去森林做了什麼。
渾身是血的回來。
「為什麼你總要跑出去!隨便亂跑你可能會沒命的!」記得那天,母父一邊教訓他一邊生氣地問。
「我不會死的。」倔強地反駁。
「你自己的身體你自己最清楚!」母父因為焦急而狂躁不已。
而他卻低下頭,不言不語。
最後被揍得**開花,甚至連隔壁雷哲的母父都看不過眼了,前來扯著母父,而阿姆則一直抱著他,讓他給母父道歉。
然而,他卻哭了出來。
「為什麼?我只是想去找父親。」
「是母父一直說父親會回來看我,」抬起嚼著淚光的眼楮,朱利爾斯背對雙手,低著頭,大哭說道,「可我等了好久他都沒回來看我,我怕我等不了太久,我想見他。」
「……!」
朱利爾斯記得當時母父哽咽的神情了,他也記得母父流下了眼淚,緊緊抱住自己道歉,也記得母父發紅的眼眶,及顫抖的手臂。
那是記憶中,第一次見母父哭。
平常的母父是非常強勢且堅韌的人,唯獨那一次,因為他的話,母父哭得脆弱無比。
自那之後,母父就經常只身在外尋找父親的下落,朱利爾斯知道,那都是為了自己。
他感到抱歉。
他無意讓自己的家人為自己流淚。
無意讓任何人為他而落淚。
那天後,他不再悲傷,不想被所謂的痛苦和執念纏繞著,他不去想復雜的事,也不輕易去接受任何人的感情,他想默默而簡單的活著,沒什麼存在感的活著,在自己有限的日子里,平安無事,讓家人朋友,不要為他操心,也不要為他付出太多感情。
他掩藏自我,只有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他才會靜悄悄地趴在窗台上,窗外那一點點星空,總讓他看得痴了過去。
其實朱利爾斯心里什麼都知道。
對于雷哲,他心懷內疚,是因為知道自己保護不了他多久,所以,他才答應了雷哲的求愛,也算是自己的一種彌補。
其實他不是不喜歡雷哲,而是無法喜歡。
朱利爾斯沒有夢想,因為他知道那是一個危險的東西,沒有未來,就會眼睜睜看著夢想消失,于是他連夢都不願意做。
直到遇見卡伊之前,他真的沒有什麼夢想。
起初得知卡伊的憎恨,朱利爾斯心想只要犧牲自己,家人就會平安,于是他選擇妥協,選擇跟卡伊回家。他本來就是這種隨遇而安的性格,加上自知天命,所以也無所謂卡伊對自己做什麼,甚至,最初的那幾天,他都做好了被卡伊殺死的準備。
然而,經過長期的相處,他喜歡上了跟自己截然相反的卡伊。
這是不對的。
朱利爾斯總是這麼對自己說,但他克制不了自己的心跳,他制止不了自己的念頭,他心動了,只要在卡伊身邊,每一刻,每一秒都更加心動。可他越心動,他就越猶豫,他越喜歡卡伊,胸口的疼痛就像要啃噬自己的骨頭一樣。
深夜時分,他輕輕張開眼,看著沉睡著的卡伊,還有自己逐漸泛黑的手心,習慣性地望向窗外。
而窗外,竟沒有一顆星。
……
昨晚剛下了一場大雪,積雪很厚,處處都是晶瑩剔透的白色冰雪,純潔無暇。
鷹族部落在雪山的另一頭。
在整個北方部落來說,鷹族部落算是非常和氣的部落,他們並不排斥外族人。
用溫暖的獸皮包裹著朱利爾斯,卡伊的動作異常小心,出發前,他模了模朱利爾斯的手,放在自己胸口,擔心地問︰「冷不冷?」
搖搖頭,朱利爾斯微微扯著嘴角,聲音淡淡地回答︰「不,很暖和。」
