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理心低下頭來看著他,老人渾濁的雙眼竟然還是保持著溫和,他下半身是空蕩蕩的褲腿,明晃晃地昭示著那段已經過去的事,衛理心突然覺得心里一陣惡寒,他剛剛吃下去的東西好像快要沿著食道回流出來一樣,那種反胃的感覺讓人很想痛痛快快地吐個干淨。
「我之所以讓你們去佛堂那里祭拜,就是因為有這麼一段,雖然我在那里丟了一條腿,卻得到了我想要的全部,」老人微微歪了歪頭,道,「我是從那里得到現在的一切的。」
「後……後來呢?」他忍住胃里的不舒服,仍然不死心地追問,「你就這樣做了家主麼?」
老人微微一笑,道︰「衛家所有人都死了,那妖精對著陣法折騰了有一段時間了,她也很虛弱。雖然看不上我這一把斷了雙腿的老骨頭,卻還是選擇附身在我身上。
我沒有腿,有些地方我是爬不過去的,那妖就只能用僅剩的法力讓我漂浮在半空里,我把原來本家的那些人叫過來,那時候的衛家已經全是我家的人,雖然被那妖折騰地破爛,家底卻還是有的。只是收拾爛攤子也不是什麼容易的事情,等到我坐上輪椅的時候,她已經法力耗盡陷入沉睡了。」
衛理心沉默,輕聲道︰「你原來是佔了這樣的‘便宜’嗎……」
老人已經說了很久,到這里的時候,他眼神看起來有些漂浮,喃喃道︰「一開始,我能說我是沒有選擇的,可是後來,在外做生意的衛家人回來的時候,卻是我自己讓人動手把他們殺掉的。
或許趁著妖孽虛弱的時候和他們說明情況是一種解決方法,但……我再也不想落到那種境地了——吃不飽,受人差遣的境地……」
輪椅上虛虛放著的手突然握緊成拳,他咬著牙接著吐出一句話︰「蛟龍、聚財啊……」
衛理心有些呆滯,他看向老家主的眼神突然冒出幾分詭譎來,開口道︰「于是,你就這樣害了我麼?」
「什麼?」
「你把那妖孽放在我身上了!」衛理心瞪著他,「你嘴里的那個最重要的傳承就是把那只妖孽傳給我!」
悟空在山上撿到衛理心那天,老家主把所有人都支開,在衛理心正在養傷的房間間里,用手按著他的腦門,把身體里那只妖,完完全全地「傳」給了衛理心,只是他沒有想到那只妖會突然不打招呼奪了衛理心的身體跑了出去,他攔不住,傳承之後後遺癥也明顯,一口逆血噴出來暈了過去,等到他昏迷醒來的時候,才急急忙忙讓人去找。
這樣的異狀,連他自己都沒有想到。只是做都做了,他是在沒有後悔的余地了。
老人嘆了口氣道︰「我沒有想到她會這麼不安分,理心不用擔心,她怎麼算都是寄生蟲,絕對不會影響……」
「你為什麼不殺了她?」衛理心打斷他的話,他對那個曾經佔用他身體的人有一絲說不清的懼怕和怒氣,「居然還把她放到我這里來,你瘋了麼?」
老人卻無視著他的怒氣,只是仍然用那樣溫和的嗓音勸著他︰「理心,我已經很老了,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就會離開這個世界,但你還年輕著,衛家的未來就系在你身上,之前的衛家,是因為不守信用而受到懲罰,我們只要乖乖的,就什麼都不會發生了。你不是喜歡衛陽麼?有了那只妖,你們就不算是人妖相戀,天道也奈何不了你們的。」
衛理心仍然瞪著他,皺了皺眉頭,問道︰「你什麼時候知道衛陽是妖?」
「我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了,」老人道,「他的本體和那只妖有些像,我就沒殺他,還把他帶回來了,還幫他養傷養了二十年,也算仁至義盡了。理心也是一不小心發現的吧,他有一次虛弱的時候,露出了鱗片,你看到了,那一段時間一直魂不守舍的,別人或許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我卻清楚。」
「我不要那妖,」衛理心咬著下唇,避開老人的眼光,「即使她有聚財的能力也不要,即使衛陽……我也不要,遲早有一天,她會完全掌握我的身體,那個時候,衛理心這個人都沒了,那麼其他的還有什麼意義?」
談話似乎回到了原地,老爺子也不知道該安慰什麼,只能微微地嘆了口氣。
他幫不了衛理心,即使他不願意,傳承已經完成了,這已經沒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了,或許時間再久一些,衛理心就會接受了。萬貫家財,愛人在旁,這麼的生活過久了,他就會把那七七八八的顧慮拋在腦後了。
