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武這個怪老頭,大家都說他是文武全才、國之棟梁,其實他的文武都很一般,他最擅長的,是那些奇技yin巧。他出使匈奴之前,是襲父蔭才得了個叫「栘中廄監」的小官。這個官沒什麼大事,就是幫皇帝遛遛馬,順便皇帝有什麼心血來chao的小玩意,他也能幫助摻和一下。當然,因為時常出入宮闈,所以也有許多接觸公主的機會。那位遠嫁西域的漢朝公主,就是在那個時候認識他的。
而此時的衛乙,則已經對自己轉世後的身份完全適應了。他是衛青的嫡孫,其家人是巫蠱之禍中最早被殺的,是拓拔陵感念大將軍威儀,才冒死救他出來,讓他在鮮卑長大。
按照拓拔陵的構想,衛乙應該繼承乃祖的事業,做一個真正的大將。可衛乙前世卻是秦國的大匠,這一字之差實是天差地別。衛乙在鮮卑部,沒有學文、也沒有學武,他「學」成了一個工匠。加上蘇武老頭也是半個工匠出身,又把這個時代的工藝技巧傳授給衛乙。衛乙再把那些他熟悉的秦朝工藝與之結合,便很快適應了新的匠師身份。他為鮮卑人鑄劍,使得鮮卑部的刀劍水平大幅提高,有了好的武器,鮮卑部在匈奴各部中也逐漸成為戰斗力強大的一支。所以,衛乙竟被鮮卑部的族人奉為天人,再沒人嘲諷他是軟骨頭,大家都為得到大匠衛乙鑄造的一柄匈奴刀而搶破頭。
這個狀況讓拓拔陵又喜又嘆。拓拔陵本是行武世家出身,當時的長安城里,他是年輕一代最杰出的人才。可惜如今,他的一身本領都無用武之地了,所以他想傳授給一個有緣人。他本來傾心于英雄之後的衛乙,可衛乙卻對舞刀弄劍全無興趣,弄得拓拔陵一次又一次問︰「你到底是不是大司馬大將軍衛青之孫啊?」
在這個年代的軍人中,無論是漢朝、還是匈奴,甚至西域各國,一听到「衛青」和「霍去病」這兩個名字都是肅然起敬的,拓拔陵無疑也是衛青的擁躉。實在無奈,拓拔陵只能怪罪于蘇武,都是那個老頭兒把一個好苗子帶壞了。
有一天,拓拔陵忽然送過來一個小女,比衛乙小兩歲,名叫趙蕪。拓拔陵說,她是趙征卿的女兒,那次趙征卿跳下馬車後,就被匈奴軍糟蹋而尋了短見。後來史玄為了感念趙征卿之恩,就從廷尉監丙吉那里尋到趙征卿留下的孤女,送到拓拔陵處,請他代為照看。當時小柔的父親先賢撢正在鮮卑部做客,看孩子可愛當即收養了她,還教她一身的學問。
那先賢撢是匈奴的ri逐王,也是拓拔陵的好朋友,從來心向漢土,不僅會說流利的漢語,且儒家五經、黃老學說俱都擅長。趙蕪這小女也十分聰明,在先賢撢的教導下竟然已經學了一身的學問。
衛乙初見趙蕪時,那是一個身著粉se衣衫、腰身縴細、扎兩個短辮的小女。因為在極北之地長大,趙蕪比漢人女子身材更高挑、皮膚也更白皙。
趙蕪的聲音同樣甜美,「你能幫我報仇嗎?」這是趙蕪見到衛乙時說的第一句話。她的眼神中充滿了匈奴人特有的野xing,卻又閃著漢人女子的靈光,再配上那細膩而紅潤的臉頰,雖年齡尚小,卻已顯出絕麗美人的氣質。
「報仇?」衛乙有些意外地看著她。衛乙的骨子里雖是百多歲的「老頭」,可畢竟身體是小孩子,這些年在匈奴生長,不僅學會了匈奴語,且生活習慣、行事思維也多有匈奴人的特征。趙蕪的倔強眼神,讓他有種莫名的興奮感。
「當然是報殺母之仇。」
「嗯!我倒是听說過你母親的事,當年若非她舍身相救,皇曾孫就要死在匈奴人的鐵蹄之下。可是,這仇人又是誰呢?」
「匈奴人!」
趙蕪的話讓衛乙吃了一驚。事實上,趙征卿究竟是死在誰的手里,已很難考證。衛乙也曾听拓拔陵說過這事,據說是被匈奴右賢王的人所殺,可要具體到某個人,就很難。所以真要報仇,也只有找「匈奴人」報仇。然而,匈奴是一個國家,而且是雄霸北方草原的大國,難道要向這個大國尋仇嗎?
