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風很涼,尤其是在這山谷里,旁邊就是涇水河。衛乙和趙蕪互相抱著,一面取暖,一面耳鬢廝磨。直到這個時候,衛乙才感覺他今天的行為有些瘋狂。他上午還在參加太學策試,現在就已經在這里制作水車。人生境遇的改變,很多時候都只在一念之間。
衛乙回頭,看著趙蕪那嬌小而紅潤的臉頰,他忽然有些興奮起來,他輕咬著趙蕪的耳垂,小聲道︰「蕪兒高興嗎?」
「高興?」趙蕪一陣茫然。
「是啊,好久沒和你單獨在一起了,我很高興呢。」衛乙說的是真心話。也許之前他和趙蕪在一起親密的表現,還只是因為她是兒時的玩伴。可是現在,經歷了這一系列的事件,他忽然感覺自己內心中其實需要一個像趙蕪這樣的可心人,他不能只想著此時不知身在何處的羋沁,他還得實際一些。
趙蕪當然更高興了,特別是當她听衛乙說︰「蕪兒,要不以後你嫁給我吧,做我的妻。我想過了,等我真的能進太學做博士弟的時候,我就有自己的前途了,那樣我也能一輩子養活你,讓你永遠都這樣開開心心的。」
趙蕪激動地拉著衛乙的手緊緊環抱在她縴細的腰身上。此時此刻,她真想把自己所有的東西全都交給衛乙,交給這個她生命中的男人。
……
天已經漸漸亮了,一夜的時間過得很快。
婉嬋天不亮就來到這里,當她听說耿壽昌不肯提供牛油時,她差點要去大司農田延年那里告狀。衛乙卻說算了,耿壽昌心情不好,這是可以理解的。
說話的時候,衛乙又回到了他熟悉的位子上。他的最後任務,是把所有的刮板、鏈條和輪軸都安裝到位,等牛油一到,就能正式運轉。
趁著間歇的工夫,他又讓趙蕪去小心察看耿壽昌他們擺弄的機器,發現那上面竟沒有用到鏈條這樣的裝置結構,原來耿壽昌根本就不知道世界上還有這樣的機械結構存在,真是讓衛乙有些不可思議。他在不經意間,竟又「發明」了一個重要的機械。
婉嬋則在一旁幫手。衛乙現在的水車結構較之昨天那個簡易的版本,已是大大地改觀了。它的主體結構也已基本定型,婉嬋仔細觀察著,便有些興奮地說︰「長右公子,我覺得應該給這個機器取一個好听的名字。」
衛乙則笑道︰「這個事情司馬賢弟最擅長了,還是你來吧。」
婉嬋倒也當仁不讓,左右認真看了半天,這才說道︰「這木槽上一片一片的擋板,就像龍身上的鱗片一樣。要不,我們就叫它‘龍骨水車’吧?」
「龍骨水車?這個名字真好。」正回頭過來的趙蕪不住地拍著手。
衛乙當然也不會反對這麼好听的名字,他還建議道︰「既然漢朝的工匠都喜歡圖譜,司馬賢弟,要不我們也畫一副吧?你比較擅長畫畫,還請你來幫忙。」
婉嬋自然是毫無疑義,當即拿了竹簡毛筆來,將龍骨水車的圖案,整齊地描繪下來。
而衛乙這邊,則把他們的追雲馬牽了過來,開始研究如何利用畜力讓水車轉動。當然,這于他來說,已經沒有太多問題。
一切忙完時,天光已然大亮。從接到水車的任務到現在,還不到一個對時。這一天里,衛乙和婉嬋從無到有,一個完整結構的龍骨水車已經出現在了眾人眼前。當然,它還不能工作,因為還差最後一樣工具的幫助——潤滑油。
趙蕪送來了早餐,同時應婉嬋的要求,還有一些米酒。
婉嬋給衛乙滿滿地倒了一碗酒,然後深情地道︰「此生能踫到長右公子,是小女最大的幸事,你讓我見到了真正的大匠應該是什麼樣的。請接受小女這碗酒的敬意吧。」
衛乙一臉愕然地道︰「司馬賢弟這樣隆重,這我可當不起啊。」可他雖然謙虛,還是接過酒來,仰頭向天,一飲而盡。
此時,耿壽昌等人正在旁邊看著,從頭到尾都沒有離開。隨著衛乙的試驗一次又一次成功,雖然中間仍舊發生了多次漏水、破裂等事故,以他們的專業敏銳度,他們知道,水車的時代,真的就要來了。可這時候,他們卻又很好奇,明明已經看到了一個水車的雛形擺在那里,可衛乙那幾個人不試著讓它動起來,卻又在喝酒慶祝。那麼這個機器,它到底能不能動呢?