卡伊這才放心下來,他把朱利爾斯抱得很緊,不曉得是錯覺還是自己沒注意,他覺得朱利爾斯瘦了一些,這讓他心里非常不好受,他吸吸鼻子,低下頭,邊走邊對朱利爾斯輕聲說︰「你靠著我休息一下,到了我喊你起來。」
「我想看看路邊的風景。」笑了笑,朱利爾斯說著,目光飄向遠處的風景,這個他所居住的白色世界。
迎面吹來輕柔而冰冷的風令他感到胸口滿溢著幸福,卻因此感到悲傷。
中途休息的時候,卡伊找來了干淨的水,遞給朱利爾斯。
「累的話休息一下吧。」卡伊說。
幽幽抬頭,望著那雙映著自己倒影的銀瞳,朱利爾斯竟然發了呆,許久,他才回神,輕輕點了點頭,道︰「嗯。」
注意到朱利爾斯發呆,卡伊湊過去,輕柔地搓搓他的腦袋,問︰「剛才在想什麼?」
「我在想什麼時候可以回來。」視線遠遠飄向被白雪覆蓋的山頭。
眨眼之間,突然的,天上下起了雪。
細小的雪花落在朱利爾斯的鼻尖,涼涼的,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卡伊舌忝掉了,卡伊順道親了親他有些蒼白的臉,溫柔地垂眸說道︰「不是說了,等你生完寶寶,我們就回來。」
「……」視線默默移開,朱利爾斯突然抓住卡伊的手。
「怎麼了?」
「我們到哪兒都會在一起的吧?」不曉得自己為什麼會這樣問,也許是突然有種失落感。
手指輕輕按了一下嘴唇,卡伊對朱利爾斯說︰「笨雌性,你又說奇怪的話,你以為我會放開你嗎?」覆蓋著彼此的雙手非常溫暖,揚起好看的唇角,卡伊的語氣異常輕柔,眼中也充滿了憐惜。
「無論你到哪兒,我都會跟你在一起。」卡伊說。
微涼的雪花依舊落下,純潔而美麗,朱利爾斯順手模了模卡伊的臉頰,眼楮有些濕潤,突然忍不住抹抹眼角,說︰「就算我去了你找不到的地方?」
「你這笨腦袋還能去我找不到的地方?」輕敲了敲對方的腦袋,卡伊順勢抱住他,模模他的背脊,靜悄悄地開口,「不過如果有天你要去我找不到的地方,一定要告訴我,我害怕孤獨,請讓我跟你一起去。」
銀色的眼瞳也漸漸氤氳起來,「所以,別胡思亂想。」
微微扯起唇角,朱利爾斯突然笑了出來,他反抱住卡伊,彎眉,血色的眼眸露出柔和的顏色,他嬉笑著說道︰「我開玩笑的,我怎麼會去卡伊找不到的地方?」
輕柔而歡快的聲音,睜開眼,抬頭,看著漫天飛舞的白雪,朱利爾斯緩緩闔上了眼,又抱緊了一些卡伊。
本來去鷹族部落只要半天的路程,結果兩人走了快一天。
天色將晚,橘色的雲彩開始被夜幕漸漸吞噬,阿斯拉剛好外出獵捕歸來,村口見到了卡伊和朱利爾斯。他驚訝地眨眨眼,然後跑到二人面前,大聲地說︰「咦?你們真的來了啊?」
面對阿斯拉驚訝的目光,朱利爾斯歪了歪頭,輕聲問眼前這個黝黑高大的獸人,點頭問︰「請問你認識我們嗎?」
視線轉向懷里的朱利爾斯,阿斯拉赫然想起上次去這只小雌性還在昏迷之中,于是撓撓頭,揉揉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上次你昏睡的時候,我跟凱魯去過你家,」想了想,又說,「對了,我叫阿斯拉。」
「我叫朱利爾斯。」握在卡伊的懷里,朱利爾斯點點頭,輕聲說。
阿斯亞卻盯著朱利爾斯不放。
這個雌性的眼楮……是紅色的?