「你不用怕那妖精,她很虛弱,人間的靈氣越來越稀薄,即使有這麼陣法‘禁錮’著一些,她的傷也很難好,」他溫聲細語地解釋,「二十多年也沒恢復多少,靈植也越來越難找,不用擔心她會傷害你的。」
衛理心沒說話,他只是嗤了一聲,老人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你好好養傷,我去找你那兩個叔叔說點事,不要亂跑,不過你也跑不了了,」老人把那溫柔的面具收起來,「你已經是陣眼,這輩子都走不出衛家的——像我一樣,即使不情願也要情願。」
這句話不知道又抽到了衛理心哪根神經,他恨恨地把手里的枕頭砸在牆上,喘著粗氣努力把自己的心情平靜下來。
老人已經走遠了,闊大的少爺房里又只剩下衛理心一個人,他黑色的眼楮里有了一些神采,也不是一開始那病怏怏的樣子,只是看神情,卻頗有些魚死網破的意味。
老祖看到自己,隨手一揮把眼前那面鏡子揮沒了,他模了模下巴,大概明白了這衛家到底是怎麼樣的一種情況。
悟空他們一直以為陣眼是衛理心房間里的哪個死物,卻沒想到那天晚上衛理心住的那小樓在金箍棒的法力下發出白光的原因,是因為老爺子恰好在那個時間段去了看衛理心。
老爺子之前就是陣眼,只不過現在陣眼變成了衛理心,沒有人會比陣眼更了解這個陣法,除非死,陣法解,他們是不能豎著出去的,但卻可以看見構成陣法的所有特殊特殊物件,老爺子靠著這個方法,在重建衛家的時候,避開了陣法里一切不能動的東西。
老祖把懷里的兔子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拍了拍它肥厚的**催它快走,悟空若有所覺一樣,抬起頭來看他一眼。
老祖遞過去一個淺淺的微笑。
悟空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把手里的樹枝丟到一邊去,走到他眼前去,問道︰「老祖看到了什麼?」
「什麼?」菩提反問他,老頑童一樣撓了撓自己的腦袋,「我能看什麼,閉著眼楮休息一下也不行麼?」
他之前一直是臥躺著一動不動的,悟空這個角度也看不見他的臉,老祖閉沒閉眼楮他也不知道,菩提清亮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倒是顯出一臉真誠來。
「老祖不想說?」悟空歪著頭看他,「那一抬手的時候我就知道你在干什麼,畫水鏡偷看這種事,老祖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老祖白了他一眼,坐在一邊皺著眉頭掐著自己的指頭算著什麼。悟空在旁邊沉默著等著,老祖會的東西不僅是佛家,道家的掐指算也練得爐火純青。
世間因果禍福都是相連的,種下什麼樣的因,得到什麼樣的果,法力高強如老祖,什麼事情都瞞不住他那雙眼。所謂掐指算,不過是以天地規則為公式,以已知數為依據,把未來當做未知數算出來的。
「便是我告訴你也沒有用了,」老祖睜開眼,微微一笑,「如果不是你突然落到陣里來,這局不會解得這麼快。」
悟空搖了搖頭,幾乎是一頭的霧水︰「我什麼都沒有做。」
老祖轉過身用背對著他,明擺著不想多說些什麼,他靠在又原來的石床上不再有動作,像是真的睡了過去。
悟空回到青靈身邊,百無聊賴地把那根樹枝撿了回來。
青靈問他︰」老祖說了什麼?「
「因果,」悟空念到,「我其實不太明白。」
青決看著他,撇了撇嘴,嘟囔一句「奇怪」,也沒有再說其他的話。
悟空躺下來,他在想那朵名叫子夜的花,老祖和他提過,子夜是生在這一片地方的,若是能拿到,他和金箍棒也不會變得如此委屈。
青決看著他的動作,動了動耳朵,他似乎覺得這樣下去頭緒又斷了,略略想了一下,道︰「我們今天晚上去衛家再看看?」
「我們?」悟空擰著眉,「我也去嗎?」
「放心,我上次去了,後門那里人比較少,晚上很容易可以混進去的,」青決笑道,「不是還有我麼?」
「去就去吧,」悟空撓了撓自己的腦袋,嘆了口氣,「我就是不太相信這局能解得這麼快,老祖的話也不說清楚。六耳獼猴,衛理心衛陽,還有那個老家主,越想越覺得還有很多東西沒有解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