雖然疑竇叢生,可這時候,已經沒人敢再嘲笑衛乙了。因為這個水車就在他們眼楮底下,一步步變出來的。想當初,他們照著圖譜也用了好幾個月,才完成整個模型的建立。而衛乙,卻只用了一天。昨天還在奚落衛乙的那幾個散吏,此時心中都不約而同地產生了疑問︰這個人真的只是一個小孩子?莫非是哪個道家仙人下凡來收拾我們的吧?昨天那樣嘲笑他,到時他會不會報復呢?想到這里,有幾個人差點就去衛乙面前跪地道歉了。
田利目也在看,咬緊了牙根地看。他看著婉嬋和衛乙在一起喝酒,在一起說說笑笑,自己卻只能被排除在邊上,得到她一次又一次的冷眼,這種落差,讓他難以平衡。更重要的是,這樣一個在他看來不過是在策試中抓耳撓腮的庶人小子,怎麼就能真的做出水車這樣尖端的東西?他除了感嘆世道不公,實在沒有第二種心情了。
好吧,一個高大英俊、才氣過人的公子貴冑,面對著一個從偏遠的北海來的窮小子,卻在那里感嘆世道不公,這是什麼樣奇怪的場景呢。
隨著太陽升起,新的一天已經到來。漢朝的朝臣們要在朝堂議事,農民要下地勞動。可在這山谷里,四下卻逐漸安靜。
水車對重視農耕的漢朝人意味著什麼呢?意味著耕作效率的大幅提高,意味著更多的土地能夠得到耕種,意味著太倉的存糧又將增加。沒有人不知道水車的重要xing,而就在這個時候,第一個很有可能能夠運轉的水車,已經在那里了。雖然還沒有動,但它一定是在等待某個時機。時機一到,便是它改變天下大勢的開始。
仿佛一場命運的審判,正等著降臨在天下每一個人身上,大家都屏住了呼吸。水車的出現,無疑是要改變整個農耕文明與游牧文明的格局。而這時候,只差那最後的一個按鈕了。衛乙,就是按下那個按鈕的人。
時間在每個人緊張難安的心跳聲中流逝著。這時候,命運的腳步聲從遠處響起,那是拓拔鶴的腳步。她跑去了很遠的鎮甸才好不容易找到足夠能用的牛油,她正快步走回來。
河里的水正在激動地拍打著河岸,她在見證著這個國家的未來。追雲馬也在仰天長嘶,它已等不及那抽動命運的長鞭。
一切,都已就緒。
所有人的眼光都盯緊了衛乙,盯緊了他那雙熟練cao作的工匠的手。一根小小的木管,將牛油小心地擦在了輪軸的位置。接下來的一幕,便讓所有在場的人,都將牢記一生。
一聲略有些刺耳的「吱呀」聲音響起,追雲馬的走動,帶動了整個龍骨水車開始有序地轉動。馬的嘶吼、木頭的撞擊和摩擦,混合出奇怪的聲響。可沒人想到捂耳,他們不自覺地發出了歡呼。這時候,他們已經忘掉了衛乙只是一個窮小子,只是他們瞧不上眼的一個策試落第、只會走關系的人。因為——
水車動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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