雖然不是沒見過紅色眼珠的獸人,可紅色眼楮的雌性還是第一次見呢。
隨後見兩人似乎有些疲憊,阿斯拉立即說道︰「你們應該很累了吧?快跟我來,先去我家休息一會兒,我馬上去找凱魯過來。」
然後熱情地指引兩人去到自己的家休息,自己則馬不停蹄沖到凱魯家報信。
是個熱情的獸人。
朱利爾斯想。
卡伊卻沒作聲,他輕輕放下朱利爾斯,然後在阿斯拉家屋外找到一些柴火,掏出燃屑,點燃,很快屋子里就升起了一堆溫暖的篝火。接著卡伊取出備好的食物,遞給朱利爾斯,「吃點東西先。」
點了點頭,朱利爾斯接過食物,便開始吃起來。
不過不小心吃到了鼻子上,卡伊見狀,不覺笑了笑,伸手抹開他鼻尖的殘渣,接著火光,他仔細盯著自己心愛之人的臉龐。
「你看什麼?」注意到卡伊的目光,朱利爾斯問。
「看你。」直白的回答。
臉驀地一紅,朱利爾斯回望過去,道︰「有什麼好看的。」
「不知道,就想看著你,覺得怎麼都看不夠。」閉目笑笑,卡伊揉揉朱利爾斯的腦袋,把頭發揉亂才罷手,「以前在你部落見到你那會兒,覺得你是個傻瓜,現在看看,你還真是個傻瓜。」
「卡伊!」知道被卡伊開玩笑了,朱利爾斯忍不住瞪過去。
而這時,凱魯亦聞訊趕來,剛進門,望見屋里的兩人,他松了口氣,微微一笑,然後盯著看上去很精神的朱利爾斯看了又看,然後點頭說︰「你好,我是鷹族部落的族長,我叫凱魯,上次回來後一直想著你們什麼時候過來,沒想到這麼快。」視線轉向卡伊,凱魯輕輕點頭,「我們部落食物很充足,也非常安全,你們在這里會很好的。」
溫和的態度讓朱利爾斯不由得仔細抬眼望著眼前身材矮小的獸人,但他也十分禮貌地道︰「你好,我是卡伊的伴侶,我叫朱利爾斯,上次非常謝謝你。」
謙遜的態度使凱魯對朱利爾斯的印象非常好,同時,他也因為看見朱利爾斯的眼楮愣了一下,但很快恢復,他看了看四周,然後對二人說︰「天色也不早了,你們今晚就先住在阿斯拉這里吧。」
「那阿斯拉呢?」瞥了一眼凱魯身後的高大獸人,朱利爾斯忍不住問。
听到朱利爾斯的話,阿斯拉笑嘻嘻地咧嘴道︰「放心啦,我去凱魯家住,反正以前也是跟他住在一起的……你們要是不著急,可以一直住我家,也許我以後就一直住凱魯家也不一定……哎喲喲喲,凱魯你為什麼又捏我?」委委屈屈回頭,阿斯拉看著一臉黑線的凱魯,他哪里說錯話了嗎?
干咳兩聲,凱魯對朱利爾斯他們說︰「沒什麼事你們就先休息吧,我們也該走了。」
「好的,晚安。」
「晚安。」凱魯輕輕離去,阿斯拉亦緊緊跟在後頭,出了門。
待二人走了一段時間,朱利爾斯忍不住感嘆道︰「阿斯拉好像很喜歡凱魯呢。」
「你才看出來?」無奈笑笑,卡伊遞了一些水給朱利爾斯,「上次那家伙差點為了凱魯要跟我打架!」
看著卡伊,隨即垂下眸子,朱利爾斯輕笑幾聲,道︰「他們的感情看上去真好。」
「怎麼,你羨慕?」
搖搖頭,朱利爾斯笑了笑,扯開話題說︰「鷹族部落看上去挺不錯的。」
「你喜歡就行。」卡伊抿唇,溫和地看過來。
夜風緩緩吹過幽暗的森林,樹冠遮擋了天空不見星光,樹葉沙沙的聲響,發出不詳的聲音,而就在這樣可怕的黑暗之中,一個輕輕的腳步聲不停向前行進,平緩的金色眸子像是要燃盡森林的業火,又仿佛深埋了多年的寒冰,只一眼,就讓人感到刺骨的寒意。
突然的,他的腳步停了下來,眼楮微微斜睨向後。
「是你。」富含磁性的低沉聲線,包含著少許不悅。
黑暗之中,薩拉擎著月光樹葉緩緩邁步走了出來,冰冷的光映照在彼此臉上,氣氛顯得更為冰冷。
「想不到你還認得我。」
「你的氣味這麼令人厭惡,我怎麼會忘記呢。」來人冷哼一聲,平淡而帶著鄙夷。
薩拉則毫無畏懼地盯著眼前人,並沒過多的寒暄,而是開門見山地說︰「今天我來找你,是希望你能救救那孩子。」
「是你們的孩子吧。」冷然一笑,金瞳泛出寒意。
「無論怎樣,我知道你不會置之不理。」薩拉輕輕皺眉,「畢竟那孩子會這樣……你也月兌不開責任。」
「所以你是來求我的麼,薩拉。」
「是的。」點點頭,薩拉說,「我求你在我找到柯爾之前,讓那孩子活著。」
「我拒絕。」話沒說完,萊伊冷笑一聲,打算要走。
定定看著他的背影,薩拉闔上眼,繼續說道︰「那孩子在雪狼族,選擇權由你,但如果你心里還有一絲他,就去幫幫那孩子,你知道的,如果不是無能為力,我不會來求你。」
說完話,薩拉就如同風一般消失不見了。
唯獨留下那個金瞳獸人,他靜佇于黑夜,默然無語,不一會兒,就在眨眼之間,也忽地消失不見了。
作者有話要說︰小豬不會有事的==我發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