衛乙有些茫然的不知所謂,他的眼神被犀利的趙蕪一覽無遺。趙蕪便知他有著漢人天生的軟弱,很不屑地哂了衛乙一口,再不肯和他說話。
……
又過了幾年,衛乙十六歲。
一天,常惠突然匆匆地跑來,對蘇武說︰「朝廷來人了,要招我們歸漢!」
蘇武懶然地看著他,眼神呆若木雞,「那又怎樣?」
常惠難掩興奮,奇道︰「你不想回漢朝?你不是ri夜都盼著回去嗎?」
蘇武道︰「匈奴大單于又不听漢朝使者的命令,他說招我們回去,我們就能回去嗎?」
常惠卻道︰「這一回可不同。自孝武皇帝駕崩後,年僅八歲的小皇子即位,朝中有霍光、金ri磾、上官桀等大臣輔佐,大有興兵再戰的趨勢。自與漢朝多年征戰以來,匈奴國力大衰,加之連月雨雪、牛羊病瘟、百姓疫疾,匈奴人哪還有和漢朝再戰的本錢。這個時候得罪漢朝來使,可是吃不了兜著走。」
蘇武不置可否地聳聳肩,表示看看再說吧。常惠無奈,只好自去。
幾天後,常惠果然意興闌珊地跑來了,苦著臉對蘇武道︰「果然你是對的。衛律這個羊犢子,他竟然把漢使給打發回去了。還給單于進饞言,說漢朝人之所以佔優勢,靠的是築城。築城的辦法很簡單,漢人能築,為什麼匈奴人就不能築呢?匈奴也應該築城,等漢朝人打過來,就把糧食、馬匹都藏到城里去,這樣漢人就無可奈何了。」
蘇武無所謂地笑笑,「十八年了,與世隔絕了十八年,我還回去做什麼。」
其實別人不知道,只有衛乙知道,蘇武想回去已經想瘋了。他沒事就在大雁的腳上寫字,希望大雁能帶著他的消息回到漢朝,讓漢朝皇帝明白自己的心思。可是,如果某一天真的回去了,他還認識那個他記憶中的大漢王朝嗎?
「衛小乙,蘇神仙是不是很想回去?」長久以來,趙蕪還是第一次主動張嘴跟衛乙講話,態度十分「惡劣」。
「是啊,蕪兒也看出來了?」雖然趙蕪平時不愛搭理衛乙,衛乙倒是很殷勤,連稱呼都親近了許多。
「我有個辦法,不過你這漢人應該沒那膽兒。」
衛乙一听樂了,「快說來听听。」
「去把那個衛律殺了不就行了?是他在阻礙我們,為什麼不把他殺掉?」
趙蕪仍然是在用不屑的語氣和衛乙說話,其實她這就是一句氣話。那衛律是單于的大謀臣,深居王庭之中。王庭是什麼地方,平常百姓連靠近一步都會被殺,更別說接近去行刺衛律了。
可是,衛乙卻並沒有表現出開玩笑的表情,相反的,他卻難得地忽然深沉起來。他在思考著什麼。
過了許久,他忽然問趙蕪︰「你有漢朝的五銖錢沒?」自漢武帝後,五銖錢正在逐漸成為天下各國通商的通用貨幣。
趙蕪本以為衛乙會表現出一貫的懦弱神情,她剛才那話正是想羞辱他一番,可卻沒想到衛乙竟然問這個。她弱弱地從懷里掏出來一枚,交到衛乙手上,問︰「你要做什麼?」
衛乙拿著這枚五銖錢,仔細端詳了一陣。這枚漢朝的錢幣和秦半兩錢相比,形制工整、方圓適度,是標準化貨幣的重要範例。
他感慨了半天,方才對趙蕪道︰「在我的老家有一個習俗,逢大事時都要祭祀佔卜。你說的殺衛律這件事,我覺得可以,但是風險很大,我一時半會也拿不定主意。所以只好借問神明,由神來決定。本來,佔卜要用龜甲牛骨,此時沒有,就用這枚五銖錢代替吧。我往上一拋,若銅錢落地為正面,我們就去執行刺殺的計劃,若為反面,這事就不再說了。如何?」
這回輪到趙蕪茫然無措了。她想了半天,這才點點頭,同意衛乙的提議。
于是衛乙狠命地將銅錢拋向了空中,然後靜靜地等著它落地、停下來。以前和羋沁在一起時,羋沁會時常在身邊帶一枚秦半兩,以備衛乙隨時佔卜之用,所以衛乙對銅錢佔卜很熟。然而這一次,銅錢卻久久不肯倒下,只是在地上不停地轉。兩人四只眼楮緊緊地盯著,盯著那五銖錢最終指向的命運。
答案出來了,正面!
衛乙彎腰下去,輕輕地撿起那枚五銖錢來,仔細捉模了一陣,然後意味深長地對趙蕪道︰「以前我鐘情的一個女子,時常會為我準備一枚銅錢在身。如今那個女子已經不在了,也只好我自己戴著它。你幫我找一根長繩把這錢串起來好不好?我要把它掛在胸前,讓我隨時能想起她。走吧,我們該去做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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